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
这一天是重阳节,刘瑁一大早就被驿馆外面热闹的叫卖声唤醒,昏昏沉沉地从胡床上坐了起来,揉了揉鼻翼,龇牙咧嘴地拍着自己的脑袋。
“汉末的酒水虽然度数低了些,后劲倒还挺足。”坐在床上,刘瑁深呼了两口气。
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随后是甘宁的声音:“使君,曹孟德派人来了。”
“嗯......兴霸,现在几时?”
“回使君,辰时已然过半。”
刘瑁缓缓从衣袖里抽出昨天曹操偷摸塞到他衣袖里的丝巾,又把里面的内容过了一遍,然后扯高了嗓音道:“好,我这就来。”
很快洗漱一番,刘瑁穿戴好衣裳,随着甘宁走出了驿馆。
见刘瑁出来,一个中年男子从马车上跳下,几步走到刘瑁跟前,拜道:“曹文见过刘蜀郡,我家主人请你过往一叙。”
“嗯,走吧。”刘瑁淡淡地点了点头,没有废话,跟着曹文上了车驾。
车马一路往城东而去,穿过一片热闹的早市,到一处藏在街巷深处,造型古朴,环境安静的茶楼前面停下。
曹文率先下车,踩着茶楼的门槛,从里面喊出一个小厮。在和小厮简单交代几句之后,便让刘瑁和甘宁跟着进去,自己则是背着手进到一楼大堂里面,点了一盏茶坐下,双眼紧盯着门口。
随着小厮上到二层,宽敞的堂阁里面只有一个人。不消分说,隔着老远的距离,刘瑁就看出了那人便是曹操。
曹操手执茶壶,正在给面前桌子上的两盏茶杯里面酌茶。瞧见刘瑁,连忙把手里面的东西放下,然后把两只手在衣服上擦拭了一下,走上前来朝刘瑁执了一礼,笑道:“今日刘蜀郡能来,想必我在丝巾上所说的话不假。”
“典军校尉曹孟德,雄才大略,料事如神,着实不失清平奸贼,乱世英雄之名。”刘瑁同样执礼笑道。
曹操仰头大笑,拉着刘瑁走回案桌前坐下,满面春风地道:“那都是汝南许子将在月旦评当中所说,当不得真。”接着稍稍一顿,又阴魅地笑道:“只不过,世人都觉得‘清平之奸贼’一句当得是在辱我。可我却不这么认为,我反而觉得相比于乱世英雄,做一个清平奸贼要更有难度。”
说完,曹操微微一笑,把斟满了茶水的杯子推到了刘瑁的面前。
其实,在史书当中对于许劭给曹操的月旦评一直都争议不断。
《后汉书·许劭列传》的当中留存的是“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而在《三国志·武帝纪》里,则是记载“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究竟哪一句是许劭的原话,后世都一直在有所争论。
现在刘瑁的手里拿着《后汉书》,自然是要为前者的说法站台。
而且看曹操的说法,大抵也是如此。
可是,刘瑁此时心里面并没有因为考古成功感到高兴,而是看着自己面前的茶盏,内心不禁有些悸动。
毕竟,曹操这次邀自己私会,所说之事非同寻常!
“孟德兄,如今世道,只恐怕你只能屈尊做英豪,不得为奸贼。”刘瑁摇了摇头。
曹操一愣,半晌之后接着笑道:“哈哈哈,我曹氏世袭汉禄,逢此乱世,自当为国尽力。做甚奸贼,叔仁且就当没有听到我刚才所说的话。”
刘瑁瞥了一眼曹操,点了点头,然后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盏,轻吹了一口气,抚开表面残存的些许茶屑,抿上一口,笑着说道:“不瞒孟德,董仲颖凭借西凉外军势力把持朝政,肆意行废立之举,罔顾天下人的意见,已然令我等宗室不满。家父此次派我前来,确有联络朝中诸位心怀大汉的忠臣,合力匡扶社稷之意。”
刘瑁话毕,不禁引得曹操点了点头,笑道:“叔仁可识得我祖父?我也是庇荫祖上荣光,才有如今得以忝列西园八校尉的机会。”
“所以叔仁有何打算?”曹操一双小眼睛笑眯眯地看向刘瑁。
刘瑁笑了笑,把茶水放回案桌上,两只手环抱住,后背贴着胡椅,一脸轻松地说道:“我打算,向董仲颖妥协。”
“什么?”
曹操双眼一缩,脸色为之变幻,惊呼一声之后站了起来,险些把茶水打翻。
刘瑁笑着摆了摆手:“孟德兄切勿着急,且先听我说。”
曹操紧着脸坐下,神色已经完全不像之前那样淡然,声音冷峻:“还请叔仁赐教。”
刘瑁又一次端起茶盏,仰着头一口喝尽,长吁了一声之后才不慌不忙地说道:“此妥协,实乃是虚与委蛇也。”
“董贼如今拥西凉铁骑占据洛阳和三辅一带,收编并州丁建阳和大将军的兵马为己所用。更倚靠千里凉州作为后援,无论是凉州豪武当中的马腾,还是韩遂,都唯他马首是瞻,在其鞍前听命。武德如此充沛之际,又兼权势滔天,与其对立厮杀,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曹操点了点头,但眉宇间的怒气仍没有消除:“这些倒确如叔仁所言,但是董贼如此亵渎皇室,迫害忠良,难道便放任他如此下去不成?”
“自然不会。孟德兄,破局之机已经近在眼前。”
“在哪?”
“关东!”
“关东?”曹操眉头紧蹙,有些不理解刘瑁的话。
“是的,破局就在关东。”
刘瑁笑了笑:“据我所知,袁本初此前已经离开洛阳,到了冀州渤海郡募兵。而之前被大将军召来洛阳,却比董贼迟到一步的兖州东郡太守桥元伟也在郡内厉兵秣马,暗中传信各州郡。只怕假以时日之后,关东诸侯将会群起而伐,届时董贼就算再强大,也挡不住全天下人的兵锋。”
曹操听了刘瑁的话,没有开口,只是一直在默默打量面前的这个年轻人。
半晌之后才悠悠地道:“曹孟德有一言,不知可讲否?”
“但讲无妨。”刘瑁扬了扬手。
“叔仁对此乱世,心意如何?”
曹操的声音低沉,一句话说得好似有千斤重一样。
刘瑁一愣,好一会儿之后才笑了笑:“孟德兄,我刘叔仁身为大汉宗室子弟,所想所做无非都是为了汉家社稷考虑,何来什么心意不心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