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把肖承泽拦在了停车棚里。
身边的走读生一个个拿出手机,打电话让同学或者家里人来接自己。
肖承泽拿出手机,他的手机是个二手的智能机,运行起来有点卡。他打开通讯录看了一眼,除了姐姐和妈妈,并没有其他可以通话的人。
姐姐在外地,妈妈应该睡了。
等会儿吧,雨应该会停的……
肖承泽轻轻叹了口气,这叹气声特别轻,轻得旁人几乎听不到。
但柏越听到了。
“别叹气呀,同桌。”一把伞出现在肖承泽的面前,伞的主人正冲着他笑,眼睛里带着期许的光芒,“我来接你啦。”
周围的视线都聚集在两人身上。
这种讨厌的被注视的感觉又来了。
“我没法出校门,你得自己撑伞回去。但是这样就没办法骑车了,所以你需要把车子留在学校里。你家远么?远的话可以考虑打车。哦对了,如果你怕车子被偷走,那就放在我们宿舍楼的一楼,我和舍管阿姨说一下……”
停车棚昏黄的灯光透过密集的雨点,在被水珠反射后又折射,照亮了柏越白皙俊秀的脸颊,挺翘的鼻尖,和他喋喋不休的饱满的下唇。
肖承泽本该拒绝的。
他不喜欢成为视线焦点,也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少年的发尾被不知是被雨水打湿还是汗水浸湿,有些蔫地耷拉在额前。飞溅而起的水珠打湿了他脚上价格不菲的球鞋和崭新的校裤。
少年对他说:“所以,我把伞借你,你把车停到宿舍楼,然后回家吧。”
肖承泽没有拒绝。
或许是因为雨一时半会儿没有停歇的迹象,又或许是因为不想再继续被旁人注视,他点了点头,在柏越惊喜的目光里钻进了伞底。
从来不给柏越面子的“防洪堤”,居然主动钻进了他的雨伞,这令他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在前往宿舍楼的路上,肖承泽一边推着自行车,一边听着耳畔的絮语,表情依旧淡漠,但这一次,他没有打断柏越的废话连篇。
“我发现你的车子好帅啊。”
“你的英语稿子应该背完了吧?”
“明天又有物理课,好烦。”
“嘿嘿,我发现我好像比你高两厘米……”
“柏越。”
肖承泽忽然喊了他的名字。
柏越愣住了。
肖承泽的声音很好听,低沉中带着一丝沙哑,用女生的话来说就是荷尔蒙爆棚的男友音。
但这个声音喊他的名字,好像是同桌半个月以来的头一次。
“怎,怎么了?”柏越忽然有些紧张。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紧张的,但心跳就跟被物理老师点名时一样开始加速。
肖承泽语气平淡地问:“口语测试为什么想和我一组?”
柏越停住了脚步,刚才还在絮絮叨叨的嘴巴瞬间发不出声音。
过了很久,肖承泽说:“不想说就算了。”
“因为。”柏越低头看着自己的鞋,脑子高速运转,“因为,我口语太差了,想让你教教我。而且,我们是同桌嘛。”
说完后,柏越如释重负,就像在课上回答完问题一样。
肖承泽推着车继续往前走,柏越急忙撑着伞跟上去。
他一直没说话,柏越的心又开始紧张起来。
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肖承泽才再次说话。
“徐寅也挺好的。”
柏越愣了愣,忙说:“啊,对,大家都挺厉害的。我帮你把车抬进一楼吧,明早你再来取。”
肖承泽没再说话,默默地和他一起把自行车抬进了宿舍楼。
柏越和舍管阿姨打了个招呼,因为他长得讨喜又说话好听,阿姨随口问了几句后便答应了。
“走吧。”柏越把肖承泽送到宿舍楼门口,将雨伞递给他:“赶紧回去吧,不然家里人该担心了。”
肖承泽接过雨伞,一个不留神,指尖碰到了柏越的手背,下一秒便迅速地把伞拿了过来。
柏越笑着对他说:“明天记得来取车啊。”
肖承泽低头走出宿舍楼,路过的同班同学诧异地看着他,窃窃私语地讨论着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肖承泽没有理会他们,打开雨伞,一声春雷在此刻响起,雨下得更大了。
啪嗒啪嗒的声音,在结实的伞面上敲了一路。
柏越看着肖承泽离去的背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人怎么这样,连句谢谢都不说。
徐寅正好从旁边走过,手里提着一袋夜宵。
“徐寅,这都几点了,你还敢吃东西。”柏越说,“就你这样还练什么身材。”
徐寅展示了一下自己隐隐约约的腹肌,说这叫战略性增肥。
一场春雨一场暖,第二天的南河小镇开始升温,学生们纷纷脱去校服里厚重的衣物,一个个就像摆脱了枷锁的飞鸟,连脚步都轻松起来。
一大早,柏越就起床洗漱,想着赶在肖承泽来之前到宿舍楼下等他。
但是当他到楼下的时候,肖承泽已经把车取走了。
“这么早?”柏越抬手看了一下手表,“这才六点整啊……”
早自习的时候,柏越因为起得太早而犯困,拿着英语稿子装模做样地读了几遍,再也撑不住沉重的眼皮,趴在桌上打瞌睡,手里的稿子悄无声息地掉到了地上。
在短暂的睡眠中,柏越做了一个混沌的梦。
梦里,大魔王肖承泽揪着他的头发骂他,而他因为要完成任务,不得不屈服于肖承泽的淫威,气得他一口气喘不上来,面红耳赤地惊醒了。
“你醒啦?”程若雨迅速把手从柏越的头发上拿开,“都睡了一个早自习了。”
柏越的眼睛红红的,除了血丝之外还泛着生理性的泪水,他震惊地说:“程若雨,你他妈揪我头发?!”
