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依我看,世子只是心血来潮……”忽然,她似想到了什么,疑惑地看住李秧:“不对……顾进。”
“属下在。”一名身形魁梧的佩剑男子上前,是府内的侍卫长顾进。
“你不是说废了武功的人,得躺三天吗,这鲲侍卫为何这般精神奕奕?还能和世子爷胡闹……”眼尾冷冽勾起:“会不会是武功没有除干净?”
顾进斟酌道:“废鲲武功的是刘总管,按他身后的内力来看,差错极少。”
秦氏:“百密总有一疏。去,带鲲侍卫过来检查。”
“是。”顾进大步走向李秧。
伏地的李秧面色发青。
夫人没来之前,她认为可以信赖曾经的兄弟。可到了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天真了。
主人的命令对侍卫来说就是天,顾进不会因为曾经一同共事而对她手下留情。
“母亲,您真要让顾卫长动她?”楚宸婴出声。
顾进看到了世子爷骤冷的目光,虽然不是投在他身上,也令他惶恐地滞在了原地。
秦氏迎上楚宸婴的目光:“宸婴,方才你挑她的时候,我便明言武功一定要废干净才可,此时进行检查,是为绝后患。”
楚宸婴:“儿子不反对检查,只是,她毕竟是个姑娘,应由女子给她检查。”
秦氏眉峰微挑。看来儿子是用了心的。
“顾进,找个女师父给她检查。”
顾进得令出去了。
秦氏继续道:“儿子,不是母亲不容人,你是受了封的堂堂三品咏安世子,将来还要承你爹的爵位,受百姓拥护的国公爷,身边伺候的丫鬟必须是身世清白的一等一好女,鲲侍卫单就身世这一关都难过,根本查不清她楚究竟什么出身。”
李秧心突突跳着。
是的,她来这里的时候爹就把她的身份改了,没人知道世子的前侍卫李遂是她爹。
“就算身世干净,带在身边只会惹人笑话,笑话咱们温国公府出不起人,让一个粗糙野蛮的侍卫伺候世子爷。”
“粗糙野蛮……”楚宸婴状若思忖回味:“我怎么觉得不像。”
明明是坦荡的话语,由他口中说出,却别有一番叫人不能忽视的暧昧之感。
联想进门时见到的情景,还有那声比春华楼的花魁还要妖的叫声,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臊红了脸。就连秦氏,都被楚宸婴的话惊得一愣,不知如何应对。
阿弥陀佛!要不是亲眼所见,谁敢相信把一个女侍卫弄出这种声音的,是他们佛陀转世,性子清冷的世子爷。
李秧简直不敢抬头,现在若有人说楚宸婴是戏班里的台柱,她立马举双手赞同。
奇怪了,如果不是对这种事熟稔了解,怎能演得这样逼真?他是从哪里学来的不羁浪.荡?
这时,一双手碰上她的肩。李秧正沉在思绪里,突然被人这么一碰,本能地向后缩了缩。待回过神来,已经被这双手拉着站起了身。
“她的出身和经历,儿三日内查好交给母亲。”
脖子蓦然被什么软物轻轻划过,伴随手指抚摩衣料的声音。
意识到他在做什么,李秧脸吓了一跳,急忙避开他的手,背身扣衣领。
旁的人都以为她是害羞,实际上她恨不得甩他一个耳光。
他居然还把她领口打开了,故意让别人看到她衣冠不整的样子,故意让夫人进一步误解他们的关系。真是大开眼界,她李秧算是领教了他的诡计多端。
不可否认,楚宸婴这一系列手段,确实效果显著,秦氏心中的疑虑消除了大半。
她想,或许她该相信自己的儿子,相信他不是和他爹一样的人。
秦氏幽幽叹了口气,眼睛望向儿子身旁,那位脸色苍白的女子:“过来给本夫人瞧瞧,看是个怎样的妙人,这般讨世子爷欢心。”
李秧依言过去,屈膝行礼:“夫人。”
“你本名叫什么?”
李秧:“回夫人,我叫慕容隽(juàn)。”
秦氏眼睛一直在打量着她:“我记得你是燕国人,可你看起来不像卷发深目的东胡人。”发现她那张嘴,长得极好。
闭合的时候嘴角微翘,自然含笑。一旦张唇说话,那两片似吸足了水份的红唇蠕动起来,自然散发旖旎之感,不管是谁都会被勾得失魂。
秦氏视线往下。瘦了点,不过,那腰.臀倒是合格。
秦氏嘴角闪过一丝讪笑。
说她长得好,偏偏没有好的家底,跑去学什么拳脚功夫,就是嫁到好人家也一辈子遭人嫌。
说她不幸,她又挺幸运,得了不懂何为美的楚照江的赏识,不然早被派去做最脏的任务。
“祖父是燕国人。”李秧道:“年轻时便来中原谋生,祖父和父亲娶的都是汉女,所以我的相貌不显。”
“令堂可在京中?”
