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病了通常会自愈,严重了就得去找医生治疗,那么一座城市生病了呢?
山崎荣子陷入了短暂的迷茫之中。
坂口安吾的话并没有说错,这座城市生病了。不管它以前是什么样的,现在就是病态的。
如果不是今天亲眼所见,她很难相信竟然连警察都拿港口黑手党没办法,由此可见,平时他们已经嚣张到了什么程度。
那些胡作非为的家伙,她不把他们处理掉,以后受累的还是善良的奶茶店店主和周围的店家。
“现在这座城市生病了,该怎么办呢?”坂口安吾轻声说道。
山崎荣子抬头去看他,发现他没有在看自己,而是看向了不远处的海面。
海面被夜风吹起阵阵涟漪,在路灯的照射下,泛着粼粼的波光。
夜晚的横滨,一隅都是极美的。
她也不管坂口安吾到底是在问她还是在自言自语,便说道:“最快也最根本的方式,全部毁掉之后再重建。”
这是她从俄罗斯网友费奥多尔那里听来的陀式回答。
坂口安吾将视线从湖面移回她身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啊,毁掉这座城市后,再建一个新的城市。”
“那生活在这里的无辜的人怎么办?”
“所以我说的是最快也最根本的方式。”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坂口安吾生气了,“至于其他的方式,要么军警出动将港口黑手党灭掉,当然了,铲除一个港黑,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小团体,要么就每天像这样有人报警就抓一下,尽量维持着这座城市的状态吧。”
山崎荣子一直生活在横滨的周边地区,山崎光把她看护的很严,不怎么带她来横滨,总是与她在院子里种花种草,后来认识了中原中也,对她的看管才松了一点,偶尔也允许中原中也带她来横滨买零食。
她心想,横滨怎样都与她无关吧,因为她很快就要去荷兰了。
“你知道樱溪大人吗?”
这回很确定坂口安吾是在问她了。
“……刚刚才听说过她的事迹,蛮厉害的,她是横滨政府的打手吗?”
山崎荣子用词过土,引起了坂口安吾的强烈不适:“山崎小姐,请你注意你的措辞,她不是什么打手,她是政府的官员。”
“官员啊,那她年纪应该很大了吧。”山崎荣子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慈祥的老太太形象,手里还拿着一杯奶茶和三个奶盖。
底下有人劝阻:“您的血糖啊!”
“她很年轻!”仿佛是看穿了她的脑补,坂口安吾急忙解释道,“她当时才十几岁!”
“什么?”山崎荣子一愣,满脸写着不信,“十几岁就能当上官员了?还没有成年啊。”
“樱溪大人可是历代最年轻的官员。”坂口安吾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十足的骄傲和硬气。
山崎荣子看乐了,这个面对抢劫事件和杀人事件,从头到尾都是一张扑克脸的少年,在提到樱溪时,脸上才有了各种精彩的表情。
“坂口君,你喜欢樱溪吧。”
“别乱说!”坂口安吾拔高了音量,但很快又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又规规矩矩地说,“她是一个特别优秀的人,我非常尊敬她。”
“噢。”山崎荣子点点头,“但我还是不相信十几岁能当上官员的,这太离谱了,她是不是对你隐瞒了年龄。”
“当然不是!”坂口安吾皱眉,“她从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山崎荣子还是不信。
“我有她的照片……可以给你看。”说出这话的时候,坂口安吾自己也怔住了。
面前的少女可以说和他毫无交集。
只是在一个普通的下雨天,进来了他最熟悉的奶茶店,处理了几个黑手党的杂鱼。
即使今天没有她,他也会保护好奶茶店的,因为那是他和樱溪经常光临的店。
少女从走进奶茶店开始,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和樱溪一样要加三个奶盖的习惯,以及把腿并拢歪向一边的坐姿,还有装有钱人欺骗黑手党时一本正经的语气。
太像了。
细节方面,简直是看一样,像一样。
但她们从外貌和年龄来看,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
难道是易容?
坂口安吾纠结着要不要揪一揪山崎荣子的脸,看看能不能拽下东西来,随即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他差点就无礼了,而樱溪也早在五年前就逝世了。
“照片呢?给我看看。”
被对方催促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钱包,在透明夹层里,有一张很小的合照。
“哇,她长得蛮漂亮的诶。”山崎荣子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照片上的少女穿着军装,留着银色的长发,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了一小颗单边虎牙,特别明媚。
她的右后方,是穿着背带裤的童年版坂口安吾,因为板着脸,有点像个小老头,不太上镜。
坂口安吾没等山崎荣子看够,就收起了相片和钱包,“现在你相信她很年轻了吗?”
仔细一品,山崎荣子觉得他的语气里有点气鼓鼓。
“相信了。”无论是谁的厨,只要是厨,都不好惹,一律持肯定意见即可。
坂口安吾的脸色这才逐渐缓和下来。
“那个,既然你不打算揭发我,那我就先回去了,我哥哥应该在家里等我吃晚饭了。”山崎荣子和他聊天大概聊了二十分钟,已经八点半多了。
就算是搭车回去,今天回家也会很晚了,准要挨批。
不过因为着手移民荷兰的事,山崎光这几天心情应该都会很不错。
想到这里,山崎荣子也对未来的新生活充满了无限向往。
“你家住在哪里?需要我送你吗?”坂口安吾很有绅士风度地说,“今天已经很晚了,路上不安全,万一再遇到港口黑手党的成员——”
“不用啦,一个港黑,我还不放在眼里。”山崎荣子蹦着跳下了台阶,朝他挥挥手,“再见,坂口君。”
看着她跑远的背影,坂口安吾轻声说道:“别小看了港口黑手党,山崎小姐。”
*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山崎荣子并没能顺利回去,在路过一个黑巷子里的小赌场时,出于好奇,她倒挂在墙上,朝里张望了一眼。
只一眼,视线刚好与人群中那双鸢色的眼眸对上。
那人立刻甜甜地朝她喊了一声:“荣子姐姐。”
然后立马就有人出来抓她了,她倒也没逃,从墙上跳下来,很听话地被“请”了进去。
“他是你什么人?”有人指着被捆在椅子上的太宰治问她。
山崎荣子环顾四周,这个小赌场光线很暗,又破又旧,到处充斥着一股烟味和汗臭味。
这些人身材高大,十分魁梧,一脸凶相,但穿的衣服五颜六色,还有几件辣眼睛的荧光色,可以排除是港口黑手党了。
“他是我家邻居,和我青梅竹马。”
“那你知道你的小竹马对我们off组织做了什么吗?”
