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烈阳高照,众侍卫在那山林转了几圈,重新回到龙默身旁:“少主,并无婴孩啼哭。”
这事果然透着诡异,大家目光齐刷刷看向子佩,子佩都快急哭了,指天发誓:“我刚才绝对听到了。”
便在他说完这话时,哇的一声婴孩啼哭响起,众人皆打了个激灵。
一个侍卫搓了搓手臂的汗毛:“吓死个人,莫不是鬼孩子?”
又一个人问:“什么是鬼孩子?”
众人全都竖起耳朵。
那侍卫忙解释,原来他以前听过一个传说,有养不活孩子的人把小孩打掉后会特意埋在荒山。到了晚上那些不甘心的小孩亡灵们就会飘出来哭:“娘亲,娘亲你为什么不要我,这样喊着......你想想,好端端投胎为人,还没品尝过人生成长滋味就被杀了心里得有多么怨恨?更有甚者,在苗疆夷族等地还有用那些小孩头骨与肢体熔炼婴孩魂魄炼制鬼童法器,用来帮主人提升气运,心想事成的诡事。”
“可这眼下是大白天呀!”又一个侍卫反驳,众人四下看了一眼,只被刚才那人说的故事弄得后背都在冒凉气,天空那个明晃晃的太阳好像都发青了。
龙默一扬手:“噤声。”
大家都不敢再多说话,他侧耳听了听,随后跃下马来,一个人朝林中走去。
众人忙静悄悄一齐跟上。
龙默每走几步,就停下来侧耳听一听。
那婴孩哭声断断续续幽幽细细不辨方向,过了好半晌,竟再不响起。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林中一处隐秘的平地,平地外全是高高的大树和杂草堆积,若不扒开看,根本想不到里面是三五十个小坟头耸着,竟是个废弃的乱葬岗。
眼前一幕和刚才那侍卫的话两相里一印证,更加恐怖!
“少主。”子衿:“这好像就是乱坟岗,也许刚刚是大家听错。”
龙默却没理他的话,走到那些坟包中间四下一望,忽然一指其中一个被野草覆盖的大石头:“挖开!”
士兵们很快上前,几个人哼哧哼哧一同清理周遭,抬开那片状大石块,下面竟然是口枯井。
子佩率先跳下去,过一会儿井里传来他的声音大喊:“真有个婴孩。”随即他一双手高高举起,手里拖着一个脏兮兮的襁褓。
有侍卫上前接过孩子,随即脸上露出难过神色,龙默凑上去也想看,眼尖的子衿忙拦住他:“少主,这孩子已经活不了,别看了。”
他一把推开子衿,走上前。
灰不溜秋的襁褓半敞着中,婴孩紫青着脸,脸上满是动物啃噬的牙印,身上爬满蚂蚁,露在襁褓外的手指和脚趾也都残缺不全,应该是被小型野兽给啃掉好几个,那血有的干了,有的还是新鲜。
孩子已经是奄奄一息,小小的胸膛却还在奋力起伏,喉咙间发出不甘的低低哭声。
那声音已经喑哑难辨认,却是小婴孩最后的呐喊。
襁褓里,还有封已经被雨水浸湿的信,那信中写明孩子出生年月,以及是炎女为胤男所生,先天有不足之症,家中贫苦实在无法养活,信中请求他原谅母亲一家之罪过,希望孩子能不要怨恨父母,早日投胎找个好人家。
小孩应该已被活埋在此两三天。
龙默朝那抱着婴孩的侍卫伸手:“给我。”
“少主,这......”那侍卫见手中婴孩已经快成尸体,只有出气无近气,觉得就这样递给少主不详,往后一躲。
龙默上前从他怀里抱过婴孩。
怀里的孩子柔软无骨,腹部高高凸起涨的像个西瓜,应是先天就患有无魄门之症。
他定定的凝视着婴孩千疮百孔的脸,虫蚁在孩子青紫的脸上爬来爬起,那小小的尚只能睁开半条缝的眼睛里,莹莹一片幽深的黑,透着死气。
婴孩嘴巴还大张着,小舌头还在抖,胸膛还在起伏,还在小声的发出呜呜的喘息。
“既然明知会先天不足,为什么还要把他生出来?”他轻轻叹了口气,随即手掌拖着孩子后脑骨,飞快一拧。
小孩终于停止了呼喊,再无声息。
“葬了吧!”
不大的乱葬岗多了一个小小的坟头,无名婴孩终于被下葬。
龙默站在远处静静看着手下们填土,忽然扭头问一旁的子衿:“是生恩重,还是养恩重?”
