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华弦从未见过谢存如此咬牙切齿、如此失态,不对,这岂止是失态,简直是疯魔!
望城事急,他有一身那么好的修为,不去济世,在这里砍这个鬼屏障作甚?
屋漏偏逢连夜雨,司华弦的背后,隐约有窸窣之声传来,极细极密,偷偷摸摸,想是妖人正向此处聚集而来,数目还不小。
谢存必须离开,司华弦望着那道怎么砍都纹丝不动的结界,结界后的白色身影形容疯狂,他再不走,不但望城缺人手,他本人还极有可能被赶来的众妖盯上,围攻什么的倚棠君无需怕,可被困在妖人之间到底不是什么万全之策。
无论他是肉体凡胎还是仙门名士,司华弦总不想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遭遇如斯境地就是了。
司华弦本人大可被俘流血,但她见不得别人如此。
眼瞧望城的方向现出几点火光,司华弦再装不出什么自在无赖,也顾不得什么灼目不灼目,她整个人都扑在结界上,脱口就是一句:“存哥哥!”
这个称呼唤得无比熟练流利,全未经过思考,似已在唇齿间唤了很多很多年,可连司华弦自己都不知道这么腻腻歪歪的一句从何而来,一时一愣,她没有时间多想,只好继续道:“存哥哥,这结界不是一时可解的,我再想想办法,你快去望城。”
司华弦猛拍着结界,外面的谢存却仿若未闻,剑法极快极凛冽地打在结界上,这显然已耗费掉他过多体力,一向端方自持的倚棠君此时额上青筋条条暴起,大汗淋漓,腮边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然而他手中动作却没有丝毫停下之意。
远处,昆吾门用于求助的火光乍起,司华弦见状更加拼命地拍打着结界:“谢存,师尊那边出事了,你快去啊,我这里没事的,你放心,妖人费劲心思抓我,我一时之间定不会有性命之忧。天下事大,倚棠君三思!”
谢存紧紧握着佩剑,回头看了一眼天边还未褪去的红光,又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结界里的司华弦,司华弦动了动唇角,挤出一个笑:“去吧,存哥哥,我等你回来。”
谢存多想把目光系在司华弦身上,他定定地看着她,很快第二道火光亮起,爆裂之声震得地动山摇,他猛然握了拳,双目通红地瞥了司华弦一眼,这一眼用力到眼球突起,他下了极大的决心,随后用最快的速度向望城赶去。
要快点,再快点,解决好城里的事,他就能回来救他的心上人了。
结界后的司华弦一直维持着那个舒人肺腑的笑,这笑极好看,可被它遮挡住的那颗心,那五脏六腑都紧紧揪在一起。
一片昏暗中,足以逼疯活人的窸窣声越来越大,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人会不怕,可是司华弦拎得清轻重缓急,倚棠君是天下人的倚棠君,她不能因为自己一个人的安危就把他扣留在身边;不能因为他们是仙侣,他就必须全力只救她一个人。
这样且不说是背弃了苍生,辜负了修仙人的使命,单凭会给谢存招来诬陷谩骂,司华弦想想便是不愿意的。
所以她费尽浑身解数,终于如愿把他赶走了。
你在你最危急最需要谢存的时候,把他赶走了……我真不知道是该说你勇气可嘉呢,还是该说你缺点心眼,一个小声音在司华弦的脑海里喋喋不休,她自嘲一笑,拍了拍剑穗,暗自回给那个小声音一句“来了”。
唇角的弧度仿佛长在了那里,司华弦转身,向着黑暗处,眼帘微垂,眸中恬恬淡淡:“阁下好心性,侯时已久。”
一个红衣女子从黑暗中走出,长发挡了小半张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极白,应是许久不见天日,她面无表情地向司华弦靠近,衣角处的碎布线头随她的动作一浮一摆,瞧着属实阴森可怖。
司华弦暗中握紧了佩剑,那女子却停在十步开外,司华弦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她这身装扮与众不同,定是地位特殊的妖人,没准还是个小头领,一定要拖住她,省得她跑去望城给师尊师兄他们添乱。
那女子轻轻巧巧地拍了拍手,立即有七八个简装的妖人从洞壁的缝隙中闪出,持刀向司华弦走来。
司华弦眸色一寒,翻手挥剑起势,偏生这洞穴奇长却狭窄,这头一下,司华弦的剑尖就打到了石壁上,她这才意识到她的招式完全伸展不开——这环境实在不适合打斗,若是与人相争,任谁都捞不到好处。
可是妖人不同,他们显出原型后身形娇小灵巧,很快就兵分多路围住了司华弦。
可真是个精挑细选的风水宝地啊,司华弦咬着牙想,双眼四下一扫,心道用剑反而受限,手一抬将长剑随意一抛,顺道勾了勾手指。
众妖遭了挑衅,嘶吼着向司华弦扑来,司华弦与他们近身交战:抬脚踹翻一个,手中丢出术法击中一个,还有不少围在她身边见缝插针。
仙家本善剑,交战时舍剑无异于舍命,任你功力再高深,都会沦落到“既无进攻之力,又无自保之能”的狼狈境地,司华弦在长剑离手的那一刻就预见了此战的结局,可是她绝不甘束手就擒,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妖人就没有好果子吃。
司华弦身上累着大大小小的伤口,鲜血在衣角处聚集,又随她的动作被甩得满地都是,她眼前黑一阵白一阵,看妖人都有些重影,只得如醉鬼一般眯着眼踉踉跄跄,她暗自蓄力挥手荡平眼前黑乎乎的人影,背后却狠狠中了一刀,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
司华弦倚在石壁上,胡乱抹了一把嘴角。
“停。”
那方坐山观虎斗的红衣女子一开口,七八个妖人立即停了手上攻势,拎着血淋淋的刀退到洞穴两侧,恭恭敬敬地低头待命。
那红衣女子迈着从容的步子,一面拨弄着自己的指甲,一面向司华弦走来,司华弦有些艰难地抬头看她,唇角挂了个讥讽的笑。
司华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大概是为了显得比较有骨气吧。
红衣女子站在司华弦面前,微抬下颔,口中泠然道:“跪下。”
司华弦自顾自喘着气,全然没有理会她的打算。
众妖见状上前,训练有素地将她从洞壁上揪起,三两下就按住了她的肩膀,司华弦下意识想挣扎,可惜早已没了力气,按住她的妖人往她小腿上一踹,她整个人就跪倒在地,妖人手中的刀顺势架到她的颈间。
事到如今,司华弦身上那股子江湖气彻底被激了出来,她直立着身子,向红衣女子脚边吐了一口血沫。
这个行为成功惹怒了红衣女子,她走上前一把钳住司华弦的下颔,迫使司华弦抬头看着她极苍白的脸:“吃了这么多苦头,你还是不听话。”
司华弦笑嘻嘻地回道:“叫阁下失望了。”
那女子冷哼一声,用极长的指甲划开了司华弦的脸颊,司华弦感觉到有一股温热的液体爬过自己的侧脸,同时周身的血腥味又重了一些,可是她依然在笑,鲜血甚至直接流进了她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