“父亲已故两年,母亲尚在,住在城外北地。”
秦氏沉吟:“本夫人一直好奇,你为何失明,也能行动自如?”那语气,满满的质疑。
“奴婢在七岁因一次高烧失的明,确实看不见东西,但是我能感知物体,用声音判断距离。”
秦氏沉吟之极,楚宸婴已来到了面前:“母亲放心,儿已了解她的祖籍,族人都是老实本份的平民百姓,她的眼睛,父亲当年也亲自验证过,不会有假。”
秦氏睨了眼自己的儿子:“原来早就瞧准了,怎么不早和娘说呢。”上前两步,拂了拂他肩上的微尘:“柔珂呢,最近见过她吗?”
楚宸婴摇头:“学业繁重,偶通书信。”
“你天资聪慧,不必过度心系学习。柔珂是个可人的姑娘,母亲怪喜欢她的。”秦氏说到江柔珂,说话的声音都温柔许多:“改天放假,把她邀到府中赏玩。”
没错没错,赶紧麻溜地把人姑娘娶了吧,一旁的李秧心道。要是能,她非常乐意替世子与她拜堂成亲。
“儿记住了。”
顾进很快带来了一名女子,隔屏检查之后,女子向秦氏汇报鲲侍卫确实经络半碎,武功内力尽废,且永不能恢复。
秦氏没再说什么,嘱咐了两句便带着人走了。
李秧摸了摸自己汗湿的后颈,吐出一口浊气。
“吱——”
一阵启窗的声音,一阵凉风,一缕微甘带甜的墨兰冷香,将屋内浑浊的空气轻松搅散。
这种似有若无的香气,很容易让李秧想起她爹李遂。
从记事起,爹爹就是一名驻守边关的将士,一年到头,和家人相处的时间也不过休沐的短短一个月。但他却是李秧最最喜爱的人。
因为他不会像娘那样羞她爱粘人,也不会像阿究姑姑那样嫌弃她做的糯米团子。
还有,爹爹身上有股别人都没有的香气。
后面爹爹回来了,做了温国公府那位世子的近身侍卫,香气比从前更浓了,她才知,这味道实际是来自于那位听说是佛子转世的世子。
她很清楚自己与楚宸婴的云泥之别,所以没有产生不切实际的期冀,但有一段时间,她的确为能像爹爹一样近距离待在这个奇人身边而窃喜。
然而,这份窃喜在她觉察楚宸婴绝非表面那样平和善良的时候,就灰飞烟灭了。
——够了,没人要听你的解释。
这是楚宸婴上辈子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接着,他陪着啜泣的江柔珂走了,而她则被运到肮脏潮湿的小巷,像一只小虫一样被人捏死。
她并不恨他。
他会将她发卖,是因为她伤了他最要紧的人。以她郡主女儿的身份,就算把她这个贱婢当场棒杀,也不为过。而她的死,她也知不是他的本意。杀她的是追杀爹爹和阿究姑姑的人。
“还疼吗?”
李秧微微一愣,而后淡淡回:“回世子,不疼了。”
他已经恢复到她上辈子熟悉的那位疏冷世子爷:“收拾几件衣服,换件简素的裙子,半个时辰到后门等我。”
可她没办法再像上辈子那样心无旁骛地听从他,乖乖做他的婢女了。
他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世子。”李秧转身面向他:“可否给奴婢半日时间?”
衣料摩擦的声音缓缓一止,一道视线自门边扫了过来。
“去哪?”
李秧:“奴婢娘亲身体抱恙,昨日我已向国公爷告假半日。”
那人把视线收了回去。
“我让人代你回去。”
李秧握紧拳头,快速道:“奴婢母亲有癔病,身体不好的时候需要人陪伴,请世子让我回去一趟或派人与我同去。”
他并未因李秧的话有任何触动,反而声音更冷了些:“刚得夫人的信任,此时回去会添不必要的事端。过几日吧。”
李秧嘴角闪过一抹冷笑,对他的回绝毫不意外。
上一世他便是诸多说法,始终不让她回家。
直到家中事变,母亲不知去向了,跪求他派人帮她找母亲,他才派了人去找。结果,没有一点线索,反倒是李秧偷偷托了好友宋诗桀,才寻到母亲下落。
宋诗桀是在京郊几十里外的小村落寻到母亲。
无从得知她是怎么去的那里,因为找到人时,人已重病在床,谁也不认得了。见人就问是耗子哥回来了吗,她在城墙上太冷太困,所以偷偷打了个盹。
耗子哥,这是母亲当年还未嫁给父亲时,对他的称呼。
当时李秧衔着泪,抱着骨瘦如柴的母亲,恨透了自己。
她怀疑楚宸婴一直故意拖延,可上天没给她机会找到真相便让她死了。
现在诈尸回来,她怎么可能再傻傻地听之任之。她要看清这人的真面目,看看他是不是个伪君子。
“待会儿把你家住址告诉暮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