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池雨警觉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朝两人露出一个假笑。
“上面有检测芯片,不要想着偷偷拆掉哦。剩下的时间就留给你们自己了,我就不打扰了,后天见。”
丢下这么一句话,封池雨一溜烟就跑没了影,一点也不像是常年泡在实验室的文弱青年。
林凤歌和楚云岚同时觉得手上一紧,对视一眼又同时停下了脚步。
“真是晦气。”
她们几乎同时吐出了这么句抱怨。
拆掉手铐对她们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后续面临的麻烦事才是值得她们担忧的。
尤其是林凤歌,目前想要自由活动的唯一选择似乎也只有乖乖听从命令。
林凤歌低头看了眼两人被拷在一起的手,眉头微蹙,将拆了一半的回形针捏紧,塞回了口袋。
还没等她回神,就感觉到手腕上一阵拉力传来。
她险些被楚云岚带倒在地。
“喂,你干什么?”
林凤歌不满地将手拉回来,楚云岚被迫停下了脚步。
“当然是工作啊。”楚云岚抬起手腕,晃了两下,指向桌上的各种仪器,“我可没有你那么闲。”
“哈?”
“所以虽然有点恶心,但还是麻烦你配合一下我的工作,毕竟也是为了学校和学生们着想。”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自说自话啊。”
“彼此彼此。”
话这么说着,林凤歌还是跟着楚云岚的脚步走到了桌边。
只是为了不耽误学校的正常工作而已。
林凤歌这么跟自己解释道。
在她来之前,楚云岚正在整理实验室的研究资料,桌面上散落的纸张按照她自己的习惯规律排布着,落在外人面前就只有一个“乱”字。
这些资料并不仅仅只是留给自己参考,还要修订成报告交上去,她才不得不花时间以正常人习惯的顺序重新分类整理。
楚云岚好歹还有工作要做,林凤歌却无所事事,看了一会儿印着天文数字的纸张,她很快就失去了兴趣,转而掏出手机,翻看起最近的新闻。
“右边第十七份,麻烦递给我。”楚云岚的声音响起来。
直到那只手伸到自己面前,林凤歌才意识她是在跟自己说话。
“你也太会使唤人了吧。”林凤歌翻了个白眼。
“你以为我想吗。”楚云岚冷哼了一声,抬起的手腕带出一串丁铃当啷的脆响。
楚云岚的右手跟林凤歌的左手靠在了一起,中间由金属链串联,短短的几厘米距离并不足以让她们都能按照自己的预想行动。
但楚云岚到底还是有正事要做的人,林凤歌被心底那点道德心所束缚着,只能咬牙迁就着她的动作。
这样的行动无疑是不方便的。
果然刚刚还是应该先踹封池雨几脚出气。
话说回来,楚云岚偏偏赶到今天上班,也真是够不幸的了。
还有明天……
林凤歌想到这里一愣,转头问楚云岚:“你明天要上课吗?”
“不用。”楚云岚还埋头在资料里,闻言有些不耐烦地答道,“如果你是担心当着全校的面出丑的话,那倒不必,我接替的那个老师要半个月之后才会正式离职,我提前过来只是处理一下实验室的事。”
“除了你那边的同事不论,我最近只要见一下新来的助手。”
说到这里,楚云岚也多问了林凤歌一句:“虽然我知道你已经被停职了,不过姑且还是问一句,你最近应该没有什么紧急任务要出吧。”
“……暂时没有。”
“那就好。这几天你就在实验室里将就一下吧,我这两天比较忙——抬手。”
在林凤歌搜刮出什么反讽的话之前,楚云岚示意她抬手,准备刚刚整理好的文件夹塞进档案柜中,于是她的话也就被堵在了喉咙里没出得来。
“倒不如说这才是他们期望看到的吧。”楚云岚面不改色地接着说下去,“留着你污染我的实验室,总比放你出去发疯比较好。”
“我没有。”林凤歌冷声反驳道,“倒是跟你在一起污染我的视野更让我觉得难以控制呢。”
“哈。亏你还有脸说出这种话啊,要是没有把柄在封池雨手上,你会乖乖跟他过来还不揍他?”