“不知道。难道他吃了你家的大米?”
山崎荣子瞟了太宰治一眼,心想这小子还挺灵,上次在玉山上水里“自由泳”,这次又在小赌坊里“做客”。
“臭丫头。”off组织的光头首领看山崎荣子表情冷淡,一点也不害怕,心里十分不爽,“他赌钱输了,一日元都拿不出来,问他打电话给家里人要钱,他也不肯打,不如麻烦你代劳一下吧。”
“这样啊。”山崎荣子听明白了,太宰治是在这里赌钱输了交不出钱,所以才被扣下的,“但是,他是未成年人不是吗?你和未成年人赌钱,不太合适吧。”
光头首领脸色一僵:“走进来的是他自己的两条腿,我们可没人强迫他。”
即便如此,那你们也不该和未成年人赌钱——这句话,山崎荣子没说。
因为说了也没用。
正如之前乱收奶茶店保护费的那群人渣,跟他们说乱说保护费是不对的,就有用了吗?
他们一路都很嚣张,唯独在死前才流露出恐惧,跪地求饶。
横滨这座城市的大小角落,充斥着太多腐烂到骨子里的东西了。
“不如我来和你们赌吧,如果我赢了,你们就放我和太宰回去,如果我输了,随便你们处置。”
山崎荣子在赌桌前坐下,吹了吹桌上的灰,然后将两只手搁在了上面,特别真诚地看着光头首领。
“你还挺自信啊,随便我们处置,哼。”光头首领挑了挑眉,“你要是再大个几岁,变得前凸后翘,说这句话我还能有点想法。又不是所有人都和那个蒙古医生森鸥外一样,喜欢小女孩。”
尽管如此,光头首领还是在山崎荣子的对面坐下了。
而从他口中听到森鸥外的名字,山崎荣子也觉得有些惊讶……蒙古医生森鸥外?
什么意思?医术很差劲么?
“一局定胜负。”光头首领向旁边的人招了招手,一个穿着荧光绿衣服的小弟捧着一把菜刀上来了。
哐当。
菜刀被扔在了赌桌上。
“如果你赢了,带那小子走。”顿了顿,又说,“如果你输了,剁一只手,再打电话跟家里要钱。”
山崎荣子微笑着说:“我赢了我也不要带他走。”
“嗯?”
“我想改一下规则,要玩就玩大一点。如果我赢了,我剁你一只手。”
光头首领青筋暴跳:“你再说一遍?”
“如果我输了,你可以杀了我。”山崎荣子轻飘飘地问道,“怎么,不敢玩吗?你这么多的兄弟都看着你呢,如果你连这点胆量都没有,以后怎么做他们的老大啊?我赌一条命,你赌一只手,公平的很。”
光头首领在一瞬间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这实在不像是一个十二岁女孩能说出来的话,光是十几个人的架势都没有吓住她,甚至几句话就把他给道德绑架了。
要是他不同意,这些人肯定会看不起自己这个首领,本来就是抓阄当上的,等着他下台的人多呢。
要是他输了,难道真的要剁掉一只手吗?
不行,残疾人首领太吃亏了,打得过谁啊。可是不剁,更会被其他人笑话没胆量,比不过一个小女孩。
都怪这死丫头擅自改变游戏规则……等等,为什么轮到她来改变规则了?
他同意了吗?
“可以了,摇吧。”山崎荣子对旁边的摇骰子的小弟说道。
小弟点头:“是。”
光头首领:“!!!”什么时候轮到她来发号施令了?
骰子摇完,山崎荣子问:“你选大选小。”
“大——不,小,等等,还是大!”光头首领的光头上布满了汗珠,他太急了,已经不知道该选哪一个了。
不停地在大小里跳来跳去。
山崎荣子打了个哈欠,一副等你选完我再选的姿态。
“大。”光头首领擦了一把汗,咬牙道,“我还不信我会输给一个小丫头。”
“那我就选小吧。”山崎荣子慢悠悠地说道,“开吧。”
开出来是11,大。
光头首领悬到嗓子的心终于掉了下去,太好了,他赢了。
然后下一秒,他就听到一声巨响,山崎荣子竟然把赌桌给踢碎了。
“混蛋,你——”
木质的赌桌虽然不那么结实,但也不是普通人能轻松踢碎的。
“你不愿赌服输?这不是你自己制定的规则吗?!”
“规则?”山崎荣子站在一地木渣中,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菜刀,发出清脆又瘆人的声响,“规则是讲给从一开始就遵守规则的人听的,而你们为了赚钱,连太宰君这样单纯天真的小孩子都骗来赌钱,你们遵守过赌场的规则吗?”
一直沉默的太宰治终于开口说道:“就是就是,连我这样单纯的小孩子都骗过来,你们没有心。”
而山崎荣子刚才之所以十分淡定,是因为她已经决定了,无论自己是赢是输,都要揍他们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