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怒号,雪舞碧霄。却再也寻找不到一丝五年前,初遇三宝郎时的雪天月夜之浪漫旖旎。
不得已的离别,咫尺却天涯的无奈,徒自增添胡雪儿无尽的幽怨和旷古的悲酸。红云之上,她泪眼婆娑,踉踉跄跄,显得这样娇弱无力,一任风雪肆无忌惮,摧残她红衫下一副孤独无助的冰肌芳魂。
离恨湖中,八卦莲花阵里的小锦鲤,摇曳着轻盈的身躯,穿梭于错落参次的莲丛,游弋在莲花阵深邃的光影里。
春去又复秋,寒尽年又年。
九九八百又一十亩湖底的烂漫世界里,她日食莲子,夜涵水精,凭借九天玄女娘娘遗留的仙阵灵气,业巳渐渐恢复了龙族真元,也渐渐忘却了几年前那个黑色的元宵夜,忘却了《霓虹仙子》,也忘却了曾经无妄的伤痛。
一道靓丽的红影飘忽,小锦鲤娇躯扭扭,浮向湖面。
雪?下雪啦!好大的雪吖!
似鹅毛?似杨花。似飞絮?似碎玉。
她张着一双澄澈渊明的大眼,看着从九天之上飘飘洒洒,悠然而降的大雪落在水面,又瞬间消逝的无影无踪。
抬望处,雪光荧荧,碧霄如银。
远远岛上崎石罗蜡,荞桂衣冰。
小锦鲤心中一阵莫名激动,雪天中凛凛朔寒于她不过是云淡风轻,身下的湖水似乎传递过来几分淡淡温呴的春意。
她兴起,头尾相接,将金色的灵躯踡成一个美丽的圆弧,骄躯一抖,蕴含着无尽的力量。灵动化成一道红色的闪电,就跃出水面!
刹那间,半壁离恨湖红光笼罩,烟影氤氲,莹净的水世界金壁辉煌!
小锦鲤低头看时,雪天下,一个身着霓裳粉衣的婷婷少女,赫然玉立于万顷碧波之上。
她大吃一惊,谁?是哪个站在这里?这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如镜的水面映照一副女子精致如画的娇美容颜,她粉衣袅袅,仪态婷婷。纤腰约裹,乌发飘飘。最是那修眉联娟,杏眼含情,桃夭梨媚,顾盼神飞。那眉角眼梢儿,瑶鼻唇角儿,有她再也熟悉不过的韵味儿,只是青涩褪去,比起当初时候,又多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小锦鲤惊喜万分,脱口娇呼:″你是龙月儿?不对!我就是你?也不对…"
小锦鲤对镜细看,蓦然觉得,镜中美人香唇榴齿,翕动之间,这声音可不正是从自已的唇舌发出来的?
龙月儿,我又变回了我自已!
龙月儿喜极而泣,她哪里会知道当年九天玄女娘娘,留下来的这个八卦莲花阵的奥妙神奇?
不错,造化因由,果不凭空。龙月儿又恢复了龙族先天赋予变幻人形的法力。
欣喜之余,她轻移莲步,挥舞长袖,芬芳弥漫时,就碧波如镜处,翩翩起舞。
金色的光影笼烟,万顷辉煌。碧绿的水波映照,水天一体。
龙月儿粉衣妙曼,倩姿婀娜。她香唇嚅动,轻声吟唱,宛若仙音缭绕,天籁传声,赫然是《霓虹仙子》:
仙山隔云海,霓裳云天外。
天外有仙子,衣袂生七彩。
…
眼底生愁意,留待君来猜…
发如青丝,目似秋霜,骨骼俊逸,相貌堂堂。一个久违的少年身影,渐渐浮现在她的心头。他的儒雅,他的仁厚,他的星目朗眉,他的执着纯真,似乎从遥远的往事里,踏着他的《碧海今宵明月夜》,正向着她遥遥而来。
突然,雪风里,似有似无,传过一个女子断断续续的哭泣之声。
那哭声时而抽抽嗒嗒,时而凝胸咽肺,中间还夹带着阵阵低低喁喁的倾诉,既有似恋人久别重逢的缠绵,又有似爱人生离死别般的悲酸。
是谁,能哭得这样牵肠挂肚?那么无奈,又那么絕望?也许,这世上只有两个真心爱过的人才会有吧?也不是,又或许是只有用生命彼此相爱的两个人,才会哭得这样推心折肝,柔肠千转吧!
龙月儿按捺下刚才的满腔喜悦,透过雪风凝神细辩,隐约听得这阵阵悲哭似乎来自雪儿姐姐的岛上。
难道三宝郎?
龙月儿不敢稍有迟疑,心中意念一闪,衣袂飒飒,湖面上掠过一道靓影,转瞬之间,就来到了胡雪儿的小楼前。
原来,这雪夜哭泣的女子正是胡雪儿!
"是雪儿姐姐吗?如何哭得这样伤心?"
你道雪儿何等聪敏灵慧之人?饶是龙月儿这样轻盈的脚步声,她早已听知,不等月儿话音落下,便戛然止住悲声。
胡雪儿凄然一笑,强装淡定,随声反问道:″哪个哭啦!月儿妹妹,你修养的好了?咋还出来了呢?"
