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循着声,赶紧过来看了一眼。
他见石立春虽埋着头,看不到表情,但身上衣物完好,明面上也没见到什么伤口,方放下心来。
“立春你大半夜跑什么,”刚里正一门心思全在找人,现下找到找到人了,只觉火气蹭蹭蹭向上涨,“还跑到山脚来,山上有狼你不知道吗?”
“路青也不比从前浑蛋了,我见他也开始挣钱了,你好好和他说不行吗?”
“还有你石路青,你大哥让你好好照顾立春,你就这么照顾的?”
石路青都说得话都不敢回,跟个鹌鹑一样埋头认错。
里正又絮絮叨叨了一通,实在是抵不过困意,他打了好几个呵欠,才结束了训斥。
“都子时了,你们赶紧回去。”里正用自个儿的火把点燃一支干柴,递给石路青,让他拿来照明。
“快回快回,别在山脚立着,等会把狼招来。”
“谢谢里正。”石路青牵着石立春的手,拉着他走,刚开始还没拉动,他脚下像钉了钉子,任石路青怎么使劲,他就不动。
“干嘛呢?别使小孩子脾气,”里正先看不下去了,上手就把石立春后背大力一拍,又苦心婆心劝他,“立春,虽说路青原来为人确实差,可今天大半夜的,你跑了出来,他立马就出来找你了,急得连外衫都没穿。”
石路青确实忘了穿外衫,他在厨房熬糖,被火烤着,哪用得着穿外衫,又心慌地出来找人,压根就没记起外衫这回事。
“你俩是叔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你就乖乖跟他回去,好不?”里正是典型的老好人了,哪家吵架都是他出头去劝,也正是这原因,村人才选他做了里正。
“啊嚏!”
风吹得山林瑟瑟地响,石路青冷得直打了个喷嚏,他紧了紧衣服,再试着拉了把石立春。
这次却拉动了。
里正见他说话有用,顿时喜笑颜开,“这不就对了,一家人,有什么事说不开。”
里正虽每每处理村中纠纷,都有些和稀泥,但到底是个热心肠,石路青转身,朝里正鞠了个躬,“今日真是麻烦里正了。”
“咳,你这小子,”这般郑重其事,里正倒有些不好意思,“一个村子的人,哪用说谢。”
“你们快回,立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缺觉。”
石路青又真心实意地道了谢,才领着石立春离开。
里正看着两人远去,才心满意足地回家,嘴中还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哎,这清山村,果然没我就不行……。”
再说石立春这边,他一等里正身影瞧不见,立刻又驻足原地,不肯再走。
“你去报官!”他执拗地道。
小孩大有他不报官就不走的架势。
石路青还未见过人这么想主动投牢的,他深吸口气,握紧石立春的手,谨防他再跑后,方道:“报什么官?”
“在我看来,不过是我拿了你东西,你气不过就冲动为之罢了,又哪里真的想杀/人。”
“我真的想杀……。”
“杀什么杀,你又没伤到我,谈什么杀/人。”石路青截断他的话头,经今天这一出,他也明白了石立春和寻常小孩不同,寻常小孩发脾气闹闹哄哄就算完了,可石立春,把那杀人武器都弄出来了。
可终究只是一个缺爱小孩罢了。
“说来也是我的错,那布包埋在厨房地里,我一时好奇就把它打开了。”
“不过你放心,”他举起食指、中指、无名指来,发誓道:“布包里面的东西我一点没拿。”
石立春怔住,他呐呐地问:“布包里的东西……你不是看见了?”
他不知道那是砒/霜吗?
石路青确实没认出砒/霜,他高中虽学了化学,可大学专业连化学一点边都沾不上,就暼了几眼,哪能认出来。
“我只是看了,没拿。”他只当石立春没信,又强调了一次。
石立春瞧见他坦荡荡的神色,就知石路青果然不识砒/霜。
登时石立春就有些后悔,砒/霜被发现,他只当自己心思败露,一时失了冷静,没去深想寻常人哪会识得砒/霜这害人玩意。
也就自乱了针脚,才贸贸然出了手。
“消消气,跟我回去吧。”石路青半弯着腰,温言道。
石立春盯着他,缓慢地点了点头。
可算是把这小孩劝好了。
石路青怕再生变,牵着石立春就走。
石立春望着眼前的高大背影,他怀里还揣着那包砒/霜,正微微散着热,不烫,却让他胸膛隐隐发疼。
他想,若日子能这般过下去,这砒/霜永远尘封也不错。
到家时杨洪正忙得团团转,他一会得去厨房看着火,防止糖汁熬得太过,一会又冲出来,看院子灶台里的火熄没熄,他见到石路青和石立春回来,立刻松了口气:“路青没事吧?”
