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宝郎只觉刺骨的冰水自脚踝漫卷而上,浸胸没顶,似有万千冰刀霜剑直逼心髓。周身的经络,血液刹那间被冻住,手足僵硬,口鼻不能呼吸,危在旦夕。
恐惧之后,便是深深的绝望。
只是这绝望的感觉又那么熟悉不过,熟悉得就连死亡之前的体验,都这样似曾相识!
深深的绝望之后,这体验竟让他莫名向往!
是向往?是的。
浑浊的江流,肆虐的魔力。江底搅起的泥沙,犹如千万条巨龙,咆哮翻滾,张牙舞爪,横冲直撞!
这是怒江吗?难道我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可怕的三月十五之月夜吗?
一头栽进湖水中这片金色霞光的三宝郎,如一片落叶,又似一缕残丝,渺小且无助,瞬间就被沉入湖底。
三魂缈荡,七魄游离。
他听见了来自地狱中的夜叉哭泣,厉鬼哀嚎,他听见了无常手中的铁索哗啦哗啦的声响。
此刻,岛上的胡雪儿正抱着龙月儿泣不成声,口中只喃喃一句:"月儿妹妹,是我害的你…月儿妹妹,是我害了你呀…″
情急无奈,胡雪儿只好将金城幽月洞中,为擒妖狐雪飞花,大火误伤三宝郎的经过略说一遍。
龙月儿听了,心如火焚。一想起三宝郎来,她的眼角儿眉梢儿渐渐凝满万千疼爱。一张桃夭梨娇的妩媚小脸儿,蓦然变得风刀霜剑一般冷酷。
她一把挣开胡雪儿的抚慰,厉声质问道。
"雪儿姐姐,月儿今天还姑且称你一声姐。我问你,难道你不爱三宝郎哥哥?"
胡雪儿听了月儿这一声″三宝郎哥哥”,喊得这样自然亲切,发自肺腑。陡然觉得自巳怕是离三宝郎,愈来愈远了吧!看她月儿妹妹这份痴情,而今有心成全,又觉对她不公。一寸芳心正是进退两难!口中只低低一声回道。
″爱!那又如何?"
"撒谎!你只爱你的道。″
胡雪儿一时愁肠千转,万千悲酸涌上心头。芳心暗忖,我们两个的爱情又岂是你一个黄毛丫头所能理解的?她轻启朱唇,悠悠念道。
″霜绡轻剪裁素衣,雅态妍姿待君归。此情此意,付予梅雪,年年岁岁…"
龙月儿一脸不屑:"好一个年年岁岁!说得这么冰心雪志,断臂流芳的样子。难道爱他,就是如此绝情的伤害吗?"
这一顿抢白,胡雪儿玉雕粉抟的面颊刹时变得菲红如丹,赤如霞染。一时顾不得玉女尊严,急声辩白道:″只怪那妖狐雪飞花!是她不知廉耻,拉住他欲行那苟且之事,我才一时失手误伤三宝郎的。"
误伤?以你东海玉女的修为,怎么可能是误伤!
龙月儿理也不理,只一盘心思替她的三宝郎哥哥鸣不平。
″他那么那么多地爱你,那么那么痴你之情…″
龙月儿仪态痴迷,心往神弛:″五年前,你为了你的道,一手推开三宝郎哥哥,将他一个人扔在离恨湖九九重阳的秋夜,断了他见你的一切念想。龙宮宴后,三宝郎哥哥酒醉说相思:碧海今宵明月夜,冰轮光转如雪,此月非彼月…听雪台上梅花妆,瑶琴一声韵已绝…空余下孤鸿缥缈水茫茫,芦花摇曳…他的心该会有多疼!他的泪又会有几许苦涩?胡雪儿,你可知道?″
看着她心醉神迷的痴情样儿,听着她把三宝郎的诗一字不漏地念着,胡雪儿醋中含着一缕嗔,怨中带就三分怒。
"龙月儿,我知道你了。他是痴情子,你是贞烈女,天下再也没有似你二人这般般配的有情人啦!我无情无义,干脆让于你,你也别赖在我的莲花阵里,快随他去吧,我祝福你们两个早入洞房,早生贵子。恩爱百年,永缔同心!″
若在平时,也倒无妨。只是事在眉头,情激难抑。龙月儿毕竟金玉之躯,少女情怀,哪禁得住胡雪儿一番连激带打,甜中带辣的挖苦?
″怎么了?不服气?我龙月儿就是敢爱敢恨的人,我爱他,敢做敢当!哪里象你,绝情负义,看你手段与那市井悍妇何异?与那窃心之贼何异?″
胡雪儿听了"窃心之贼,悍妇何异",气得有口难分诉,心里的悲苦与酸涩化成一道烧心灼肺的烈火。饶是如此道气修为,也压抑不住她一亮刀兵的怒气!
″小毛丫头你放肆!我倒要你尝尝一逞口舌之快的报应!"
说罢一扭娇躯,含胸拨背,左手捏个剑诀,右手食中二指化成一道凌厉的剑气,劈头扫向龙月儿中上两路。
龙月儿业巳恢复了龙族真元,又何曾惧她?
