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真真本来也没打算瞒着林适,但她有些好奇,反问了一句,“哥哥是怎么知道的?”
“真娘你……你胆子也太大了!”见她并不否认,林适皱眉,面色凝重道:“这可是足以杀头灭族的大祸,你怎么敢瞒着家里?”
夏真真斟了一杯新沏好的普洱茶,推到林适手边,微微斜了他一眼,“哥哥现在都知道了,你打算告诉爹娘?还是祖父?”
“我……”林适一顿,眼中闪现犹豫。
“瞧,哥哥也拿不定主意不是,你现下可知道了我的为难?”夏真真朝他促狭一笑,“不是我瞒着不肯说,是告诉他们的时机还未到。”
林家全靠林老太爷得了皇帝青眼才能有今日的荣光,身为备受器重的当朝首辅,除非明顺帝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林家诛族,否则林老太爷对明顺帝的忠心自不必说,眼下若冒然告知他长恩侯世子的真实身份,对长恩侯府来说可未必是件好事。
这个风险,长恩侯府冒不起,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陆家不会轻易找上林老太爷的。
而林父这边呢,又一向清雅潇洒惯了,让他写写字画个画教教书风花雪月他愿意的很,让他过问计量这些事关朝政的麻烦事,他必是拒绝的。所以,这件事情还是暂时不说给他知道的好。
林适看着夏真真好整以暇的神色,心情复杂。
“妹妹是何时知道长恩侯世子身分的?”
“比哥哥早一些罢了。”这一点,夏真真没打算说实话吓他,只含糊的对付过去,她又追问道:“倒是哥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林适既然和妹妹把话当面都说开了,倒也不再瞒她,便道出了其中的原委。
原来是陆少桐那边漏了口风。
林陆两家本来就是姻亲,陆少桐虚长林适一岁,是林适的表哥,他两人年纪相仿,又是在同一年下场考的科举,一个入了翰林,一个进了礼部,两人都是有名的少年才俊。京城就这么大的地方,志趣相投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圈子,彼此间应酬时难免会有交集,因此这几年两人间的来往便密切了许多。
夏真真眼睛亮了亮,道:“是少桐表哥算计了哥哥?”
林适表情不大好,“他找我喝酒,却有意掉了封从陵阳过来的信,里面虽未写得十分清楚,但亦能让人猜出三四分来。”
“能凭着只言片语猜出三四分真相来的人只有哥哥了,我相信别人就是看了那封信肯定也猜不到。”夏真真一边给林适戴高帽子,一边又双眼发亮的感慨道:“引君入瓮,少桐表哥这一招用的可真是聪明啊。”
林适好气又好笑,“你亲兄长被人算计了,你还叫好?”
夏真真眼中慧黠之色一闪而过,笑道:“少桐表哥又不是外人,你被他算计了不算丢脸。”陆少桐可是未来的储相好不好,计谋胆识自是不必说,陆家既然一家都跑不了了,肯定要拖一些人下水的,林适自然是林家最合适的人选。
“……”
林适长出口气,话题重新转回来道:“真娘,你就那么相信小舅……不,不是,我是说,你就那么相信长恩侯世子,为他来做说客?”
夏真真楞了一下,随即眼睛弯了弯,道:“拿人手短,毕竟我拿了他那么多金豆子嘛。”本来她是想说一日为舅终生为舅的,不料话到嘴边临时拐了个弯儿。
林适意味不明的看了妹妹一眼,终归没再多说什么,两人坐在暖榻上喝完一碗茶,林适便走了。
临走之前,他留了一句话给夏真真。
“妹妹才貌双全,心智过人,往后也不必理会市井流言,更不必为那些心思不正之人费心,他们只信流言蜚语,识不得妹妹的好,那是他们庸俗浅薄,与妹妹无关。终有一日,自会有配得上妹妹的人出现。在那之前,爹娘和我都会护得你周全。”
唔,这话,是林适刻意说了来安慰她的吧?
