等梅大儒走了,其他学生也三三两两散了。楚景发现,这可跟方大儒讲课时有非常大的区别,每次方大儒讲课完离开之后,至少有八成学生都会待在位置上陷入沉思。
他还以为古人呆板呢,没想到人家也有偏好。也看不上真正的老古板。
楚景跟着姜家兄弟离开,然后前路又被人挡住了。
余望带着小弟,趾高气扬的在楚景面前炫耀:“这人呢,就是要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一块破石头也想跟美玉较量。”
其他原本想走的人,纷纷停下了脚步。脸上大写的三个字:看热闹
姜深一双剑眉狠狠皱起:“让开。”
余望上下打量姜深一眼,嗤笑出声:“姜扶晔,你拽什么,你不过是寄住在姜家的旁系,咋滴,真把自己当姜家正牌公子了。”
他视线一转,又落到姜栖脸上,“就算是三品京官的嫡子又如何,这京城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官,一个牌匾砸下来,随便都能砸中两个世家。”
“你”姜栖动怒,却被楚景止住了。
楚景:“余公子说的是,这京城里的皇孙贵胄太多了,一个外姓人,又算什么了。”
“还有。”楚景抬眸,目光锐利,直视余望:“石头的确比不上美玉价贵,但你说拿石头和美玉碰撞,谁先碎?”
“石头就是石头,路边一大堆,又硬又廉价,砸坏一块美玉就是不亏,砸坏两块就是血赚,你说对不对,余公子。”
余望一时梗住,说不出话。
楚景轻抿了一下嘴,仿佛有点不屑,又有点想笑,“抱歉,我们还有事,先告辞了。”
楚景和姜家兄弟离开了,留下的人面面相觑。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人群中不知谁嘀咕了一句。
余望刹那间凶狠的瞪过去,一些家世低的,呐呐不言。但裴贤他们就没这个顾虑了。
“余公子,告辞。”说话很客气,态度也很得体,就是脸上的表情太欠揍了。
裴贤率先离开,他身后同样跟了一群人。
一群人走在游廊上,有人先笑了起来,“那位楚公子是个妙人啊。”
“可不是,每次我都以为他要吃亏了,结果都能完美反击余望,看得我真解气。”
“不过”有人迟疑道:“楚公子这么不遗余力的得罪余望,真的好吗?余望毕竟是伯府公子,要收拾一个举人还是手到擒来。”
“年轻人,就是意气用事。”
裴贤唰地打开扇子,遮住了上扬的嘴角。
那位楚公子可一点都不是意气用事,人家精着呢。
否则梅大儒偏帮余望,针对他的时候,他就不可能那么心平气和的应对,完全是四两拨千斤。
而且,余望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就算楚景逆来顺受,得来的不会是余望高抬贵手放过,而是变本加厉的欺压。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忍。聪明人的忍耐,是为了换取日后更大的利益。
但余望显然不符合这个条件,所以楚景敢光明正大跟他硬刚,还不落下风。楚景把一切都摆到明面上来,余望反而还会顾忌许多。
至少大家都知道余望跟楚景水火不容,楚景一旦出了什么事,余望第一个就跑不了嫌疑。
就算寿安伯府想压下此事,也得看其他读书人答不答应。楚景出身平民,年纪轻轻就是举人,一身气度温和从容,天然拉寒门学子的好感度。
文人之间的战争,虽不见刀光剑影,但残酷程度丝毫不亚于战场。杀人刀,诛心笔,不外如是。
裴贤微微扇了扇风,眼眸微眯:楚景,有点意思。
………
裴贤能想明白的事,姜深自然也能想明白。然后就有点被颠覆认知。
但恍惚中,他回忆起,前几年有人针对楚家和楚景,最后被逼得离开了县城。
楚景仿佛变了,又仿佛没变。
只是以前,他似乎都没真正的了解过楚景而已。
姜深脑子有些混乱,他敷衍了两句,就一个人离开了,他现在需要静静。
姜栖看着姜深离去的背影,摸了摸下巴,“扶晔最近是怎么了,总是怪怪的。”
楚景:呃……
“他可能心情不好?”楚景装模作样猜测
姜栖想了想:“该不会是余望那个鳖孙说的话刺激到他了吧”
楚景:!!!
“安留兄,你刚才说……余望什么?”
姜栖意识到嘴快失误,咳嗽两声,“我的意思是,余望那个臭小子说的浑话。扶晔不会真听进去了吧。”
“不行,我得去开导开导他。”姜栖扭头:“阿景,我先走了啊。”
楚景突然有点同情姜深,他觉得姜深此刻或许,可能,不想有人在身边。
他倒没觉得姜深会因为余望的话而不开心,姜深就不是那种人。
之后几天都很安宁,余望没来找茬,楚景也乐得清净。
他看着前面的学正讲着一道算学题:有兵一队,若列成五行纵队,则末行一人。成六行纵队,则末行五人。成七行纵队,则末行四人。成十一行纵队,则末行十人。求兵数![注]
学生们:???
