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凶险,看不见的杀意慢慢从人身上冒出来又散在空气里,温度都下降似的,宁纤察觉到不对,一步跨到两个人中间。或许是因为宁纤背对着她而面向宋寰,又或许是因为她悄悄在身后比出一个安抚的手势,总之,凌归雁拿起筷子夹了口菜,没有拔刀。
宋寰皱着眉头看她,宁纤这个名字还有些耳熟,她一愣:“江南宁家的人?那你怎么会和她在一起,被胁迫了?”
她算是被胁迫了吗?宁纤也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她们现在的关系,凌归雁确实威胁过她不能逃走,可她也没有做什么限制宁纤自由的事,想到这里宁纤否认道:没有,宋捕头,这里面有很多曲折,之前在马家···”她忽然顿住,意识到面前的人正是捕王的弟子。
“凌归雁袭击马家,除我师父以外全庄上下无一活口。“宋寰的语气变重了些:”宁小姐,你如果真是江南宁家的人,就应该让开。”
这不对。
宁纤脑子有些乱,明明是捕王带人假冒凌归雁在杀人,可六扇门却又派了另一队人来追查这件事,为什么?直接让他自导自演不就是更好,现在捕王受伤换上宋寰,宋寰是他的弟子不应该是同一拨人,为什么表现得也什么都不知道?可如果真什么都不知道她怎么敢只带这么点人就来抓人,这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从追踪到凌归雁开始,谜团就一个接着一个的出现,她现在知道得还是太少了,华山惨案,归雁令背后真正的主人,江湖与朝廷,六扇门两队人马和那天袭击的杀手···。
她还在思索,可宋寰已经忍不下去了,她往前探手使了个巧劲,宁纤一下就给拨到一边,不大的房间只需一两步就能跨到凌归雁面前,可当宁纤从她们之间离开,凌归雁的视线真正落到自己身上,宋寰才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压力,只有她一个人感觉到了,如此庞大又如此精细,凌厉的刀意压得她几乎不能前行,可看周围的捕快们一脸轻松,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凌归雁手里拿的也不是刀,只是一双筷子。
“六扇门的,难道没有人提醒你们,不要主动来招惹我吗?“
她轻轻把筷子搁到瓷碗上,六扇门三个字说得别有深意。
“你能为什么而来呢。”
“复仇?”
她摇头:“不对·是灭口。”
“是灭口啊。”她又重复了一遍。
说出这个答案预示着什么似的,宁纤寒毛倒竖,明明只听过一两次可是那种语调和表情让她的警钟疯狂敲响,这下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股杀气了,无法描述,宁纤自己都说不出是什么,她分明想开口劝解,嘴巴却不听自己指挥一般,有什么响动从身旁传来,她低头去看,发现是自己在发抖。
即使是最开始,即使是她用火器炸伤凌归雁,即使她把刀捅进对方身体里也从来没有感觉到的愤怒和无尽杀意,唯一能媲美的只有她在宁府门口见到凌归雁时,可比那还可怖,仿佛被什么极为重要的人所背叛一般,她不自觉的想起前几天客栈外的味道,想起那块生肉上面的血丝。
说来真是好笑,几十个人被一个吓得连武器也无法拔出,不,不完全是,有一个人!宋寰在这样的压力中前进了一步,本就站位靠前的她现在几乎是一个人独自面对凌归雁的杀意,那柄少见的银白长剑出鞘,剑身同剑鞘一般也是银白色,材质既不像铜也不像铁或钢,可这把剑一拔出,宋寰的气质也变了,方才还难以抵御的她身形忽然稳定了下来,宁纤感受到一股极其精锐的剑意从她身上发出,撕破密不透风的刀网。
就像是只有一柄剑在那里,如果说林的剑意是出鞘那一瞬间的锋锐,宋寰的剑意就是剑本身。
凌归雁似乎来了些兴致:“你的剑术是谁教的?“
“百家所学。”宋寰的声音偏厚重,听起来有一股踏实的感觉:“也为百家所用。”
“为百家所用。”凌归雁咀嚼着这句话:“怎么用?“
宋寰用剑斩向她。
剑有双刃,不为善用,恶反自身。
“斩出去的时候心中只有当斩的那一件东西,别的什么都没有,既没有你自己,也没有多余的一人一物,乃至一草一木。剑乃兵中王者,本不应当再求极数的,宋寰,百家之剑未必优于一家之言,你若学百家剑,当为百家用。”
“怎么用?”
