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兵荒马乱，猝不及防，等到林凤歌反应过来，她已经对上了楚云岚的脸。
楚云岚躺在地上，喘着气，林凤歌用手臂支撑在她身体两侧，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愣起了神。
从她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楚云岚神情的变化。
原是惊魂未定，整张脸上都写着“慌乱”二字，额头冷汗打湿了头发，黏在额头和脸颊上，她微微仰起头的时候，汗水滚进眼睛，逼得她被迫闭上眼睛。
然而不过片刻，就在关门的声音响起的刹那，楚云岚重新睁开眼睛，那点慌乱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难得满头冷汗衣服皱巴巴的一身狼狈的模样，却无法将她从高高在上的神座上拉下来。
楚云岚冷静地推开林凤歌，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单手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服。
“梁予珂，进来。”
门外的实习生小心翼翼地重新推开门的时候，门里面的两人已经整整齐齐地站在桌前。
果然刚刚的都是自己的错觉。
梁予珂暗暗给自己做了个催眠，将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睁得大了一些，规规矩矩地走到桌对面，给楚云岚递上了自己的建立。
“楚教授你好，我是刚刚入职的实习生梁予珂，毕业于中城大学，之前跟着沈教授，这次也是他推荐我过来的，对了实验室的钥匙是沈教授的妹妹沈主任给我的，我刚刚在外面听到……”
梁予珂看起来年纪轻轻，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大约是刚出校园门，眉宇言辞之间都带着些少年人独有的青春活泼和热情洋溢。
即便面对着第一次见面的楚云岚，她也很快就适应过来，不卑不亢自然流畅地做着自我介绍。
直到她的目光无意间越过桌子，看到对面两人藏在桌子下面被拷在一起的手。
梁予珂突然就卡了壳，瞪大眼睛盯着桌子后面看。
活像是见了鬼。
还夹杂着几分莫名的惊叹——
不愧是声名远扬的天才，就连私下里玩的情|趣都比别人开放不少。
“我知道你，沈教授之前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这两天先熟悉一下校园，之后可能需要你经常两头跑，还有下午的时候记得去后勤部那边登记一下……”
楚云岚低头瞄了眼已经翻阅过的档案，很快给实习生助手做好了安排。
刚刚还异常活泼热情的人许久没有回应，楚云岚敏锐地意识到眼前人情绪上的微妙变化，抬头一看就注意到她的视线。
叮铃哐当几声脆响，楚云岚抬起手，差点又被靠在旁边的林凤歌拽回去。
在梁予珂没注意到的时候，两人互相瞪视了一眼，在无声中达成了不要在陌生人面前吵架丢脸的共识。
“你好奇这个吗？”楚云岚再度抬起手，林凤歌撇了撇嘴，到底没再挣扎，“管理中心强制的任务而已，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我旁边这个人要在这边打扰一两天的时间，不用太过在意。”
“哦，原来是这样。”梁予珂一脸恍然，“我之前就听说哨向管理中心会包分配对象，原来是真的啊，那这位就是……楚教授的相亲对象，甚至有很大概率是未来的对象？”
“很快就是过去的事了。”林凤歌接道。
“诶？”梁予珂一呆。
“不用在意她。”楚云岚将林凤歌的脸推到一边，别扭的姿势也没能掩饰住她嫌弃的态度，“回头我会记得跟校方申请闲杂人等禁止进入实验室的。”
林凤歌瞪了她一眼。
梁予珂左看看右看看，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诡异，看起来不像是关系很好的样子。
她不由有些困惑。
“你们关系不好吗？”梁予珂忍不住问道。
“当然。”
“谁会跟这种白痴关系好。”
哐啷——
手腕间连接的链子又被拉紧，两人同时撇开头去，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但是……”梁予珂转了视线，看向实验室角落的位置，“你们的精神体都在一起睡觉了呀？”
从进门的时候开始，她一眼就注意到了实验室角落的两只庞然大物。