可是她眼角的泪痕还是出卖了她。
龙月儿焦急地拉着胡雪儿的手,心中含疼带嗔:″算了吧,姐。瞧你眼角的泪花儿还在呢。"
胡雪儿无言以对,月儿的到来,让她想起两个人曾经在莲花阵的对话。说心里的话,月儿喜欢三宝郎,她心中是吃醋了,苦于道修之下那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万般无奈,当时一心只想为月儿做媒,让她们有情人成眷属,也好了她对三宝郎的无限愧疚之万一。
可是,如今的三宝郎巳被她害得面目全非,幽月洞里的一把无妄火,烧得他又丑又残!而今又如何对花容月貌的龙月儿旧话重提?退一万步讲,即便月儿同意,又如何对得起自已的良心?又如何谈得上公平正义?
龙月儿见她只是蹙眉长叹,一字不提因何而哭泣。不由心下大急,脱口道:″难道是三宝郎?"
胡雪儿一听这话,心中了然。看来月儿的爱是真的,她的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他。因而心中的愧疚又多了十分!
龙月儿又追一句:″雪儿姐姐,三宝郎到底怎么了?告诉我嘛!″
胡雪儿只觉万语千言,千言万语,一时凝结心口,竟不知从何说起。那些不争气的瘪珠儿一串串,一行行,簌簌纷纷,崩豆儿一般打湿胸前衣,跌碎在尘埃。
龙月儿情难自禁,“哇″地一声娇哭:"三宝郎哥哥,你到底怎么啦?"
胡雪儿不啻五雷轰顶,一切的一切都怨我!!她一把抱住龙月儿,泣不成声,口中反复呢喃一句话:″月儿妹妹,是我害了你…月儿妹妹,是我害的你…"。
次日凌晨,话说三宝郎早已醒来,却又赖在床上不想起。他不是怕自已这副尊容羞于见人,而是怕他的娘亲接受不了这个打击。
娘亲的眼病终究得治,他也不是愁病没有效方,他是愁娘亲的双眼恢复了视力,如何跟她开口解释?
娘亲双目失明,无非年老体衰,念儿心切导致气阴大亏,肾水不足不涵肝目。书云乙癸同源,治宜补肝肾,养阴血以明目可矣,只是缺少一味药引怒江鲤鱼而已。
他正躺在床上前思后量,楼下传来娘亲苍老的呼唤声。
"宝儿,夜里睡得好吗?该起床吃早饭啦。"
"娘亲,宝儿这就来了。"
三宝郎答应一声,翻身下床,拐过楼梯口,一眼望见娘亲佝偻着身躯,正摸摸索索地向着楼外东厢房而去。
娘亲的一头白发飘散在凛冽的晨风中,苍老的背影朔寒里瑟瑟而抖。
三宝郎再也难以抑制一腔悲楚,两行酸泪如决堤的江水喷薄而出。
娘亲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应付一样,急急扒了几口干饭,托个借口就出了红楼的门。
冰天雪野,怒江早已封冻,哪里去寻怒江鲤鱼去?再者,鲤鱼即便找来,谁替我莲房抓药去?这副尊容,怕不惊世骇俗!
即便所有这些都好办,娘亲那关如何过?
三宝郎陡觉心中千头万绪,直似一团乱麻,不知先抽哪一端。
远远的九龙山披着厚厚的积雪,似一条长途跋涉而来的巨蟒,趴在那里,显得臃肿而懒散。
中脉的断情涯,裹着银蜡突兀而耸立!怒江冰封,白雪如丘。
而断情涯下,九九八百又一十亩方圆的离恨湖上,冰雪陆离,却又间隔着一片片碧绿湛蓝的湖水。不结冰的地方,蔼蔼雾气,似有热浪升腾翻滾。
这就是离恨湖,这就是八卦莲花阵的奥妙之处,一个九天玄女娘娘遗留下来的仙迹,一个阴阳胶着平衡的世外仙境。
天空中,雪雕的长鸣,唤醒了暇思的心神,将浑浑屯屯的三宝郎拉到眼前的情境。
离恨湖吗?真他妈的鬼使神差,又到这伤心地作什么!
胡雪儿,那个眉扫春山,大眼灵动的,那个香唇轻抿嘴角儿微翘的,那个一袭红衫仙姿卓约的可人吖!你还好吗?
我的这些满腹心事,你若在时,可还乐意听我倾诉?
时光荏苒,日月更替,不管人事如何变化,哪怕沧海了又桑田。不变的,始终是那颗爱人的心!
三宝郎发现,在他的内心深处,总难提起对她哪怕一丝丝的恨意。
他立在离恨湖边,口中喃喃,似说似哭,默默地向着他曾经的小娘子胡雪儿哀哀倾诉。
不知不觉,沿着湖中陆离的冰路,渐渐走进了湖中央。
胡雪儿一一你在吗?娘亲病了,我该怎么办?
山谷不应,耳边只传来呼呼的风声!
怒江鲤鱼,你在哪儿?你可愿意舍身救我娘亲?
三宝郎一吟三叹,不觉泪下涟涟,哀哀泣泣。
蓦然,深邃幽蓝的湖水下,放射出万道金色的光芒,如霞光璀璨,耀光夺目,直恍得三宝郎一阵头晕目眩!
岂料惊吓之余,站立不稳,瘦弱的残躯一头栽进湖中的那片金色的霞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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