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旖抱着一书包的零食跑回家。
拿出钥匙打门,把零食放在玄关,弯腰换鞋。
正在房间里收拾行李的纪兰听见开门声,探出头来:“那那?”
那旖连忙应声:“妈妈,我回来了。”
“饿了吗?先吃饭吧,妈妈已经把饭做好了。我给你收拾了几套衣服,你的书我没有动,你看看还有哪些东西是要带过去的,待会儿都收拾起来,我们晚上拿过去。”
纪兰说着话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大箱子,抬眼就看见了那鼓囊囊的大书包,一愣:“这是什么?”
那旖换好拖鞋,抱着装满零食的书包放到沙发上:“聂余回来了。”
纪兰便明白了,笑道:“怎么给你带这么多东西,谢谢人家没有?”
那旖点头,低声道:“他们搬家了。”
纪兰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们也要搬家了。”
是的,她们也要搬家了。
纪兰找了一个暑假的房子,终于在八月尾找到一间性价比和地段都不错的房子。
虽然房子有些年头了,但收拾得很干净,住家气息浓郁。最重要的是离三中很近,坐公交车只有七八站的距离,骑自行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赵春花已经提前两天搬了过去,而且是静悄悄的,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老太太在大院耀武扬威一辈子,到了老,反而有些喜欢藏事儿了。
换作以往,那旖要去三中读书,她们家要搬去新区,按她的性子是恨不得宣扬得全世界都知道。
但整整一个暑假,从决定搬家到房子落实,她一点口风都没露。前两天还悄无声息拎着装着那大勇遗像的破箱子,离开了她住了一辈子的大院。
吃完饭,那旖去屋里收拾需要带走的东西。
衣柜里的衣服,许多明明前几天才穿过,改天再拿出来时,莫名就觉得小了。
只有这个时候,那旖才会意识到,她在长大。
无论是突然变小的衣服,还是穿不上的鞋,亦或晚上睡着会下意识蹬腿的习惯,还有慢慢鼓起来开始发育的身体。
这些变化,无时无刻不再告诉她,她在长大。
就像聂余,只是短短一个暑假未见,就变得快要让她认不出来一样。
小时候总是渴望长大,但真的开始长大了,才发现无论是自己,还是最亲近的人,都在时间跃动的每一分每一秒里,不知不觉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那旖带走的东西很少,一个书包就装满。
但挂在墙上的全家福被她取下来带走了。
纪兰手里拖着一个行李箱,站在门口,和那旖一起看向生活了许多年的家。
她摸了摸那旖的脑袋,那旖抬头看向她。
纪兰轻轻笑了笑:“走吧,奶奶还等着我们呢。”
那旖点头,抱紧了怀里那个装满零食的书包。
客厅的灯熄灭,大门“咔嚓”一声,彻底落锁。
-
夜色深沉,城市的霓虹照亮了黑夜。
聂余缩在副驾驶,食指转动着鸭舌帽,百无聊赖盯着车窗外急退的夜景。
等红绿灯的间隙,聂国兴扭头看了眼他的脑袋:“鱼儿,明天就要去学校了,你头发要不要去剪剪?”
聂余懒洋洋摊着:“剪成什么样啊。”
聂国兴伸手抓了抓他的卷毛:“剪短点。三中很注意学生的仪容仪表,你头发忒长了,都遮眼睛了。”
聂余歪了歪脑袋,不准他摸自己的头发。
自从他的头发一夜之间变卷,还有越来越卷的趋势后,聂余就最讨厌别人摸他头发。
聂国兴却最喜欢摸他那头小卷毛,乐道:“也不知道你这遗传了谁,你妈和我头发都好好的。”
一辆公交车停在他们车旁,因为高,聂余只能看见窗户以下轮子以上。
他耷拉着眼皮,无甚精神:“我基因突变。”
聂国兴握着方向盘,故意道:“那你的基因有点任性啊,都不经过你爸的同意就变了。”
聂余没忍住笑出声,扭头看他:“那要怎么的,难道还要打个打电话通知您一声?”
搬家后他心情一直很低落,聂国兴见他终于笑了,心情也跟着愉悦,十指在方向盘上敲击着,点头表示赞同:“那肯定的,谁让你是我儿子,你的事都得通知你老爸我。”
“您管这么宽吗?”
“想管你还分管窄?”