子衿一愣,不知少主这问题到底有何深意,尚未回答,子佩在旁插嘴:“自然是养恩重。”
龙默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自己的战马,翻身而上。
......
回营后,第一时间来到父王帐中告知决定:“我嫁。”
唐青书大喜,知道总算说通了儿子:“那西疆人此刻援军还未到,他们必然也在观望,正是最好机会。”
之后唐王爷立刻休书一封令人送去对岸,三更天时风吟珠带着女帝的回复过江而来,唐王爷秘密接见。
父王与炎国使臣说了些什么龙默不用猜便能知道,他此刻已经不太关心这些,只坐在自己帐中发呆。
到了第二天清晨,子衿来回禀消息。
西疆人饮水中被隐部的人下了药,绮绮子虽然早有防备,却也没防住诡计多端的唐王爷。
一晚的功夫,五千西疆兵卒全部睡死过去,在梦里就被五花大绑作为这次立功的筹码。
唐王爷正式对外宣布回归大炎,接受炎国女帝封赏,领天权侯之位。龙默便作为天权侯独子,亦被封为郡王。
并与对岸约定,等收到西疆赎金后,渝州城下正式举行回归典礼,龙默本人可领三百亲兵入皇城,嫁于女帝成为第一皇夫。
“一收到赎金就过江?”他一扬眉:“这么急?”
“哈哈,陛下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少主早日过江。”大帐的帘子被人一把挑开,风吟珠大步走了进来:“少主之前所提要求,陛下言自己当时昏了头,回去后想清楚了,她只说无有不允,因此特遣吟珠带来一封私信,还请少主千万看看。”
说罢从怀里取出一封厚厚的信笺。
如今两边已经是表面盟好,风吟珠是送来橄榄枝的贵客,自然地位非凡。
龙默客气令手下招待了他,还为那男人泡了一壶香茗。
风吟珠才不客气,边喝茶边用眼光催促,一直盯着他的举动。
“我晚点再看。”
风吟珠:“我来之前陛下特地嘱咐,少主看完信后一字一言都不可漏。若是少主不肯当面拆开,吟珠回去后无话可说,定会被陛下责罚。”
龙默:……
只得伸手拆开那大信封,刚打开封口,便叮铃哐啷又掉出来一物。
那是一块黑色的心形小石头,似乎是天生长成如此,顶部被打了个眼,还穿了链子。
风吟珠立刻道:“这是陛下在渝州的山头亲自捡的心形石头,她觉得异常稀奇,觉得这是天降祥瑞,定是上天听到了她对少主的仰慕之情,特地降下此石让她发现,献于少主以表心意。她还说:与君心相映,白首不相离。”
“嘶……”站在龙默身侧的子衿捂住了嘴:“少主对不起,我牙忽然疼起来。”
风吟珠一笑:“陛下当时说那话时,我也如不小心吃了三十斤肥猪肉,腻到了。”
龙默嘴角抽了抽,想勾唇却很快抿成一条直线。
一摞厚厚信纸抽出来,上满满满全是诗句。
有:“薄笼芙蓉雾笼烟,夜深月下独迟眠,挑灯起,坐忆小郎,春花秋月憔悴去,天上人间枉凝眉。”
还有:“静夜思,思不够一片伤心濛濛雨,衣带渐宽,瘦尽十年冰肌骨……”
……
帐子里不知何时大家都出去了,刚才还说要留下来等他回话的风公子也不知何时离开。
龙默一张张看完那些信笺,全部放下,心里真是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站起身,往帐外走去,刚掀开帘子,忽然腰上一紧,一个小个子撞进他胸口,将他一下撞后退两步,重新回到帐内。
龙傲君这次也是涂的满脸黑炭,只没在脸上加那些疙疙瘩瘩的鼓包。
“小郎,想孤了吧?”她紧紧搂着男人的腰,在他怀里抬起头,撒娇似的:“你一想孤,孤就知道,孤一知道,立刻出现!”
怎么样,他一定很感动!
“陛下胆子真的很大。”他微微吃惊,不过很快又平静下来,将她搂住往里一带,将两指间夹的一个小锥子往掌心一扣:“刚才我若是反应慢半秒,陛下这脖子就要和脑袋分家了。”
她脸上还嘻嘻的笑,假装没有看见他手腕上那个杀人凶器,只仰着脖子,认真盯着他:“小郎是不是在担心?”
“我担心?”
