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正是饭点,宋知鸢估摸着阿翁多这会子正在主院里用膳,若是赶得早还能蹭上些。毕竟今早震惊于重新活过来之余,便是过来收拾自己上辈子意气用事遗留的烂摊子,连饭也是顾不得的。
一进主院便看到十来个丫鬟从前厅依着规矩走出来,想必是才传膳不久。
那些个丫鬟们见到宋知鸢也倒是没有过多的惊讶,只是淡淡行了礼便在一旁候着了。
宋知鸢自然不计较这些,冲周围的丫鬟们点了点头,便稍微整理了一下裙摆进了屋门。正对上阿翁多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那眼神先是见到她之后惊喜异常,似是放着光,转而又偏向一旁再不看她。
宋知鸢心下一恸,想必上辈子阿翁多也是如今日这般,因她的事情而闹心,面上掩不住的疲惫,她真是不知好歹的过分。
思忖到这儿,宋知鸢便抬步朝饭桌走过去。
安国公面上不悦,索性放了筷子,沉声喝道:“来人,把大姑娘给我带回去,身旁伺候的看管不力,罚!”
屋里侍奉的丫鬟虽知宋知鸢不好惹,不过毕竟家主发话自然也不好违背命令,只得硬着头皮朝着宋知鸢走过去,心头念叨着不要被宋知鸢给报复了。
却见宋知鸢满脸笑意,径直坐到安国公身旁,从袖中掏出一双筷子,自顾自的吃起来:“阿翁多可真是小气,连女儿过来蹭个饭也不许了。”
见安国公怔愣几分,便抬手为他盛了碗藕粥,语气也缓了不少:“昨儿个是女儿不好,阿翁多可不要生女儿的气。”
叫人听了倒觉得是安国公在欺负她了。
不过安国公也是坐得住,只淡淡的瞥了那粥一眼,把宋知鸢当做空气,又慢斯条理的用膳开来。
宋知鸢心下忐忑,偷偷望了望对面的当家夫人柳氏。
后者只微微朝她笑笑,便给她夹了一块肉脯:“阿鸢可尝尝,今儿小厨房做的肉脯味道倒是鲜美的很。”
“别理她。”安国公心头不悦,眉头比打湿的书页还皱。
这当家夫人柳氏便是安国公的继室,虽说只是京城一富商之女,倒也难得的通情达理,于继室而言这便就够了。况且柳氏这么多年一直无所出,尽心的抚养着宋长仕,实在是叫宋知鸢没法讨厌起来。
没有了继室的嫡子嫡女相争,便就意味着她们毫无利益冲突,宋知鸢与她的关系倒也和睦,这便是最好了。
若是当年安国公没有另娶,而是将花房丫鬟出身育有两位姑娘的姨娘扶正,那姨娘怎么着也会为着两位姑娘的婚事好好地算计上宋知鸢一笔,可有的宋知鸢好受了。
“果真是好吃的紧,母亲的小厨房妙绝,改日我遣香梨过来偷学上几个式样可好?”自柳氏那接过肉脯,宋知鸢兴致缺缺可终究不能拂了人家的好意。
“宋知鸢。”安国公许是觉得被无视,又或是生气宋知鸢是诚心诚意的想要嫁了三皇子。
不过看她今日过来低头认错态度诚恳,他实在是拿这个宝贝女儿一点办法都没有,淡淡开口:“我再叮嘱你最后一句,三皇子如今是皇上最不受宠的皇子。”
心下压抑的难受,安国公端起茶杯抿了口茶,继续道:“更何况三皇子年长你三岁有余早已娶妻,你若是过去只能做妾室。你可明白是什么意思?”
堂堂安国公的掌上明珠,静安县主所生的嫡姑娘,竟然甘愿跑去一个势单力薄的皇子府上做妾。单不说别人笑话,光是想想自己姑娘会受到的折辱,哪个父母不心疼。
安国公长叹一声似是妥协:“若是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多加阻挠了,只是......”