“……”
林凤歌沉默了。
“看来被我说中了。”楚云岚转回头的时候,正对上她的视线,手上不由一顿,“跟我有关系?”
楚云岚猜得很准。
她对林凤歌这种表情还算熟悉。
说到这件事,虽说两人已经离婚,但面对另一个“当事人”,林凤歌多少还是有些气虚。
反驳的声调都有些没底气。
她不是逃避事实的人,而且云无心的情况确实让她有些在意。
先前看到楚云岚时,那些疑问瞬间从大脑里被挤了出去,等到问题被重新提及,她才想起楚云岚跟云无心的关系。
楚云岚或许会知道云无心的情况。
林凤歌将之前发生的事跟楚云岚简单复述了一下,中间夹杂结巴和互相嘲讽若干,等到楚云岚收拾完东西的时候,总算将这个不算长的事件讲完了。
楚云岚合起最后一本文件夹,反手拍在桌上。
“感染者的味道?”
又一个跟重生前不一样的分歧点。
虽然云无心的父母都感染了病毒,但在她生下来之后做过几次检查,除了遗传病以外,并没有任何感染病毒的迹象。
在前世的时候,楚云岚与她朝夕共处多年,定时查看医院的检查报告,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不过云无心每次做检查的地方都是那家医院……
楚云岚眯起眼,抵着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沉思。
她看起来对云无心被感染这个猜测本身更感兴趣。
林凤歌熟悉她那种表情,就像是以前她研究新课题的时候一样。
至于涉及到的人如何,她一概不关心。
就如同此刻,明明是宁愿背负惩罚也要结婚救下来的人,不过才短短几日,就连听到对方受伤也再没有显示出任何波澜。
好像那个在叙述中差点死掉的人跟她只是无关的陌生人一样,最多也只能得来她高高在上施舍般的一个淡漠眼神。
这正是让林凤歌觉得最讨厌的地方。
冷血得不像是一个有感情的人类。
“照理来说,应该不可能,感染者生下的孩子一般都会产生抗体——又是个例吗,有意思的样本……”
于是在楚云岚丢出那句话时,林凤歌没有控制住,逼近了她身前。
事实上她并不了解楚云岚和云无心之间的细节,但或许是出于某种久远的执念,她还是忍不住质问起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距离你们结婚也没有过去几天吧。”
楚云岚坐在桌沿上,被迫仰头看向林凤歌,她的神情冷静甚至是冷淡的。
“对。”楚云岚并不否认这件事,“不过我们已经离婚了。”
“她不是从小跟你一起长大的吗。”
“没错。”
“你就不担心她吗?”
“她死了吗?”楚云岚问她。
“……”林凤歌被噎了一下,不甘心地答道,“当然没有。”
“那我为什么要担心她?”楚云岚反问。
“但是你们——”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楚云岚打断了林凤歌的话。
楚云岚表现得越平静,林凤歌心底无名的怒火就烧得更旺盛。
说不清到底是真正的为某个素不相识的人而愤怒,还是单纯的源于某些遥远的不甘与耿耿于怀。
“你令人讨厌的样子果然还是一点没有变。”
“彼此彼此。”楚云岚冷哼回敬,“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多了个狗仔的副业,这么喜欢打探别人的私事吗。”
于是原本的话题最终还是走向了不欢而散的结局。
如果是平时,她们完全立刻转身就走,或者打一架之后转身就走。
当她们准备这么实施的时候,才在手腕上的拉扯痛感之中反应过来她们此刻尴尬的姿势。
该死的封池雨。
她们同时在心底这么咒骂着。
墙上挂着的钟表滴答滴答作响,秒针走得很快,但比起她们要被迫拷在一起的时间却只是杯水车薪。
漫长得让人绝望。
楚云岚抿着唇坐下来,查看着电脑里的资料,一边提笔记录着什么。
她是左撇子,被拷住右手并不影响她的准备工作。
至少这点上封池雨勉强还算是有点贴心。
林凤歌则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想环着胸闭目养身,左手却被迫停留在桌角处。
手铐中间的链子绷得紧紧的,暂且派不上什么用场的手指死死地抵在对方的反方向,打定主意死也不要碰到对方一下。
