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絜静精微,易教也。”
《易经》是五经中最特殊的一册,按照孔子的说法,清洁沉静、洞察细微者,多是研习《易》之所得。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易类》说:“易之为书,推天道以明人事者也。”意思便是说,《周易》的内容是推演天地自然之道来说明人的活动规律,也就是说以自然规律来说明社会规律,从而指导人们的行动。
与其他经学相比,周文王所作的《周易》更像是一本哲学类的书籍,然而从古至今,研究这本哲学书而卓有成就的人大多都是经邦济世的大人物。他们或为圣贤、帝王,或为名相、名将,或为名医、高僧,或为诗人、思想家……无一不推动着当时文化的发展。
当然,这并不是说,《易经》便比其他四经高出一筹,只是这一经研习最难,也最是神秘,却是许多读书人所公认的事实了。
叶老听到谢良钰的话,却并不显得意外。
“这一经确实最适合你,”他轻轻叹了一声,“但《易》易读难精,且当今主政的张阁老正主修这一经,你若下了决心,便要做好思想准备。
——和当权者同治一经,可并不是什么幸运的事,当朝宰相张之明学问精深,性格阴晴不定,自认为是当时研修《周易》的大家,对所有与自己同治一经的后进,都有一种天然的抵触感。
……他倒不一定是有什么坏心思或打压嫉妒的心理,只是这个人心高性傲得很,总觉得《周易》高高在上,那些领悟力一般又没什么灵性的普通人简直不配研读,因此对他们总是多加苛求,以至于在他主政的这几年,学官们录取这一经的考生都变得格外小心翼翼起来。
但也有个好处——在这样的重压之下,许多读书人都着意避开了这一经,而每一经的录取人数大致是要保持相当的,从这个层面上来讲,竞争倒是会比其他小一些。
同时带来的问题就是,除了那些消息闭塞,不明朝中情况的愣头青之外,只要是选择这个的,对自己都具有相当的信心,这一房也因此聚集了聚集了相当多的“天才”或“怪才”,孰好孰坏,便要自己考量了。
谢良钰认真地回答道:“学生明白,但若是因为眼前的困难,便放弃自己的道路和选择,老师您恐怕也会失望的吧?”
叶老一愣,笑容倒变得愈发和善起来。
“好,你心里有数便是——今日是年初一,先回乡过年吧,待年后,老夫再与你们细讲这治经的学问:你们基础都打得牢靠,之后便都是些水磨工夫,把历年程文吃透,之后熟悉经房、学作八股,便都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谢良钰与叶审言同时躬身,应道:“是。”
之后他便从叶家退了出来,临走之前,叶审言看他的眼神竟然有点羡慕。
……也对,年纪轻轻的大家公子,跟祖父跑到这穷乡僻壤来,日日过得像守孝,连过年都得被拘在家读书,没得出去拜年,真是太惨了。
不容易啊。
谢良钰假惺惺地给他投过去一个同情的眼神,一身轻松地出了门,今天他这一趟来可是收获颇丰,那一场考验也受得值,不但成功攻陷了问渠先生这块难啃的骨头,消除了他心中的偏见,更成为了他的关门弟子……
虽然现在因为叶长安将军的事,叶家暂时有些势微,但到底是几代为官的大家族,其底蕴决不能小觑,如今还在朝为官的叶家人,绝对不下一掌之数。
这可是个家里出一个进士,就能往门口竖座牌坊,光宗耀祖的年代啊。
在这极重师徒传承的大齐,他这可是搭上一条直上青云的大船了。
谢良钰身不在其位,可拜身边云集的一批大佬所赐,也对如今权力中心那些弯弯绕心里门儿清,一时间连脚下步子都轻快了三分。
如今他和叶家的关系更加稳固,因此和明确一党的明寅铖也算是彻底绑在了一条船上,甚至因为和叶老以及的关系,辈分上隐隐约约比他们县太爷还高出一点——当然,谢良钰又没被猪油蒙了心,不可能因此生出什么骄矜的心思,但若运用得好,这身份绝对是他手中的一柄利器。
谢良钰外出的这段时间,梅娘在家里也没闲着,将要给各家各户送去的年礼分门别类打包好,满满当当地在前厅摆了一地。
“哟,”谢良钰一开门,险些被挤得下不了脚,“这么些东西,咱们有这么多亲戚要上门吗?”
梅娘现在已经有些习惯自己这位相公对一些常识的缺乏了,她琢磨着,约摸是精力都放在读书上了的缘故:“整个谢家村几乎都是和咱们一个族谱上的亲戚呢。”
……好像也对。
“而且啊,先前乡亲们都帮我们良多,如今我们经济上宽裕了一些,有所回报也是应当的。”
梅娘说得理所当然,利索地将最后一只包裹整理好,包成喜庆的模样,然后豪气干云地说:“相公你歇着,等我把东西都装车,咱们就能出发了!”