聂余乐得不行,把帽子都笑掉了。
他弯腰去捡,抬头时,余光扫到旁边的公交车上靠窗而坐的娇小侧影。
暖黄的路灯照在车窗上,有几分朦胧模糊。
聂余使劲儿眨了眨眼,还待仔细看。
红绿灯更迭,聂国兴一脚踩在油门上,小轿车压过斑马线,把公交车远远甩在身后。
那旖低头从怀里的零食书包里拿了一颗包装粉粉的糖,是聂余说可以整蛊别人的。
她剥开糖,被粉色包装纸包裹着的糖果透彻宛若白水晶,漂亮炫目。
她顿了顿,才慢慢把糖果放到嘴里。
一秒,两秒……
带着清香的甜味席卷口腔,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整蛊的话才是骗人的吧?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公交车忽地一停,她抱着书包撞在前面的椅背上。
撞击间,牙齿下意识一使劲儿,含在中间的糖果被咬碎,一股铺天盖地的酸味霎时席卷口腔,酸得那旖生理眼泪都流出来了。
她含着糖,双手捂着嘴,担心自己会吐出来。
红绿灯忽闪交替,旁边一辆小轿车留下一个嚣张的尾灯,把身后的车甩在身后。
十几秒的酸劲儿过去,口腔再次被清甜的甜味取代,那旖才直起身,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纪兰后背被撞了一下,下意识回头,却见她在抹眼泪。
她一愣,轻声问:“怎么了那那,舍不得家里吗?”
那旖张嘴,残留的酸涩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噙着眼泪摇头。
纪兰叹了一口气,侧首望着窗外急退的街道,心中也有一丝即将面对陌生世界的忐忑茫然。
租的房子在环城区,小区外面就是公交站,进出都方便。
这间房子的户主是一个老太太,前几年搬去和儿子住,这间老房子就空了下来。
原本说要拆迁,一家人等拆迁款,结果后来因为政策变化,他们这片被划除在拆迁范围里,就没有拆成。
纪兰找到这里也是机缘巧合,虽然中间有些波折,但最后好歹也把房子租了下来。
小区虽然有些年头,但家里收拾的很干净,三室一厅一厨一卫,还有一个不是很大的阳台,比之他们在大院的房子,面积还要宽敞些,唯一的不好就是楼层偏低,光线不好。
但九百块的房租能在这个路段租个三室一厅的房子实属不易,连赵春花都很满意。
到了新家已经快十点,纪兰让那旖去洗澡,洗完早点睡觉。
明天三中有摸底分班考试,考完试后就要去军训,军训后便要开学了。
纪兰对此比那旖还紧张,她一大早就起床,熬好粥,在楼下小区外面的早餐店买了包子油条,回来时那旖已经穿戴整齐,拿着碗在盛粥。
纪兰连忙道:“小心点烫,刚熬好。”
那旖点头,把碗筷摆好:“妈妈,你今天要去找工作吗?”
纪兰笑着点了点头:“先送你去学校,然后出去逛逛看有没有适合的工作。”
赵春花年纪大了,睡眠状态琢磨不定,有时起得最早,有时起的最晚。
纪兰没打扰她,那餐盘把包子油条倒进去,放到餐桌上:“快吃吧,吃完妈妈送你去学校。”
那旖拉开椅子坐下,轻声道:“妈妈,我可以一个人去学校。”
一来一回太麻烦,那旖不想她那么辛苦。
纪兰给她夹了一个包子,笑得温柔:“可妈妈想送你啊。”
每学期的开学,纪兰都会亲自把那旖送到学校。
她不希望在这种重要的节日里,那旖只能看着同学都有父母接送,而她没有。
她是个没有多少能力的妈妈,已经在生活条件下亏待了孩子,不能再亏待她的心灵。
那是一颗应该被爱包围着长大的心,即便父亲不在,也还有妈妈。
那旖咬了一口包子,心中雀跃,却并没有表现出来。
她笑得有些腼腆,小声道:“没有妈妈做的包子好吃。”
纪兰便笑:“那改天妈妈给你做。”
那旖高兴地点点头。
-
三中的学校门口今天格外热闹,两条街都停满了车。
纪兰骑着自行车穿行在人群里,到了学校门口,那旖从后座跳下来。
这幅画面尤为熟悉,仿佛当年初入学校那天,临江小学的校门口也是这么热闹。
唯一的不同大概是,曾经会拽着家长哭泣的孩子和家长调换了角色,变成家长拽着他们舍不得放开,殷切叮嘱。
纪兰还是如往年那般,来回重复询问记得住考试的地方吗,座位号记住了吗,如果有不明白的一定要开口询问老师,不要害怕。
无论是上一年级,还是上初中,在纪兰心里,那旖永远都是那个需要被叮嘱的孩子,即便她从未让人操心过。
那旖安静听着,时儿点头,时儿应声。
纪兰摸了摸她的脑袋。
以前一伸手就能摸到的小脑袋,如今已经要抬起手臂才行了。
她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纪兰的心里有微微酸涩,以前孩子小,舍不得放手,害怕放手。
如今却只觉得孩子长得太快,怎么就在不知不觉间这么高了。
看着那旖的背影消失在学校门口,纪兰才收回目光。
她骑上自行车转了个方向。
马路拥挤,学校门口禁止车鸣。
她骑自行车准备拐弯时,差点撞上一辆正在后退的小轿车。小轿车急刹车,她也急刹车。
刺耳的刹车声引来一片注视,纪兰捏着车柄,心脏狂跳。
她抬头,和急忙开门下车的聂国兴视线撞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