“那天你开的条件孤回去后想了很久。其实孤本来想了很多个理由想要来说服小郎重新换一个条件,可后来忽然接到唐王爷密信,说你同意了咱们的婚事。孤这才明白,当时小郎说那话,分明就是考验孤的诚意。可孤不是个善于说谎的人,因此也不能拿谎话来骗小郎,孤只能向你保证,你在孤身边一日,孤宠你一日,绝不再宠幸其他人。”
这个条件也是她思来想去,可以做的最大让步。
还有:“小郎若是不喜欢孩子不想生,倒不用那些不能生的话来搪塞孤,直说,孤绝不逼你。可孤总想着,这人心总会变的,小郎现在不喜欢小孩,不代表以后不喜欢小孩,若以后小郎想法改变,孩子的事情再议不迟。”
至于什么活不过二十五岁的奇怪话,她更是一点都不担心,x星有全宇宙最先进的医疗系统,只要能把他带回去,什么先天不足,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治愈,还怕不能与他长相厮守?
她才不要守寡,更不要死男人。
只是有关她来自未来之事此刻不便透露,因此嘴上只说:“至于你说万一你去了,要孤一辈子不娶这事,孤也考虑了很久。”
他霍然垂眸,盯向她的眼睛:“不用再说了。”
“嗯?”
“够了。”他嘴角轻轻勾了勾:“那个不重要,我就是开个玩笑。”
她脸上露出讶异的表情,忽然举起小拳头轻捶了一下他胸口:“小郎竟也学会开玩笑了,那条件真是让孤......”她噗嗤一笑,嗔怪的看了他一眼。
其实那是最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因为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的清楚。
她本想直接告诉他,她就是做不到呀。
那种不平等条约,脑子抽了的女人才会答应。
她踮起脚尖双手捧住他的脸:“小郎是不是还有什么话,也想要对孤说?”
他轻轻点点头,又飞快摇了摇头。
她鼻尖抽了抽,凑到他颈间嗅了嗅。
她微凉的鼻尖擦过他的脖颈,他往后退了一小步,又很快站定:“阿君,你做什么?”
她深深吸了口气,觉得他的omega信息素味道有变化。
“小郎,更香了。”不仅更香,那气息中还泛出隐隐的甜腻味儿,让一只闻了一口,就生出无数的心软与保护欲,只想挡在他身前,张开双翼来守护他。
“小郎嫁过来后,孤一定会很疼你,很宠你,你想要什么,孤都给你。”这是她的承诺。
他听到这话后眼圈又微微泛起红晕。
她以为他会感动到掉泪,但这次却没有。
拇指在他眼下擦过,干干的。
“小郎这次为什么不哭?”是她还不够真诚吗?
“哭不出来。”他说:“我答应你了。”
“什么?”
“嫁给你。”
“小郎是心甘情愿的对吗?”她趁机又问。
“阿君,我想不出你老了会是什么样子。”他却忽然冒出这样一句奇怪的话。
她一愣,眯起眼睛,眼中又立刻泛上笑意:“小郎和孤过上一辈子,不就能知道了?”
“听起来好像很不错。”
她立刻打蛇随棍:“当然,孤还想过很久以后,要等我们这一辈子都过得差不多了,到你很老,孤也很老的时候,我们两个人都走不动也互相搀扶不动的时候,那就让我们的孩子摇一艘小船,我们两个人并排躺在船里头,重新回到乱峡湾的那个海岛上去,一起看星星,一起化成星星,好不好?”
他噗嗤一声,终于被她这冒着傻气的话逗笑了,可是笑着笑着眼圈却更红了。
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紧紧抱住:“好呀,阿君还欠我三个愿望,我这辈子就赖定你,总要跟你讨回来。”
她欣喜的回报住他,伸着脸颊在他脖子上蹭来蹭去,深深吸他的气息。
快乐极了。
她沉浸在男人主动回应的快乐之中,却没有看到他在她背后眼角落下的一颗眼泪,悄悄的滴在她的发梢,摇摇欲坠。
阿君说的真的都很好很好,可惜他没有以后,也看不到她变老的样子。
但她给的温暖与甜,哪怕全都是骗他,也想要多拥有一些。
因为他,好像真的时间不多了。
胃部痉挛了一下,再次泛上恶心的感觉,他死死咬住牙关,紧绷住身体,将所有的苦水咽下。
作者有话要说: 龙小郎:她承诺的不假思索,我却不想去分辨背后的真情假意。这一刻,只想拥抱温暖,我的心已在寒夜里呆的太久,哪怕是骗人的,也没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