陷入了诡异的冷战之后,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到空旷的实验室角落里,两只精神体不知何时出现,安静地给对方舔毛,然后又安静地依偎在一起慢慢陷入了梦乡。
实验室的灯亮而白,衬着白墙有些惨烈的孤寒感,也寂静得过头了。
林凤歌不喜欢这种过于冷寂的地方,然而也不知是疲倦太深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她竟慢慢卸下了防备,整个人都仿佛沉进了舒适的温水之中。
正在查看资料的楚云岚只觉手上一紧,肩上一重。
不用回头,余光里便能扫到林凤歌闭着眼栽倒过来。
倒下的位置还挺巧,正好靠到了楚云岚的肩上。
楚云岚露出点嫌恶的表情,伸手就想把她推开,手腕上连着的链子随着她的动作轻响了一下。
对于哨兵而言已经足够响亮的动静也没能惊醒林凤歌。
她看起来已经睡熟了。
这对哨兵来说可不是常有的事。
楚云岚盯着手腕上恼人的链子看着,左手有些不耐烦地敲击着桌面,迟疑半晌,她转回头去,继续看向屏幕上的资料。
屏幕最上方印着“云无心”几个字,在姓名栏。
这是云无心的档案资料。
楚云岚原本以为自己跟她不会再有什么交集,然而林凤歌带来的消息让她不得不在意。
档案上的信息楚云岚几乎能倒背如流,她知道的甚至比档案记录得更加详尽。
除了品性和遗传病外,云无心身上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人在意的特殊缺陷。
直到林凤歌带来的疑问之前——
“所以才要研究更精准的检测系统吗……”
楚云岚喃喃自语着,盯着并没有什么变化的档案缓缓靠向椅背,一边伸手将那张据说从未来发送来的信纸塞进文件堆的下面。
那个她所不知道的未来……
果然还是很在意。
就算跟林凤歌有关系也一样。
-
林凤歌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隔天早上。
或者是中午。
外面天光大亮,实验室里没拉严实的窗帘并不足以将全部的阳光挡在外面,在地上打出一道光影分明的亮条。
但林凤歌实际是被敲门声惊醒的。
门外的人坚持不懈地敲着门,不疾不徐地保持着相同的节奏。
林凤歌第一反应是封池雨特意过来看她们笑话的,不过想想现在还没到时限,他估计不会蠢到当面来挨踹。
“请问楚教授在吗?我是新来的实习生——”
林凤歌想起前一天楚云岚说过的助手。
她回头一看,就见楚云岚正趴在桌上,没有动静。
屏幕一片漆黑,早就自动进入休眠状态,原本还算整洁的桌子不过一夜又变得乱七八糟,到处都是散乱的纸页。
窗缝里吹来一点微风,将桌角边的纸吹得飞起。
林凤歌顺手抓住扫了一眼,发现上面写满了自己看不懂的天文字符。
显然出自楚云岚之手。
林凤歌将纸拍回去的时候,外面的敲门声还在继续,她瞥了眼睡得昏昏沉沉的人,抬脚踹了她的凳子。
“喂,外面有人叫你,你要不要起来开个门。”
楚云岚从梦中惊醒过来,反应比林凤歌想象的要大得多,她满头冷汗直冒,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恐怖的噩梦,神情之中难得见到一些惊慌。
转头的时候,她似是没料到会看到林凤歌那张放大的脸,动作幅度极大地往凳子侧边退去。
她大概是忘了两人的手还被拷在一起,连带着没有防备的林凤歌也被带了过去。
侧面原本是自制书架,此刻只零星放了几本书,并不足以支撑两个成年人的重量。
噼里啪啦几阵声响动静极大,门外的人似乎也被吓到,担心出什么事,终于停止了有规律的敲门,转而用钥匙打开了门。
“出什么事——”
来人的声音止于开门的刹那,当她看清不远处滚成一团衣服皱巴巴的两人,当即就倒抽了一口气,把剩下所有的话都强行咽了回去。
沉默片刻之后,她往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打扰了我走错了我什么都没看到再见。”
她惊慌地捂住眼睛,用空着的那只手抓住门把手,又往后退了一步。
“啪——”
她又重新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