谢良钰:“……”
他今天被治得无言以对的时候似乎格外多。
不过,再怎么说,他也不可能真的让自家娘子一个人把东西都搬到车上去,两人又是一阵忙碌,在寒冷的天气中竟然微微见汗了。
昨夜的雪下了整整一宿,此时室外的气候完全是那种下雪之后的干冷,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硝烟的味道——昨晚街上几乎每家每户都放了鞭炮迎新年,也亏得这年代环境好无污染,不然今天恐怕大街上又是一片云里雾里,呛人得很。
夫妻俩办好东西,套上车往谢家村赶。
“我琢磨着,我们是不是该自己买架车了,”谢良钰一边赶车,一边说道,“这样往后回村也方便,或者什么时候想去外地出游,也不用四处租车——最近车行的生意可紧俏呢,若不是咱与那老板相熟,怕真不好租。”
梅娘皱皱眉:“花那冤枉钱作甚,咱们也不时常出门,不若租车划算呢。”
现在不常出,往后可不一定……
谢良钰想了想,还是没有坚持,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梅娘说得也对,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吧,总之只要有钱,什么时候买也不迟。
回到谢家村,两人又开始马不停蹄地赶去拜年,谢良钰也终于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在这个年代的所谓“宗族”是个什么概念。
就如同梅娘所说的那样,几乎整个村子的村民,都是他一个族谱上的亲戚。
……这简直比平时用功学习还要累人,按照辈分,他俩能收到不少红包,可同时要给出去更多——更别说这年代村里人能有几个钱,通常都是:收到的红包里头可可怜怜零零落落的几个铜钱,而给出去的红包里,却被梅娘诚意满满地塞了一大堆。
嗨呀。
谢良钰暗地里咂咂嘴,作为一个生意人,这可真是他两辈子做的最不划算的买卖。
不过……管他呢,梅娘说得也没错,不说原身从前有多混蛋,要是没有这些乡里乡亲的帮衬,首先虎子就不大有可能健健康康地成长到他来的时候,现在有所回报,也是应当的。
他们夫妻俩抱着这样的想法,得到大红包的村民们可是陷入深深的震惊了。
谢良钰在村子里的辈分不算太高,许多人都是他的长辈,因此他要给红包的,也多是那些年纪和辈分同样小的小毛头们,小孩子懂得什么,收到厚厚的红包自然欢天喜地,当下便拿出去花用,买鞭炮买糖果,谢家村的小孩儿们今日可算是过了个快活的年。
到了晚上,家长们面对疯了一天还拿回家一大堆小玩意儿的孩子们,自然不免疑惑于他们是哪里来的钱。
……莫不是偷拿的家里的?
这下可好,温和的还能耐心问上两句,暴躁的是抬手就要揍,把小孩儿们吓得魂飞天外,自然忙不迭地便招认了。
他们从谢良钰那儿拿的红包里,每一个都有好几百个大钱呢!
梅娘也是没有经验,分发红包的时候虽然嘱咐这些小毛孩儿别乱花,要拿回去给父母,却忘了知会他们的父母一声,小孩子嘛,有几个能管得住自己的?今日最开心的,恐怕就是挑着担子来谢家村走年的货郎了。
家长们得知实情之后,又是心疼那些被白白浪费掉的钱,又是震惊于谢良钰他们出手的阔绰,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
要知道,从前的谢三郎别说想让他往外掏压岁钱,一到过年的时候,这家伙就挨个地上别人家里打秋风——他脸皮也够厚,大过年的,别人也不好把他往外撵,只好捏着鼻子认了,不但白请他吃一顿饭,还得包个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红包给他。
虽然里头也没装多少钱吧,但心里头毕竟膈应得慌不是?
可现在……要么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那小子良心发现,要么就是娶了媳妇以后,真的改邪归正了?
约摸是这样,他们虽然消息不够灵通,但也听偶尔到镇上卖卖山货的村民们说过,那洛家姑娘可能干,在城里开了店,日日宾客盈门,好大的出息呢!
唉,真是的,这小子可真好命,到底是哪辈子积了德,能娶到这么贤惠能干的媳妇,更别说小姑娘还长得那么漂亮呢!
听说谢良钰当时娶亲的时候虽然礼物带了不少,但都没给洛家多少彩礼,就这么把这难寻的媳妇带走了,那吴氏,恐怕连肠子都要悔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