更让人惊奇的则是它们毫无芥蒂地依偎在一起的模样。
无论是猫还是灰狼，都不是常见的品种，也比她认知中的体型要大一些。
模样奇怪的大猫暂且不论，狼在这个时代几近灭绝，也不是可以随意饲养的物种，除了精神体不作他想。
梁予珂既非哨兵也非向导，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高智商优等生。
这个群体共有的旺盛求知欲让她对哨兵向导的特质也有一定的了解。
“我之前看过相关的资料，哨兵向导的精神体之间通常不会有过于亲密的联系，哪怕是朝夕共处的家人队友也会保持一定的距离和领地范围，除了向导给哨兵进行疏导的时候以外，只有结合后还有求爱的时候……”
更准确点来说，书上记载的原话是更简洁明了的“求偶行为”。
但看到对面两人冷到快要冻成冰渣的脸，直觉告诉她该闭嘴了。
于是梁予珂默默将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那个……如果这边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去登记了，趁那边的老师还没下班……”
梁予珂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然后飞快地抽走了桌上的登记材料，匆匆忙忙跟楚云岚和林凤歌挥手告别。
快得像是有野狗在屁股后面追。
随着“砰”得一声响，大门被再度关闭，实验室重新恢复了平静。
楚云岚漫无目的地翻着资料的动作停下来，几乎跟林凤歌同时将目光转到角落的位置。
早就清醒过来的大猫和灰狼还在难舍难分的缠绵，觉察到主人的目光时才抬起头，眨着眼睛露出一副刚睡醒的可怜模样。
还挺会装傻。
林凤歌今天也很想把自家精神体吊起来抽一顿，尤其是在精神端呼唤之后只得来了懒洋洋的反馈的时候。
从与精神体的连接处，她可以鲜明的感受到自家精神体这时候舒服得快冒泡了，面对主人的呼唤也消极怠工，恨不得立刻倒地装死。
真没志气。
林凤歌恨铁不成钢。
然而此刻她也只能摸着手上的束缚，对着不听话的精神体干瞪眼。
“花月。”楚云岚平淡地叫了一声。
大猫比灰狼乖巧得多，主人一呼唤，便立刻爬起来，灵巧地朝主人身边跃去。
只是离去之前，它还不忘往灰狼身上多舔一口。
“……”
“……”
就连楚云岚也沉默了。
不过在对待精神体的方面，楚云岚要比林凤歌温和得多，作为自己的半身映像，倒也没有什么值得谴责的。
她也不是完全不知道自家精神体亲近林凤歌的灰狼的原因。
曾经的链接的影响或许比她想象得还要大一些。
“你不会想说你的精神体也失控了吧？”
“或许吧。”楚云岚对于林凤歌的嘲讽不置可否，“比起这个，你多关心一下自己的状况比较好。”
大猫很快消失在了她们的视野之中，灰狼呜咽着在她们脚边打着转，伸出爪子想要去扒住楚云岚的腿。
林凤歌一伸手把它拽了回来。
在主人威胁的目光之下，灰狼终于安分下来，垂头丧气地踱步到角落的位置，安静地趴下来。
看起来怪可怜的。
林凤歌硬下心肠，扭过头不去看它。
等到梁予珂回来的时候，两人之间已经恢复了平静，一个低头玩手机，一个在桌边做着演算，距离不太远，却硬生生营造出泾渭分明的诡异氛围。
因此梁予珂进门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后知后觉地生出些紧张来。
她之前并没有跟楚云岚直接接触过，最多只是听说过她的大名。
实际上她跟楚云岚差不了几岁，但后者已经是地位稳固的权威人士，这种天才在俗世的认知里多少都有些怪癖。
好不容易才得来了机会，她并不想因为自己的莽撞得罪人而失去这个机会。
但出乎她预料的是，楚云岚比她想象中要平易近人得多，不怎么爱笑但同样也很少生气，面对实习生初来乍到时犯下的几个小过错也没有过多苛责，反倒主动出声提醒了几句。
态度称得上温和。
至少比起对待旁边那人的态度要好得多。
形成两相对峙局面的另一人也安静地过分。
如果不是角落里那只总是对自己虎视眈眈的灰狼，梁予珂险些都要遗忘了林凤歌的存在。
好在灰狼大部分时候都在睡觉，压根就没挪过窝，偶尔抬头朝楚云岚这边看看，除此以外就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
——梁予珂也只是那个无辜被牵连扫视的而已。
梁予珂慢慢放松了下来。
楚云岚似乎很信任她的能力，加之第一天入职工作并不太多，还没到下班的点，工作就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