“握紧你的剑斩出去,用剑去感受,用剑来回答。”
“感受什么?“
“剑和剑所斩的人。”
“回答什么?“
宋寰用剑回答了她。
平和中正的剑气仿若煌煌大日,至善至阳,剑气消弭了无处不在的杀意,整个房间的人有种温暖的错觉,连凌归雁看着这一剑都显出了惊诧,她很少见到如此坚定的斩击,没有一丝犹豫和彷徨,上一次有人使出这么强烈的剑意还是曾经的杀手林,将一切托付给自己之后终于能安然的赴死之剑,这就够了,剑回答了她所有的问题。
预期之中的刀剑交击声没有响起,但两人的身影已经交错。
“为什么不出刀。“宋寰保持着持剑的姿势,可手中的剑已经不见踪影。
“我出刀的话,你的剑就折了。”凌归雁轻柔的抚摸过剑身,慢慢把它插回宋寰腰间:“这是把好剑,不应该折在这里。”
“你想羞辱我吗?”
凌归雁并不解释:“如果你自己是这么想的,那就是。“她伸手在还愣神的宁纤眼前晃了晃,见对方还回不过神来,索性直接拉着人往外走。
“站住!“宋寰大喊道,可凌归雁脚步丝毫未停。
“你的剑已经回答我了。”她轻笑一声:“那么想知道理由,不如也问问你的剑,问它感受到了什么,不要再来打扰我,我不想杀你们,更不想杀你。”
其余的捕快没有人敢动,硬生生摆成了一个夹道欢送的架势,木林和副官站在第一排,凌归雁从他们眼前走过,两人对视一眼,确实不像,一点也不像。
从酒楼一走出去,宁纤就甩开了她的手,她思索着什么,不时转过来看凌归雁一眼。
两人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往客栈走,街上人来人往,什么闹剧什么阴谋都影响不到人继续生活。
头顶有一个彩色的风筝在飘,不知道是在哪放的,不知道线还有没有连上,凌归雁转头看了宁纤一眼,恰巧宁纤也转头看她,四目相对,宁纤突兀的开口。
“你刚刚真的想杀人。”
肯定句,凌归雁也没有否认,她可以解释其中的一些东西,但更本质的否定不了,她确实动了杀心,即使宁纤就在那。
在一个总把自己当好人看的人面前人通常不会做坏事的,没有人真的喜欢被厌恶,可能有些人误以为他享受被畏惧,但那其实也不是享受,只是我们常说什么又敬又怕,又爱又恨的把人搞糊涂了,体会过就明白,恨就是那种会烧毁一切的东西。
也许就到这里,其实东瀛也不错,以前有人总和她提那里的樱花树和雪山,宁纤这样的人在哪都能活得很好。
她的手已经放到了怀里,那里搁着宁纤的钱袋,可是指尖先触到的是另一个柔软的东西,丝滑而冰凉,她无意识的抓了一下,很快又放开,摸到钱袋上。
“我知道了,有两拨人。”
逻辑跳跃太大以致于凌归雁完全没有能接得上,手也停在怀里。
“这才说得通,你杀人那天六扇门的家伙就坐在大堂里,你没对他们动手,马家那次也留下了捕王的性命,我总想不通你为什么会放过一些人,可对另一些人又能狠下手去,再想到你总爱要问人是不是要来灭你的口,谁那么傻啊?打不赢还这么做,之前我以为是那个让你愿意包庇她甚至不惜扛下所有罪名的人,可刚刚我才明白了!“
宁纤围着凌归雁一边转圈一边分析,转得她头有些晕。
“朝里面有两拨人,一拨应该和六扇门有关系,能指挥得动捕王这样的人物,同时也是三年前华山惨案的幕后黑手,而另一拨人暂时没有特别多线索,只能确定那天的杀手是他们派来的,两拨人在陷害你这件事上好像处于同一个阵营,但不同的是后一拨人更激进,他们一直在派人追杀你,所以你才会问是不是为了灭口而来,你也恨他们!“
她喃喃自语:“你为什么会恨他们呢,仅仅是因为被追杀这件事吗?可他们又为什么一定要追杀你,这没道理啊。让我想想,他们是同一个目的,都是朝廷的人,宋寰是六扇门,她要对你动手你生气,你以为是六扇门的人,不是,你以为是你在包庇的那个人也想灭口,他们在这里原本这里有分歧然后达成了一致,他们··嗯,他们。”宁纤反复念叨了好几次,忽然头一抬,那目光的盯得凌归雁毛骨悚然。
“雁子,我问你一件重要的事。“宁纤的语气无比慎重,凌归雁下意识的站直了身子:”你问。”都没有注意到称呼的事。
“你那件绿色的衣裳。”宁纤似乎难以启齿,而这话题又跳跃得凌归雁有些跟不上。
“那件衣裳,配不配帽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