“没事,和我闹脾气呢。”石路青笑笑,隐去了山脚下的事。
“糖熬得怎么样了?”
听到这话杨洪话就多了,“你赶紧去看看,我觉得厨房的应该熬得差不多了,我瞧着够浓稠了,还有院子里的……”
“立春你先去睡觉,我去看看糖。”话一出石路青才记起石立春是在厨房睡的,顿时有些讪讪,想着要不干脆让石立春到自己房间先去睡着,又自觉丢了原主人设,且石立春恐怕爷不愿意。
他正发愁怎么安排,石立春却径自松开他的手,拿起自个儿的凉席,正巧今天把厨房的柴用得差不多了,他把凉席铺在角落里,搭上薄被就躺了过去。
呃……
石立春倒是十分有主见。
可这房子必须得修,他明天赚了钱回来就请人来修!
石路青默默下了决定,看了一眼锅中的糖,确实火候差不多了,便将其起出,盛到木板模具里定型。
做完这一切石路青也是困得两眼发黑,结了杨洪的工钱就赶紧让他回去休息,自个儿也是倒头就睡。
第二日杨洪特地起了个大早,总算看到了定型后的糖,果然如糖铺卖的红糖一样光亮,甚至色泽还要好上许多。
他啧啧称奇,想要上手摸又怕损了红糖,颇有些犹豫。
石路青看着好笑,一个粗壮大汉小心翼翼得很,他直接用刀子切了约十斤的量,把油纸包了丢给他。
杨洪赶忙接住,他抱着红糖,如同抱着新生婴儿般小心,却又奇怪发问道:“你拿给我干嘛?”
“给你卖。”
“杨洪哥,”石路青正色道,“这红糖生意我们日后还得做上一段时间,红糖的量只会越来越大,光靠我一个人是不行的。”
“今日你就试着在镇上卖,我底价出给你,二十文一斤,你可以添些价卖出去,放心,没卖出去的可以退给我。”
石路青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安心。
杨洪听到这话,怀里红糖就跟烫手山芋似的,他连忙拒绝道:“我哪行?”
他拉一车山货到县城卖,因为嘴笨都卖不出多少,怎么敢卖红糖。
石路青却不让,“卖红糖多轻省的活计,比熬红糖不知轻松多少,你且大胆去试。”
“再者,趁这机会,你也好攒点钱娶媳妇。”
提到“媳妇”,杨洪忽地红了脸,媳妇香香暖暖的,他老早就想娶了,可杨家就连杨三的彩礼钱都付不出,哪还有钱给他娶媳妇。
前段时间石路青还给他的钱,他如数给了三哥,现下他身上除了石路青给他发的工钱,当真是找不出其他的铜板。
杨洪把红糖搂得更紧,磕磕巴巴道:“那我……试试。”
石路青满意地点点头。
自他做红糖开始,他便如此谋划,如要大范围地把红糖铺开,就得要人手,而杨洪只是他选的第一个,以后做了更多,底价出给杨家其他兄弟去卖,也未尝不可。
反正昌河县下属乡镇还挺多,一人负责一个也分不完。
石路青把杨洪忽悠得去卖糖了,自个儿也把剩下的红糖带到了县上开始卖。
所幸昨日他的红糖有了名声,今日好些昨日没捡到便宜的都来买了些回去。
待到申时,红糖已然全数卖光。
他来到市场找到王子贵,和昨日讲好的那样,先去了李家村一探究竟。
石路青才到李安志他家门前,就见大门突地一开,一凶猛婆子从屋内拖了个女人扔出来。
“石月兰,你个不下蛋的鸡,怎好意思继续当我儿媳妇。”
“滚吧!”
婆子又丢出封信来,晃晃悠悠地落在石路青面前。
上书两字。
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