“今天暂时没有你什么事了，听说你昨天才刚搬过来，回去还要收拾东西吧，我就不留你了，早点回去吧，这两天没有太多事，早上迟点来也不要紧，如果我不在可以给我打电话，这是号码。”
楚云岚从桌上撕下一张便签，写下一串数字递给梁予珂。
“好。那这里的钥匙……”梁予珂想起早上的尴尬，摸到口袋里的钥匙觉得有些烫手，“要不我还给你吧。”
“不用了，我并不是每天都在这里，实验室的钥匙你留一把在身边比较方便。”楚云岚扫了她一眼，很快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不由沉默了片刻，“她不会一直待在这里的，而且我在里面有另外的房间。”
“那楚教授你晚上不回家吗？”梁予珂随口问了一句。
“嗯。家里没人，住在哪里都无所谓。”
目送着梁予珂离去之后不久，外面斜阳慢慢下坠，天色有些暗沉下来。
实验室里还有一些设备和资料没有到位，楚云岚整理完手头的文件就没什么工作可做了。
“你今天不会又睡在实验室吧？”林凤歌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不怎么情愿地问了一声。
“当然不是。隔壁有另外的休息室，虽然比较小，但将就一晚没什么问题。”
休息室在这一层走廊的尽头，楚云岚借着头顶声控夜灯的微弱光线用钥匙锁上门，俯身的时候被拷住的手腕被勒得有些疼，林凤歌往旁边挪了一步，手腕垂下去，那点微弱的疼痛便消失了。
楚云岚没有太在意。
她们走过走廊的时候路过了中间的阳台，夏日的晚风从门缝里钻进来，给刚出了空调房的两人带来一阵热意。
夏天到来的总是很快，短短一天气温便能升上好几度，尤其是林凤歌本来就怕热，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就已经开始冒汗了。
热的。
灰狼跟在她们身后，不停地吐着舌头。
“还有多远啊。”
即便看到了走廊尽头的门墙，林凤歌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比起疑问更像是抱怨。
几秒钟之内，她已经数次怀念起身后的实验室。
楚云岚没接她的话，只是脚步更快了一些。
尽头的休息室同样是普通的锁匙，楚云岚用一只手在一串钥匙中摸索着，试了两次都没有找对正确的选项。
“你到底行不行啊？”林凤歌等得不耐烦起来。
“不想在走廊上过夜就闭嘴。”楚云岚轻哼了一声，“我也是第一次过来，楼上下十二个房间，我怎么知道哪个是对的。”
话这么说着，她还是摸到了下一把钥匙继续进行尝试。
林凤歌比她更早听到了钥匙与锁孔咬合的细微声响。
这一次是对的。
林凤歌不自觉地弯起嘴角，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下一秒就听见一声轻响。
“啪——”
不是门开了，而是头顶上的声控灯灭了。
楚云岚的手机适时地响起，她将钥匙留在门上，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不由一滞。
“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楚云岚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做作的遗憾和哀痛，“刚刚收到信息提醒，说今晚实验楼停电调试，一直持续到明天早上九点。”
这栋新实验楼刚建成不久，除了楚云岚还没有人正式入驻。
即便是楚云岚也比预计中来得更早，最后的线路和设备调试还没有完全完成。
停电也不是什么太过意外的事。
但对林凤歌来说，这无疑是个糟糕的消息。
林凤歌闻言翻了个白眼，用空着的手扇了扇领口，坏消息融进暑热里，让热度又瞬间攀升了好几个度，最终化成了体内无端的燥|热。
此刻她只想立刻把自己塞进冰箱——或者南极北极随便什么寒冷的地方，再不济也是恨不得躺倒在地，连跟楚云岚吵架的力气都没有。
楚云岚也忍不住叹气了。
春夏交替似乎只在一瞬间，无意间瞥见的天气预报上显示着这两日陡升的高温。
林凤歌来得不巧，看着她那副颓丧到有气无力的样子，就连楚云岚也开始觉得外面有些热了。
为了报复林凤歌而特意委屈自己，值得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楚云岚拔|出钥匙，拉了下手腕上的链子：“走吧。”
“去哪儿？”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