“阿翁多说的什么话。”宋知鸢撅了噘嘴,直截了当的打断安国公的话:“我本就无心嫁了那三皇子。”
这一句话说出,把在场的几个人惊住了。不仅安国公惊喜万分,连一直隔岸观火不掺和进来的柳氏也甚是欣慰。
只不过对于香梨来说却是惊吓,自从年少时安国公带着宋知鸢参加宫宴,宋知鸢可是一眼便相中了宛如谪仙的三皇子,成日里便将三皇子念在嘴边。不说别的,便是昨日也喊着要学话本子里,同以安国公为代表的腐朽一派抗争到底,一定要嫁给三皇子,怎的今日又变了卦。
“那你昨儿个怎的....”柳氏握着竹筷的手轻轻颤了几分,脱口而出后才觉察出失言。
宋知鸢轻轻抿了抿唇,垂着头搅着帕子。便急忙跪在安国公眼前:“还望阿翁多和母亲不怪罪。”
安国公府最傲气的小娇娇啊,平日里谁不小心伺候着。平日里做错了事情只消稍微撒个娇便无事了,这会子竟跪了下来。
“但说无妨,我不追究便是了。”安国公眉头舒展了几分,因着心中愉快的缘故,倒显得似乎年轻了不少。
宋知鸢这才深些一口气,细声开口:“前几日不知怎么的,二妹妹跑我院子里来煞有介事的说什么阿翁多不要女儿了。”
话音到这,已经如蚊子般的声音了,宋知鸢仔细拿了帕子沾沾眼角。屋内的时间似乎静止了,谁见过一向跋扈嚣张的嫡姑娘有这么委屈的模样,定是被人撺掇了心里难受。
“女儿害怕,所以就...就...听了妹妹的话,没成想女儿脾气冲竟然与阿翁多顶撞起来了......”宋知鸢点到为止,说到这儿再不继续,可话里的意思已经明显的很。
自然是知道了宋知鸢是被宋珊撺掇了,昨日才有了那么一个难收场的局面。
“咔嚓—”安国公指关节微微泛白,手中的筷子不知怎的给掰断了。原本他也纳闷,虽说宋知鸢脾气倔强了些,怎么也不至于如昨日那般,原是被姨娘那边的庶女给设计了。
自先夫人去后,他那姨娘便看府中只她一个育有两女,便牟足了劲钻营安国公正室的位子。安国公虽然年纪渐长,识人的眼力却愈发老道,早就摸透了那位姨娘的心思,这才寻了柳氏过来主持府中大小事宜,没让先夫人留下的两位孩子受苦。
如今随着孩子们长大,姨娘那边竟还想钻营些什么,看来他是该好好留意一番了。
“好孩子,如今话说开了便好,别难受了。”柳氏见宋知鸢这副模样也是心疼。虽说宋知鸢非自己所出,可作为安国公府主母,心中的爱护也是少不了的,而且安国公也是惜女如命,她得表示上几分。
更何况,柳氏私心也是不喜府中那位姨娘的。
宋知鸢这才展了个笑容,好让他们无需担心,却见阿翁多好似想着什么正出神,便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阿翁多。”
“阿翁多!”宋知鸢又扯了一回,赌气一般皱着眉头。
安国公的思绪这才被拉回,正对上宋知鸢水汪汪的眼睛。
“阿翁多可莫要怪罪了妹妹,是女儿没有多加思考,便没规矩的同阿翁多吵闹。”这么说着,宋知鸢眼角的泪又垂下来,小脸略有些惨白,叫人看了好不心疼。
宋珊一向习惯于卖弄可怜博取同情,她又如何不会?
安国公轻轻“嗯”了一声,随即又换了双竹筷继续用早膳,不过眉头再也没舒展开来。
宋知鸢却是心里满意的很,此事原本就是宋珊跑来挑唆的,添油加醋的说说让阿翁多与宋珊离心也不打紧,毕竟从前宋珊在她身上不知做了多少恶事。
比方说雨后宋知鸢约她去假山玩,一时失手将宋知鸢推了下去,末了还低声下气求她不要告诉阿翁多;比方说为宋知鸢绣了件衣裳,竟然将银针藏了衣服里,委屈的说自己粗心大意;比方说送了宋知鸢她自己做的风筝后,叮嘱莫要白费了她的心思,可风筝破破烂烂让她在一众玩伴中丢丑。
她不蠢,只不过将姐妹之情看的过重。如今,是时候要清算一笔了,她有的是时间,一笔一笔的同宋珊算完。
“说起来你也及笄了,可有什么心仪的人家?”
正喝着茶的的宋知鸢差点被呛着。
观察到宋知鸢的反应,柳氏抿唇笑了笑:“良人怎的这般糊涂,大姑娘只是一待字闺中的女儿家,平日里也都是同手帕交一起的。”
“也是,那便交给夫人留意着。”安国公沉思良久:“倒是左家那公子也不错,家世显赫与否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对阿鸢好便可。”
“妾记下了。”柳氏淡淡的应下,打量着宋知鸢的反应,好似对左家公子也没什么心思。
左家公子便是安阳侯左家的嫡出大公子左承宣,这安阳侯当年在安国公麾下一同抵御外敌,如今岁月流逝,他们两人的交情不减当年。自宋知鸢年少时,安阳侯还常带着左承宣登门拜访。
这会儿宋知鸢坐在这儿不免尴尬,怎么又说上她的亲事了。上辈子那般模样,现下她是压根没往嫁人这方面想,更何况虽说左承宣一表人才,可她分明记得左承宣做了驸马来着,她可不能拆了人家的姻缘。
不过至于是哪位公主她倒是记不太清了,毕竟她的心思一直在刘瑾身上。
只是柳氏与阿翁多的毫不掩饰的打量倒是吓了她一跳。
“阿翁多,母亲,女儿吃好了,院里还有事情,告退。”还没等说完,宋知鸢便离了桌子快步走出房门。
偏巧正碰上过来传话的管事,宋知鸢微微点头示意,连忙带着香梨回去,生怕又被阿翁多他们叫回去商议婚事似的。
那管事也着实惊异,怎的大姑娘这般平易近人了些,方才是同他点头示意打招呼?要知道宋知鸢以往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的。
待回了自己院子后宋知鸢才知道,原就是方才阿翁多口中的安阳侯家左公子登门拜访,还好她早早的便回来,宋知鸢长舒了一口气。
“姑娘不去前厅看望左公子吗?”香梨听了传话,看宋知鸢惬意的翻着话本子,不禁皱了皱眉头。
宋知鸢随意捻了一页细细看着,听到这话漫不经心的挑眉:“不过是年少时见过几面罢了,倒也没什么深厚的感情。”
“婢子听闻,左公子昨儿个才从西北塞外回来,今儿个急忙赶来来府上可是为着姑娘?”香梨试探的向宋知鸢说出心头想法。
香梨的这句话倒是把宋知鸢听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