夏真真心中一暖,展颜而笑。
*
临近年节跟前,林老太太使着李嬷嬷来,又给夏真真送了几匹新布料子和两副成套的金饰头面,拿眼睛那么一瞧过去,就能知道这些东西价格都不菲。
这几年夏真真借口要治病,一直避在二房院中不怎么出去,一年里也难得和林老太太见几次面,与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小姑娘们也甚少来往,便是有人给她下了贴子,请她去参加花会生日宴什么的,十次里她也只去个一二次。
若只论表面,夏真真现在的做法,倒和原作中落水受伤后的林婉真没什么出入,她们都是有意识的不愿意在人前过多露面。
李嬷嬷送东西过来的时候,夏真真就跟在林二太太身后。
李嬷嬷朝她们母子行了礼后,吩咐同来的小丫头们将东西放在了外间的大八仙桌上。
林二太太带着夏真真,和李嬷嬷一番寒暄。
李嬷嬷较五年前的样子,多了些许花白头发,但她身子骨硬朗,看着十分精神。
她眉眼都带着笑,特意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夏真真几眼,嘴上说道:“老太太最是惦记着四姑娘,这不,刚得到几匹好锻子,就让老婆子给送过来了,说赶着做出几身厚衣裳出来,好让四姑娘暖暖和和的过个冬。”
林二太太脸上挂着疏离的笑,道:“辛苦李嬷嬷了,还请您帮忙先谢过老太太,劳她总挂念着真娘。明儿过去请安时,我再亲自和老太太道谢。”
“二太太这话就见外了不是,四姑娘可是老太太嫡亲的孙女,老太太不疼她还能疼谁?”李嬷嬷又聊了两句,推说身上还有事情要办,很快就走了。
夏真真拿起一支赤金钗子看了看,又摸了摸摆在桌上的各色锻料,拧了眉不解道:“娘,祖母这是何意?”
她其实早就想问了,为什么从她穿成林婉真以来,每年秋末该做冬装的时候林老太太不给她送布料,总要冬日过了一半时,才忽然想起来给她送些贵重布料过来?什么意思?林老太太这到底是想对她好,还是不想对她好?怎么这么不干不脆?
林二太太斜了女儿一眼,“小孩子不要总是议论长辈。”
夏真真保持微笑,心里默默把自己近来的言行过滤了一遍,最近,她似乎没有在林二太太面前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啊?
那个总字是哪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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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嬷嬷转出二房的霜松院,又绕去了三房的翠枫院转了一圈后,才带着几个小丫头回到林老太太的锦桐院。
“东西送过去了?”
“是,照老太太的吩咐,都送好了。”见林老太太伸手在左肩上按了一下,李嬷嬷有眼力见儿的上前几步,走到林老太太身后,伸手帮她揉肩,力道不轻不重正正好。
林老太太舒服的叹了叹,道:“见着真娘了?”
“见着了,四姑娘身量高了不少,瞧着比去年又更好看了几分,跟天上的仙女儿一样。”李嬷嬷将自己的所见说给林老太太听。
“再好看有什么用,她生不下孩子来,西极城哪家有头有脸的肯让她做当家主母?”
林老太太眉头紧紧蹙在一起,“不是一直说她在吃药治病吗,怎么总不见好,蒋大夫那里怎么说的?”
李嬷嬷回话时谨慎了许多,“蒋大夫那边的药早就停了,四姑娘现在用的是章大夫那边开的药。”
章大夫,是陆家找来的大夫。
“知道她用的是什么药?药效如何?”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二太太院子里管得严,四姑娘用过的药渣,通常都是直接丢进炉子里烧了的。”
“老二媳妇院子里倒是悟得严实,就是不知道她是想防着谁,成天里觉得有人会害她,哪个闲得没事了去害她?陆家人啊,没个心思简单的,我当初就不愿意让老二娶她,偏偏老二是个死心眼的,你说,他怎么就鬼迷心窍一样的看上陆芸儿了呢?崔珊不好吗,崔珊哪里配不上他?”林老太太一时气急,话不由脱口而出。
李嬷嬷大惊,忙左右看了看,见室中没别的人在,方才稳了稳心神,声音里有两分颤抖,道:“老太太,您说糊话了。”
二老爷和三太太这些年来都形同陌路,他们之间怎么看都是一般的二伯和弟妹,什么别的都没有,老太太怎么还是想不开?就算她对当年的事情不满,但这话要传出去,二太太和三老爷会怎么想,林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老太太这是真的糊涂了吧?
李嬷嬷忙倒了一盏清茶,递到林老太太面前,低声道:“老太太,喝茶顺顺气儿吧。”
林老太太打了个惊,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失言了,忡怔了半晌,回过神来接了茶碗,抬头去看李嬷嬷,“我又说糊话了?香蓉,我是不是老了?老糊涂了?”