楚景明显看到左前侧那位书生脸色白了白。
楚景回忆了一下题意,试着在心中默答:在6、7、11的公倍数中找一个被5除余1的数
楚景脑子转的很快,很快在纸上写下答案。
一抬头发现学正又写了一题:今有池方一丈,葭生其中央。出水一尺,引葭赴岸,适与岸齐。问水深、葭长各几何,(一丈等于十尺)[注]
学生们:………
楚景握着笔,无意识的在空中画着,心里却在飞快计算:设葭长为x丈,根据勾股定理有(x-1)【2】+5【2】=x【2】,解得x=13,故水深13-1=12丈,葭长13丈。
当他把答案写在纸上的时候,周围突然一静。
楚景:怎么了?
他旁边的人小声提醒他:“学正问你话。”
楚景站起来,朝学正拱了拱手,试探道:“先生是要学生回答这道题吗?”
学正的脸黑了一个度,心想梅大儒说的没错,这个叫楚景的狂妄自大,不堪造就。
他哼道:“你说一下答案。”他心里是不抱希望的,打算等一会儿,就借机好好训斥楚景,也让其他人有个警醒。
其他人的目光落在楚景身上,有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有鄙视的,还有无所谓的
楚景皱着眉头思考,他在想怎么用古代的答题模式回答。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学正笃定楚景回答不出来,沉下脸,“答不出”
“先生。”楚景温声打断他,“学生不好口述,可以直接把过程写下来吗。”
有人小声嗤笑:垂死挣扎。
学正到底不算太刻薄,点了点头,楚景施施然坐下,拿起笔在纸上写着。
学正好奇之下,走过来看他能写出个什么,然后就挪不开眼了。
楚景不仅把过程写得很详细,而且还写了两种解法。
学正也顾不得其他,还是跟他讨论起来,“你怎么会这样想,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其他人:???
这是个什么发展?
等到学正弄明白楚景两种解题思维之后,看楚景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这是他们算学界的天才啊。
他回到讲台,又唰唰写出几个题型。
众学生:天要亡我
┴┴︵╰(‵□′)╯︵┴┴
这世界上为什么有这么变态的题目。科举为什么要考算学。
如果把算学的难度做一个比较,大概就是:院试<乡试<国子监<算学博士=最开始学正写的两个题目
对于世家子弟来说,资源摆在那里,他们虽然学的吃力,但还是能跟上。
但学正最后出的三道题,直接难度爆表。
饶是姜深裴贤之流也变了脸色,学正还嫌给学生们的打击不够,“你们好好做,今天傍晚我要检查。”
学生们:………
算学课终于结束了,学正走了,但大家的心却活跃不起来了。
就在其他人一筹莫展之际,裴贤已经缓缓地走到楚景身边,拱手道:“楚兄,先生所讲内容,我实在有些糊涂,能否请你帮忙。”
楚景:“可以啊。”
裴贤没料到他会这么爽快,一时也有些诧异
但好在结果是极好的。
有裴贤开头,其他人也自然多了,陆陆续续围过来:“楚兄。”
“楚兄………”
教室里的情况,先生们是不知道的。
算学课的学正回到先生待的屋子,屋里还有其他人。
“楚景那个学生恃才傲物,目中无人。”
“其他人都在听讲,就他低着头在写写画画。他眼里还有没有先生。”
“………”
学正不用抬头,都知道说话的人是谁,他皱了皱眉头,觉得梅大儒有失偏颇,但随后心里又是自愧。
毕竟之前他不就是受了梅大儒的影响,先入为主,觉得楚景是个不好的学生。
但事实上,楚景容貌清俊,温文有礼,完全不是梅大儒口中说的那种人。
况且,梅大儒厌恶算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楚景算学极好,他讨厌楚景也在情理之中。
梅大儒还不知道有人已经帮他找好了借口,还在不停训斥。
学正觉得楚景越发可怜,私底下开始跟其他学正博士交流,偷偷为楚景正名。
但短时间没有大效果,反而梅大儒身份摆在那里,其他人听到他的说辞,虽不至于完全相信,但难免也收到影响。
于是一位教策论的博士进入教室后,先在教室里扫了一眼,找到楚景之后,才开始讲课。
初始还没什么问题,博士还疑惑梅大儒是不是对楚景有误会,随后他就看到,其他人都在认真听讲,而楚景则拿着笔开始“开小差”。
作者有话要说: 注:题型来源九章算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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