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去不成了。”
楚宸婴转向叶成殊:“下个假日我再带人过去,届时宸婴再和成殊兄解释。”
叶成殊看他神色有异,也不再多说什么,离席的时候,谨慎地将一封厚信塞给了楚宸婴:“二十年前那件事,都在这了。”
目送叶成殊与梁辜二位离开后,消失了好一会儿的江柔珂不知从哪个角落跑回来了。
人还没坐下,小嘴巴已经兴奋地说着她在另一头看了好久球赛,被暮歌和李秧精彩的配合折服。
楚宸婴似乎对此没多大兴致,神色意懒地望着外头,几乎没说一句话。
而这,显然并不妨碍江柔珂喋喋不休。
“宸婴叔,您那婢子不是说她不会捶丸吗,不会捶丸还能把马球打的那么好,柔珂太佩服她了。”
江柔珂双手托腮,一双大眼无邪地眨动着:“还有还有,您的侍卫和婢子是不是早就相识啊?他们……”
“像是天赐的一对。”
楚宸婴忽然接上她的话,声音漫不经心:“是这样吗?”
江柔珂顿了顿,迅速观察了一下楚宸婴的神色,发现他眉宇沉静,唇角自然下垂,看不出生气的意思,继续眨着大眼道:“您没觉得他们默契很好吗?”
楚宸婴转回身,端起茶盏喝茶,缓道:“他们曾是我父亲的暗卫。”
江柔珂夸张地惊圆了嘴:“暗……暗卫?”她面色凝重地凑过去:“柔珂听说女暗卫,常常会被派去做媚杀的任务……”
楚宸婴眼眸一抬,直直望住江柔珂。
或许是眼神过于冷冽,脸上又没有带着她熟悉的笑容,江柔珂心里莫名一寒,小脸僵了一僵。
可转眼,楚宸婴又温吞一笑:“柔珂知道的事真不少。”仿佛方才那锋利的一眼只是江柔珂的错觉。
耳畔传来凌乱的马蹄声,夹杂着木棍敲击相撞的清脆声。
楚宸婴瞥眼向外,发现球滚到了这边,数匹高马随之轰隆隆冲了过来,其中就有那抹红色纤影。
她并不是跑在最前头的,力量也不是最强的,却是最拼尽全力的。
泛着潮红的小脸被淋漓汗水冲刷地晶莹发亮,汗水不停自鬓边滑至下颚,再顺着下巴流到纤细的颈项,溶入衣领之中。
她几乎把上半身都探了出去,握杖的手臂伸地又直又长,臀部却还能稳坐在马背上,可见双腿是用了多大劲儿夹住马腹。
她似乎感觉到他的视线,频频警惕地向着这边侧过脸来,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竖着耳朵,眨着大眼,绷着身子注意四周,看是不是有野兽正隐在草丛后面欲扑出来将她吃了。
楚宸婴羽睫轻扇,眼眶漾起一道幽幽的光弧。
就在这时,她脸上出现频临昏厥的痛苦之色,脸色霎时发青,眼看就要竭力倒下,杖下的木球眨眼被无情夺去。
少年置于膝上的手一阵抽动。
可下一瞬,她就振作精神,脸上凝起了一股狠,督促驭马的男子跟上,瞄准时机挥动球杖,就把木球勾夺了回来,木球掠过蹄下,送到了后方那位早就准备着的队友杆上,队友身旁恰好无人,轻轻松松就将木球打入了门洞中。
一声锣声响起:“比赛结束——”场判高喊着举起了黄旗:“黄——队——胜——”
场上场下响起了欢呼,红衣女子在这欢呼声中怔怔地喘着气,好一会儿才放松地绽开了笑容,那双总是闪烁着迷茫的眼瞳,璨若星辰,在弯垂的眉眼之中,煜熠生辉。
此时的李秧真的开心极了,这代表她躲过了这个小劫,代表她接下来不会变成一个跛子,把糟糕的局势扭转了过来。
她很久没有那么高兴,下马后还忘形地在草地上一阵乱蹦:“暮歌!我方才是不是帅呆了?”