“没有,您不老,也不糊涂,您精神着呢。”李嬷嬷看了看林老太太几乎全白了的头发,有些于心不忍。
这对主仆神思一时都有些恍惚,以至于没有发现内厢房里,还有一个午睡刚刚醒过来的小姑娘,此时她正捂着自己嘴巴,瞪大了眼睛,神色中一片惊惶。
*
冬日天寒,难得有一个太阳不错的好日子,夏真真正窝在暖榻上看书,小丫头白霜进来,说是大房的五姑娘,和三房的六姑娘、七姑娘结伴过来了。
夏真真颇有些意外。
大房和三房,这几年来安静不少。
林大太太因着儿子在法安寺修行不归,女儿又没有如愿嫁去高门,反倒是庶女一步登天当上了太子侧妃,她的心情一直郁郁不欢,还是林老太太两年前将管家之权放给她之后,林大太太的精神才稍稍好了几分。
林家三房中,大房的姨娘是最多的,因此屋里的庶子庶女也最多,统共有三个庶子四个庶女,最为年长的林大公子已经二十四岁,孩子已经四岁了。最小的庶女是林婉玉出嫁那年出生的,今年恰巧也是四岁。
林大太太虽然气恼林大老爷风流成性,但她又好面子,表面上不愿意落下苛待庶子庶女的名声,便还是照着府里的规矩,将姨娘生的孩子都抱到膝下不冷不热的养着。
倒是那几个姨娘,被她安置在一个大院子里一同住着,林大太太心情不顺的时候,没少拿姨娘们出气,包括林婉慧的生母黄姨娘。
几年前,林大公子和林三公子都分别成了亲,分了院子住,又安排在外府做事,两家人隔三岔五过来给嫡母请安,彼此倒也算相安无事。
林大姑娘出嫁后,林大太太膝前承欢的,还有林五、林八、林九三个庶女,以及林七公子一个庶子。
林五姑娘林婉璎年纪最长,过了冬就要十二岁了,也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
三房姨娘虽不多,却也有两个庶女一个庶子,林三太太并不管这些庶子庶女,一律让他们跟着自己姨娘长大,后头还是林老太太看不过眼,将那三个孩子抱去了自己房里抚养。
林六姑娘林婉婷和林七姑娘林婉如,便是三房的庶女,一个十岁,一个八岁。
林家几房的姑娘彼此间并不相亲,这隔着房又隔着嫡庶的,忽然一下子来了三个庶出的堂妹,夏真真不得不心生疑惑,不知道她们所为何来。
“让她们进来吧,外头天寒地冻的,别冻坏了。”
不管夏真真心里怎么想,让几个小孩子在外头冻着不是她的风格。
没多会儿,白霜领着三个粉粉嫩嫩的小姑娘进来了,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一只小暖手炉。夏真真搭眼一瞧,认出都是自己屋里的东西。
敢情她这三位堂妹的日子都不怎么好过,身边伺候的人怕是看碟下菜,连这种出门必备的物件儿都不给小主子准备。
夏真真暗暗摇头,看了眼跟在后头跨进来的几个婆子丫头,眼神冷了冷,道:“你们几个都去外头等着吧。”
有个眼神乱转的婆子抢着开口,说七姑娘年纪小,她遵了老太太的命令,要跟在眼前伺候。
夏真真冷笑两声,叫了春分秋分带两个腰身粗壮的粗使婆子进来,冷声道:“把这个婆子带去蒋嬷嬷面前,告诉她这个婆子不懂规矩,想在我面前使威风,让蒋嬷嬷好好教教她规矩。”
“是。”两个粗使婆子二话不说,扭着那个吓得面无人色的婆子推攘着就出了院门,秋分附耳低低地吩咐了春分几句,跟着一起过去了。
其余几个人脸色惨白,不敢再出言顶撞夏真真,乖乖的出了房门,跟着面色冷冷的春分去了侧间。
白露从外头拎了一只新沏好的暖壶进来,换掉了暖榻小几上原先有些温冷的茶水,又装了几个碟子的点心放在托盘里端过来摆好。
白霜帮三位姑娘褪了外头的披风,拿热巾子给三人净了脸和手。
夏真真脸上换了笑容,望着三个呆楞楞看着她的堂妹,柔声道:“怎么还都楞着,快过来暖榻上坐啊。”
三个小姑娘还没从刚才的事情中回神,听到夏真真的话,不约而同面上泛起羞赧,齐齐行礼,脆声道:“璎娘/六娘/七娘见过四姐姐,四姐姐好。”
夏真真侧了侧身笑道:“好了,好了,都是一家姐妹,哪来那么多礼,我身子不好只能歪在暖榻上,你们既然过来玩,可要多顺着我一些。”
“嗯嗯。”三人拼命点头,挨个褪了鞋子听话的爬坐上暖榻,脸上激动的泛着潮红,眼睛里都微微闪动着一抹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