可她龙月儿哪里有想到,今天的东海红霞玉女之修为,又岂是她一小小龙女所能抵挡?
她的龙族真元还未来得及调起那团红黄光罩,胡雪儿剑指所向,一道白练闪过,剌得月儿粉颊生疼,顷刻间红里带肿。
莲步未撤,旋又上臂一带,反手又对着龙月儿右颊刺去!
胡雪儿就是胡雪儿,怒气未消,理智却命令自已,对待姐妹之情,万不可再下绝手啦!
电光石火之间,往事闪回,她想起了当初对龙月儿的承诺,干脆今日借此契机,成全了她罢。
一念及此,胡雪儿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声:"龙月儿,你们好自珍重!″
言毕,剑指力道降了九分半。白练光束裹着她纤纤中指,迅速又不失温柔地点在龙月儿的两道烟眉之间。
龙月儿只觉眉心蹙疼,一辦猩红的梅花痕,就清晰地烙在她的眉心印堂之上了。
强大的道真余气,还是摧得龙月儿一阵天旋地转!
余气闪过,龙月儿带着这枚红红的梅花妆,瞬间变成一尾大眼灵动的金色小锦鲤,″扑嗵"一声,就跌到离恨湖幽蓝深邃的碧波之中。
胡雪儿这一次是真的绝望了!今生为人恐怕与他深爱的三宝郎,再也难以相见了。
朔风萧萧,离恨湖碧水不言。
″箫琴和鸣时,便是飞升日。″一句话,一万年?今辰一别,怕不又是几世几劫?
两行晶莹的清泪,悄然滑过胡雪儿冰冷的面颊…
浑浊的江流,肆虐的狂魔。江底搅起的泥沙犹如千万条巨龙,咆哮翻滾,张牙舞爪,又横冲直撞。
这是哪?怒江吗?还是那个可怕的三月十五之月夜?
被胡雪儿道气打下湖水的龙月儿,半昏半迷,朦朦胧胧,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夜龙宫巨变。
对了,三宝郎哥哥呢?凭他凡胎,量他一已之力,要想在这肆虐的江流保全性命,真如登天之难!
我要找到他,我怎么能够让他死掉呢?而且就在我面前!
突然,龙月儿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黑影,随着湖水的裹荡,如一片落叶,似一缕残丝,瞬间被卷入湖底,生死莫测。
″三宝郎哥哥,是你吗?我来了,你等我一一"
她三跃两纵,就游到了黑影的身边。湖水激荡起泥沙,她隐约可见一张模糊的男人的脸。
生死关头,哪还顾得了男女授受不亲的忌讳?
龙月儿撮起香唇,摸索着探寻这个男人的嘴角儿,当双双两唇相抵,就迅速向他的嘴里吹了一口三味真气。
小小的一口三味真气,让三宝郎三魂回还一缕,七魄转过半丝。梦寐一样,似觉自已正躺在一片柔软的碧茵之上,浑然不知湖水裹荡着他左右游移。
是在遥远的回忆里吧?
蓦然,胸口上触着两团柔软温热的什么,有一丝儿麻,有一丝儿酥,又有一股儿恋恋不舍。
龙月儿默念心法,丹田聚起一团红黄光茫,如霞光万道,又似霓虹灿烂。
似沐浴在薰风三月的阳光里,正是草长莺鸣,蹀舞芳菲时候。
从那湖底红光照耀之处,似天空下降一道彩虹,红得象八月里夕照,纤尘不染,令人沉醉。
俄而,紫色的霞光化成一幢红船,向着他悠悠驶来。
″雪儿,雪儿,雪儿娘子…"
三宝郎一边喊着雪儿的名字,一边睁开了双眼,却赫然发现自已正躺在岸边厚厚的积雪上,怀抱一尾大眼灵动的金色小锦鲤!
小锦鲤通体品莹剔透,流苏体形,金色红黄。尤其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似一泓秋水,湛湛而明,顾盼生情。
三宝郎对眼凝视良久,小锦鲤不言而唇角儿含笑,无语而两心交流。
阴霾的心情豁然开朗,所有的烦恼暂时都抛到九霄云外去。
娘亲的双眼有救了!
他抱着小锦鲤兴奋地一瘸一拐往回红楼而来。
三宝郎人未进楼,笑声先到:″娘亲,你的眼晴有救了。"
″弄的什么灵丹妙药,让我家宝儿这么高兴?"
三宝郎将小锦鲤夜在水盆里,引着娘亲的双手来摸。
"怒江鲤鱼?"
"是的,娘亲。怒江鲤鱼生在极寒之地,却又阳火亢盛,善补两元之虚。杀了她,用她的汤做引熬药。娘亲喝了双目自明。"
娘亲听了却心中不悦,良久才道:"宝儿,为娘宁肯瞎着,也不去枉害性命!″
一日无话,不觉日暮。
三宝郎侍候娘亲吃过晚饭,没有急着上楼,就靠在东山墙下象牙床边,陪她聊些金城往事,闲叙母子之间的別后思念。
不知不觉,良夜已深。三宝郎懒得上去,只好在下边象牙床上就寝。
这一次,也是自胡雪儿別后,三宝郎唯一的一次睡在这张曾经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大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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