看到她雀跃地像个孩子,一向不苟言笑的暮歌也忍不住绽开了笑颜:“看你得意地……”
暮歌声音忽然一止,紧接着朝一侧拘谨地唤了声。
“爷。”
正兴致勃勃仰头等着暮歌把话说的李秧整个人一僵,这才感觉到楚宸婴不知何时来了,就站在他们数尺之外。
不知为何,李秧感觉到他身上的气场好似凶猛巨浪,高高翻涌着冲过来,要将她吞噬覆盖。
李秧感到窒息,脸上忘形的笑,此时早已变味,方才活泼灵动的声音,变得僵硬干瘪:“……爷。”
李秧感觉他是洪水猛兽,皮囊下藏着阴.湿邪恶,可在旁人眼中,站在他们对面的楚宸婴毫无杀伤力,风姿如同霁月清朗,笑容如同春阳拂面,一派的温润谦和。
见他们因自己的到来而变得拘谨,楚宸婴喉结一震,喉咙滚出了两声笑,含笑的眼眸闪过锋利的狭促,温和道:“你们俩的配合,当得上天.衣无缝。”
暮歌李秧谦卑颔首:“多得爷对我们的信任。”
他迈步走了过去,递给他们一人一袋水:“快喝吧。”
主子亲自送水,这可不是一般主子会做的举动,暮歌由衷感激,恭敬接过:“谢爷。”仰头就是一通猛灌。
李秧却本能地想要拒绝,可拒绝的话未免显得自己扭捏矫情,好像心里有鬼似的。
于是假装从容地接过水,又礼貌一笑:“谢主子。”然后在他的目光下,把水囊往嘴里一塞,动作潇洒地仰头就喝。
突然,李秧含着水囊的嘴抖了一抖,整个人如同风干的蜡像般,僵住了。
她居然忘了拔木塞。
可恶,太可恶了,丢脸丢到爹娘都不敢认了,而且还大剌剌地在人眼皮底下丢,害她现在就算想破罐子破摔,把塞子活吞下去挣回点面子都不可能了。
一步之外的人显然也很意外,怔愣愣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她没有拔木塞就往嘴里灌,还含着那木塞维持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硬撑。
在他拿着水囊走向她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她的紧张。
只是,他没想到是紧张到了这种地步。
想到她这么紧张,是因为自己,楚宸婴心里一甜,唇角牵动,忍俊不禁地咧开了嘴,胸腔震动,发出了宛如玉石相击的琅琅笑声。
李秧就笑不出来了,脸烫的像烧过的烙铁,手却软的使不上一点力气,怎么拔都拔不出塞子。她想,此时自己肯定像刚从蒸炉里端出来的热包子,浑身上下都冒着浓白雾气。
蓦然之间,一只温热宽大的手抓住了她握着水囊的手,并拉着往前一带,即把她整个人带入了一片甘醇的香气之中,距离额头很近的地方,传来少年低柔的嗓音。
“真拿你没办法。”
一旁还没喝饱水的暮歌不明所以,听到世子那两声异于平常的笑声时几乎吓了一跳,忙吞水转头去看,一眼就看到世子握着慕容隽拿水囊的手往他跟前轻轻一拽的动作,接着自自然然帮她拔开了木塞。
暮歌脸一热,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地侧开了身。
这时的李秧比他更想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可她敏感的皮肤不肯放过她,在清清楚楚地告诉她,这个少年的手,是如何地温柔又有力。
随着拔木塞时的反方向用力,大手一阵收缩用力,那片柔软丝滑的掌心,又更进一步地贴紧了她的皮肤,缓缓摩挲挤压,直至紧密无缝。
身为习武之人,李秧并不是第一次被男子握手,可不知为何,被楚宸婴握着,有种难以适从的旖旎之感,那只大手都松开了,她还恍恍惚惚,回不了神。
直到发觉他的视线凝在自己脸上,那旖旎之感又强烈了几分,才赶紧低头喝水,在他的注视下艰难吞咽。
有监生过来给他们道喜,李秧离开准备把身上的甲衣还给江柔珂,没走几步,江柔珂的婢女便过来了。
她说她们府内有事急着要走,让李秧赶紧脱了还给她。
虽然比赛时没有发生意外,但没有这个甲衣李秧心绪不会这么稳,心里对这主仆二人多少含着感激。
这会儿听她急着要走,便想着不能因自己而耽误了她们,褪了护膝护肘之后,便背过手去解上身甲衣位于后背的系带。
见她解的有点吃力,那姑娘又热情地跑到李秧身后:“来,我给你解,这样快些。”
李秧感激道:“有劳姑娘。”
后面系带有三处,刚解下两处的时候,不远处忽然有人朝这边喊。
“住手!”
这声叫喊含着急怒,仿佛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李秧微微一怔地转向声音来处。
世子爷?
几乎是同一时间,楚宸婴那声急喊刚起,身上的甲衣就哗地一下,被用力扯了下来。
在扯下来的那一瞬间,李秧感觉到身上一阵异样的凉意,心里顿时打了个激灵。
是汗,她的衣服被汗水完全浸透了。她的衣料并不厚,又是白色,在湿透的情况下,白色衣料会变得几近透明。
李秧迅速用双臂抱住了自己,发觉衣服比她想象的还要湿。
而这时候,四周已经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惊呼声。
李秧拔腿就跑。
脚刚离地,大腿内侧一阵火辣辣的疼,疼的她打了个趔趄,而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躲。
此处是宽大的球场,空旷地连一棵树都没有,距离最近的帷帐可以躲藏,却站满了人,若要跑出出口,帷帐又是必经之路。
不论李秧跑到哪里,都无可避免被人注目。
在这之前,李秧都在强自镇定不让自己惊慌,可当意识到她根本毫无办法,泪水终是忍不住涌出了眼眶。
“慕容!”
就在泪水滚落的那一刻,李秧听见有人唤她,可她觉得这不是真的。
然而下一秒,就有人拉住了她,并把她往他的方向扯了过去,随着一阵哗啦啦衣物被风鼓动的声响,李秧整个身体被一件宽大的衣袍紧紧裹住了。
或许追过来的时候他跑地太急,在把她拉过来裹上袍子时他有些站立不稳,连带着将她一并扯地踉跄欲跌。
那一刹那,她几乎听到他惊慌的抽气声,紧接着,腰身上圈来一双长臂,把她稳稳地带入了一片胸膛,与此同时,他迅速地站稳了脚跟。
她听到了他的心跳声,在透过他的胸壁,激烈地捶打着她的耳朵。
下一瞬,长臂松开了,心跳声消失,换成了一声似无奈又似松一口气的叹息,由上缓缓落了下来。
他抬起头,对已揪住了那名婢女的暮歌说了声。
“打。”
直到上了马车,李秧耳边还回响着那名婢女凄厉的求饶声,江柔珂那饱含愧疚的道歉,以及楚宸婴温和的一声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