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天气正好,虽有些燥热,不过前些日子我和师父搭了个凉亭,你要不出去走走?”
沉默间,李墨玄突然开口。
凌萝点头,在他的注视下默默起身下榻,李墨玄赶紧退到一旁,待人起来才小心翼翼的跟在后头,唯恐她站不稳。
假死断过往,梦醒获新生。
外头阳光正盛,虫鸣伴着夏日独有的青草香传来,凌萝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低头望着地上碎成一地的阳光,思绪飘散。
韩枫正端着从厨房过来,见她站在树下失神,不禁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作出一副欠揍的表情来:“怎么样,我这院子还不错吧?”
凌萝猛地回神,见他手中之物,问道:“这是什么?”
“鱼汤。”韩枫笑着递给她:“这可是今早刚钓的鱼,你尝尝。”
凌萝浅尝一口,不禁赞道:“没想你连这个也会。”
韩枫忙摊了摊手,伸着脖子望了望她身后之人,笑道:“我可没这么好的厨艺,我平日里都是能饱腹便行,这汤,是墨玄亲自做的。”
他道:“我们昨日带你回来你便一直昏睡,那药虽不致死,可是药三分毒,总归是会伤些元气,可巧我这地方野味甚多,这阵子便就多补一补。”
“何况……”他突然正色:“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的身子,总不能亏待了里面那个。”
凌萝:“……”
“放心吧,我和墨玄不是旁人,这种事情也无需刻意隐瞒,等你身子好些了,我们一起出去走走,来这一遭若是只囚在那一方天地里也着实无趣。”
凌萝闷声点头,将那碗汤一饮而尽,蓦地抬头:“好。”
见她同意,韩枫嘴角扬起,他看了那在她身后一直不敢轻易吭声的人,道:“等过了几月便是入秋之季,这北边的秋天甚美,你若不去看上一遭,当真是可惜。”
他道:“等明年春天,我们再南下,看看南边风景,墨玄从小都在北边长大,这些年也一直在北边征战,想必也是想去的紧。”
他计划极好,就差拿出一张地图来,凌萝心想自己除了刚来之时的那段奔波,此后便一直困在咸阳,如今能四处去走走也是不错,于是在他一番规划下,便也欣然应下。
韩枫倒也是个不拖泥带水的人,说要走,半月之后便立即动身。
三人备了一辆简陋的马车外加一匹骏马,一路从咸阳往北边出发,出城关之时,凌萝掀着竹帘看着外边发了许久的呆。
李墨玄牵着马从旁边经过,忍不住道:“你若不想离开,我们……”
凌萝摇头,笑道:“既已决定便没有反悔的道理,只是这地方到底亲切,一时想起往事。”
她将帘子放下,“走吧。”
李墨玄隔着帘子看了一眼,复翻身上马,这才率先出了城关。
因照顾到她身子,马车走的较为缓慢,虽一路舒畅,可总免不了常常夜宿山野,凌萝在韩枫那小屋住了半月,这等环境倒也无不适,加之那马车里只她一人,总还算宽敞,只是那外边露宿的两人却没那么幸运,夏日外间虽是凉快,可蚊虫也多,好几次清晨撞见,总能看到两人被叮的满脸红印。
这连续半月,凌萝终是觉得过意不去,便提出若再次露宿便轮流去那马车上睡,两人开始不肯,在她一再坚持下,也只得勉强答应。
这夜,他们又在野外露宿,三人在一处空旷之地生了火驱赶蚊虫,吃了李墨玄烤的香喷喷的山鸡,便围在旁边坐着闲聊了起来。
韩枫到视线有一搭没一搭的落在凌萝腹部,“这么久了,怎地不见有变化?”
一旁的两人不由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凌萝:“才三个多月,你以为是吹气球呢,说变化便有变化。”
韩枫往地上一躺,笑道:“我又不曾生过,哪里会知晓这些,只是见你这些日子吃了不少野味,却是连肉都不曾长。”
他这一说,不禁让凌萝一愣。脑中不由想起那时在宫中,嬴政曾将她包入怀中,说她长了肉。
李墨玄见她不再搭腔,心中顿时明了,思虑了片刻,不禁开口问道:“你们说的气球是何物?”
这般一提,韩枫立即来了兴致,腾地一声从地上起身,笑道:“想来我还从未跟你提过我们那地方的有趣之物,墨玄徒儿,你可不知道,照我们三个如今这种状况,放在我们那个地方还真不会像现下这般无聊。”
李墨玄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韩枫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似是回味着某种乐趣:“三个人,斗地主都能斗一宿了。”
李墨玄哪里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眼睛瞧着他一脸沉醉,偶尔露出一丝邪笑,只当是什么不雅之物,慌忙之中将脸色一沉,咳道:“师父,请自重!”