“喊你喊不醒,马上就数学课了,我怕你被老师骂。”程若雨笑嘻嘻的,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
一旁的肖承泽看了两人一眼,面无表情地走出了教室。
柏越还没从噩梦带来的不适感中缓过劲来,视线就被桌上的东西吸引了。
一把收好的干净的雨伞,和一张被用铅笔写了字的英语稿子。
柏越迅速地把稿子拿起来,大脑陷入了两分羞耻、三分震惊和五分喜悦之中。
程若雨看着柏越不同寻常的表情,好奇地凑过来看,一双杏眼顿时瞪得像铜铃。
“我靠,这字迹,你别告诉我肖承泽帮你改稿子了!”
柏越仔细确认稿子上的灰色字迹。
这样苍劲有力而又俊逸飞扬的字,在高一(20)班只有肖承泽那双手写得出来。
肖承泽没有用红笔,少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审判感,多了一些难以言喻的亲切。
整篇稿子改动的不多,但都改到了点子上,把一篇中规中矩的稿子变得让人眼前一亮。看得出来,肖承泽花了不少心思在上面。
“我说他为什么一整个早自习都在纸上写写画画的,原来是在替你改稿子啊?”
程若雨满脸的不可思议。在她的印象里,肖承泽从来不会私底下帮别人改稿子,就算有,那也一定是拿着红笔批到你自闭的那种。
“柏越,柏越,别傻笑了。”程若雨一脸好奇地问:“肖承泽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啊?”
“你说什么呢,身为同桌,他就是想帮我,怎么了?”柏越把稿子小心地收好。
程若雨还想说点什么,肖承泽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一言不发地坐回到座位上,低着头在抽屉里找数学课本。
柏越小心翼翼地往肖承泽边上挪了挪,对他说:“谢谢你啊,同桌。”
肖承泽把数学书放到桌上,翻开书开始看,随口说:“欠你的。”
“……啊?”
柏越没想到肖承泽会说这种话,但是转念一想,这好像才符合他的作风。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发后说:“还是要谢谢你的。”
英语口语测试当天,ms.yang拿着名单走进教室。
“考试顺序按照姓氏顺序,叫到名字的和搭档一起到讲台上来。”
柏越心里“咯噔”一声。
“第一个,柏越。”
果然,上辈子就因为姓柏,回回各种测试都排在第一位。
徐寅冲柏越使了个眼色,柏越深呼吸一口气,在大脑里迅速地把对话内容重复了一遍,然后自信满满地走上讲台。
太久没有参与这种被众人注视的考试,柏越开始时有些不适应,但好在徐寅从容淡定,把他迅速地带入了状态中。再加上原主对英语的天然记忆,两人的对话进行得非常顺畅。
教室里很安静。
正在写数学题的肖承泽放下手中的笔,看向讲台。
对话结束的时候,ms.yang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忙和同学们一起开始鼓掌。
柏越下台后,ms.yang迅速地在名单上打了两个分数,看向柏越的眼神充满了光芒,她没想到这个新来的同学有这么强的口语能力。
“woreciateyourperformanceverymuch.(我很欣赏你们的表现。)”
柏越被夸得有点受宠若惊,回到座位上的时候才发现肖承泽一直盯着自己看。
“怎么了?”柏越被盯得有点发毛,“我……我背错稿子了?”
肖承泽的眼睛很深邃,柏越总是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这次也是。
“口语很好。”
肖承泽语气平淡地说道,继而拿起笔继续写数学题,不再看他。
柏越一开始觉得对方在夸自己,但是越想越不对劲。
柏越忽然想起来,昨晚肖承泽问他为什么想和他一组,他的回答是“我口语不好想请你教我”。
这样一想,刚才肖承泽的话语,似乎充满了讽刺。
柏越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看着肖承泽冷漠的侧脸,他沮丧地想,自己讨人厌的本领果然还是一流的,和从前没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