凌萝坐在一旁,看着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互动,不禁笑出了声。
“李公子,这回可是你误会他了,他虽然看起来不正经,倒也不会做些不雅的事。”
明明是为他开脱,却总有那么一些别的意思。
韩枫当即不满道:“我如何看起来就不正经了?”
两人再次白了他一眼。
韩枫:“……”
得,如今这两人倒是统一战线,合伙挤兑打趣他这个“老年人”了!
他自知无趣,干脆拍了拍衣摆起身,“我这个‘不正经’的老年人要去休息了,墨玄,你可看好了她。”
他倒是跑得快,留下两个人在原地干瞪了好一会眼,只是他人虽然说跑了,可一颗心还挂在那边,进了马车便将帘子掀起一角,露着眼睛盯着那边一举一动,当真是应了凌萝那句不正经。
再看这边,凌萝同李墨玄各自沉默了一会,终是开口道:“李公子,我们也到了赵国境内,你可想过要回去看看?”
李墨玄愣了愣,道:“便听师父的安排先去平阳落脚,待安定之后,我会想办法去看望父亲,他常年在北边镇守,已经有好些年头没有回过邯郸,那地方,他不在,我回去也无意义,府中上下自有人打理。”
凌萝很少听他说起他父亲,第一次听他提及,还是在上次醉酒之时,这番听他再次说起,不禁也勾起了自己一丝思乡之情。
“你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李墨玄轻笑了一声,“他很严厉,也很固执,不过待人却是极好,那年他在战场上救下我,从此便待我如亲子般对待,若是没有他,我或许早就死于兵荒马乱之中。”
说起他父亲,他的眉目之间瞬间添了无限柔和,像是想到了什么乐于回味之事,嘴角也扬起一个毫不掩饰的笑意。或许是那时他尚且年幼,那兵荒马乱的一段经历,被他如此轻描淡写,好像并非他所经历那般。
凌萝先前只知他被人收养作义子,却不知他还有那样的经历,心头不禁冒出一些怜惜,心想他若不是碰到了赵阳那样的纨绔子,想必现在也不会如此落魄。
猛地又想起先前在嬴政梦中见过年少时的他,不禁问道:“你同赵国那七公子可是年少时便结下了怨?”
李墨玄点头,俊秀的脸上浮现一丝无奈:“少时我随父亲入宫,见他拿着带刺的竹鞭抽打无辜的宫人,便跟他动过手,他打不过我,后来又被赵王言语训斥了一顿,心中一股气憋闷了许久,此后见我便总是一再挑事。后来他当街戏弄秦国质子,我不肯帮他,他更是对我心生气愤,怕是从那时起便越来越容不下我吧……想来我们确实是积怨许久。”
果然!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李公子从小便受的严厉教导,自然无法同他那等人同流合污,只能说那赵国七公子心如针尖,为了年少时那些小小恩怨,便如此大动干戈,他这般不顾后果,将来势必要祸乱赵国。”
凌萝不太会安慰人,此刻用着硬邦邦的语气,虽说是宽慰,更像是自己发了一顿牢骚。
李墨玄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猛然止住,沉默半晌后,他才幽幽开口:“你往后不必这般唤我,你既可以同师父不计礼数,便也莫要在我这边小心翼翼,往后,你便同师父一样唤我墨玄便好。”
以后还有很长时间的一路同行,老是李公子李将军这样的唤他确实有些怪异,这般细想之下,倒也认真的点了点头。
霎时一股暖风袭来,凌萝也没有了睡意,见李墨玄一直看着她,便想着好好借此机会了解一些他的过往之事,又问他:“墨玄,一直听你说你父亲,倒不知你父亲究竟姓甚名谁?”
说不定还是个名人呢……
“家父单名一个牧字。”
“李牧?”
凌萝惊讶,一时也忘了礼数,待反应过来时,忙致歉道:“抱歉,有些失礼。”
“无妨。”李墨玄想了想,问她:“难道在你们那里,也曾听过我父亲?”
何曾是听过,这赵国的战神,那名字在史书上可是响当当的。
见李墨玄来问,便也简单的跟他说了些她所听过的故事,两人像是突然打开了话匣子,竟围在一处聊到了半夜,便连一旁的火堆熄灭了都不曾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