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啊,阿笙暗地反问自己,崔珩晏明明是这么文雅干净的少年郎君,怎么会干出亲手弑杀她那么血腥的事情呢?
再说,最近她不也没再做过那些噩梦了,正也说明那梦和现实并不一致呢。
阿笙想,她怕是前段时间真的话本子看得太多,才会做这种奇怪的梦,要知道她可以说是陪伴着小可怜的他,长成如今谦谦君子模样。
崔珩晏这样金相玉质的公子,再是干净不过了。
她自责起来,怎么可以怀疑崔珩晏会想要杀了自己呢?
阿笙这才放下了隐隐揪着的心,将那璀璨小巧的万花筒精心收藏起来,抿嘴笑道:“我很喜欢,是最近事情太多,才总是见不到公子的。”
她和笑容满面,而不愿旁人伺候午睡的崔姑母福身行礼退下后,反拉过崔珩晏的衣袖,道声“跟我来”,便跑到了幼年经常共同玩耍的红豆树下。
素色的花骨朵在新发的枝芽上摇曳着,午后的阳光滤下婆娑的温和树影。
她将横在腰际的笛子举在唇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专门学了首曲子,想要等你回来的时候吹给你听。”
对着大美人惊喜的表情,她更是不好意思直视他,干咳了两声:“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所以现在只可以吹一半,你不要嫌弃哦。”
阿笙微闭着双眼,手指如飞地按起了弦孔。
笛音明亮轻快,透过旋律的转换都能让人感到主人的好心情。
不远处马厩里面捡拾谷子的阿锄,闻声飞快地跑了出来,却在看到怀珠抱玉的羞涩少女旁边公子的时候,缓了步伐。
阿锄摸了摸自己砰砰跳得很快的心,又怅然又感动。
他不会什么文雅的形容词,可是看到两个人的时候,却只想到了金童玉女四个字。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阿笙吹完了残曲,不好意思道:“怎么样?我还没练很多次呢,是不是有点不熟……”
她的问话在看到公子的脸色时戛然而止。
好听点说是玉山将崩,难听点说,黑如锅底。
还是大厨烧了十余年都生了铁锈的锅底。
阿笙脸上的羞赧期待也消失了,她愤愤甩了一下笛子:“我知道自己练得不熟了,可是真的有那么难听吗?”
没想到,崔珩晏居然上手,强硬地拿走了她手中的笛子:“你吹得很好,只是这首曲子我不太喜欢,你以后不要再吹它了,好不好?”
阿笙羞愤:“我可是辛辛苦苦练了大半年呢,你说不练就不练啊,我偏不!”
崔珩晏居然还能勉强挤出来个笑:“乖,你就当是为了我,行不行?我最近做了一个在柳树下开头的梦。”
他欲言又止,“说出来害怕吓到你,但是我真的很不喜欢这首曲子,再听到我就浑身都不舒服,我们阿笙最好了是不是?”
她的大美人,可怜巴巴地这么一眨巴眼睛,阿笙也不管对方说的这话有多匪夷所思了,估计早就把逻辑这种东西忘到大西北。
阿笙:好好好,行行行,你说什么都可以。
阿笙娇横地抱住双臂:“都答应你了,还不把笛子还给我?”
她嗔了他一眼:“你怎么事情这么多啊?”
似乎是看到了崔珩晏的脸色不对,她直接夺了过来,“真是的,还要我亲自动手!”
啪嗒。
她的笛子碎了。
这回是,真的,大力出奇迹。
这可是乌木制的笛子啊,阿笙都不小心摔过地上几次,这笛子硬是一点裂缝都没有。怎么只是拿了这么一会儿,就碎的连粉末都不剩了。
崔珩晏连忙俯身,替她拍了拍裙子下摆上面沾染的木屑,“那个梦是真的很可怕。”
他委屈巴巴:“我给你买紫竹的笛子好不好?买两根,一根你吹,一根砸着玩,好不好?”
这回,什么大美人什么委屈都不管用了。
阿笙制止了对方的眼神杀,以及那摇袖子使她心疼的行为,下意识又摸了摸细弱的脖子。
她鬼使神差地问道:“你这样说,我想起来,我也做了个梦:梦里面我嫁人了。可是想想,若是我真的嫁人了,你会送我什么做添妆,啊?”
到后面看到崔珩晏的表情,她的话便只剩下微弱气音了。
阿笙:……公子你还好吗?
温润公子的脸,这下子和陌上枝头新柳颜色有得一拼了,看得出他正极力压抑着怒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阿笙,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我不爱听。”
阿笙虽是爱慕公子美色,但也清楚知道,两个人之间身份云泥之别,怎么样都不可能在一起的。
爱大美人是一方面,可是生活是另外一方面。
若是真的将它们两个裹缠在一起,那她就不是沉溺美色,而是痴心妄想的疯子了。
总不能为了一个好看的公子,这辈子就不嫁人了吧?
于是阿笙不以为然道:“可是,我总有一天要嫁人的嘛。”
半晌不见动静,定睛一看,崔珩晏正平息定气。
忽然,他再也忍不住一般怫然抬起手臂,似乎是要一拳捣碎他们身后的这棵红豆树!
但是,似乎看到阿笙惊吓害怕的神色,崔珩晏又缓缓松了拳头,用袖子捂住了脸,闷声道:“我不要再理阿笙了。”
语罢转身离去,竟是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真地走了。
被留在原地的阿笙百思不得其解:她还没生气呢,大美人这怎么自己还委屈上了?
不远处,双桃刚和掀帘小丫头翠柳拌完嘴,正在后花园散布消解闷气,便看到假山处正专注盯着什么的马厩阿锄。
双桃好奇,从另一个角度凑近,顺着阿锄的视线往里面探,便看到个女郎。
那女郎背影纤弱,穿着和她样式相同的湘妃色衣裳,几乎要融进背后新抽枝条的淡粉色花海里。
这身影双桃再熟悉不过。
不正是她每晚都恨得咬牙切齿的,同侍女不同命的阿笙吗?
再侧脸打量那一向呆板迟钝的阿锄,那目光不正顺着抬步离开的少女转吗?
指甲几乎要在假山上面挠出白色长痕,双桃心头一片苦涩:莫不成,阿锄哥喜欢的不是什么粗鄙百叶,而是这阿笙不成?
公子璜那是天上星、云中月,无人敢肖想的茗雪,让人只敢仰慕。
可他一个喂马的阿锄,也想挑挑拣拣吗?
甚至还会用无关的人打幌子了,就是不知道百叶和阿笙,知不知道自己被一个马夫戏弄了呢?
但双桃就偏偏喜欢这样一个低贱的马夫。
阿锄可是她情窦初开的桃色情思,双桃攥在手里的帕子扭曲成一片。
恨意无言滋生开来,汇滴成泉,就要流成一片无垠的墨浓颜色海水。
一个浪扑过来,数不清的怨念将她最后的理智扑倒。
凭什么?
默默目送少女远去的阿锄才刚一回头,没走几步,便看到个穿丫鬟衣裳的人正等在路边,看他过来还露齿一笑。
阿锄暗地里皱起眉,目不斜视想要从旁经过,却没想到她舒缓伸出胳膊拦住他,柔媚一笑:“阿锄哥。”
见状,阿锄声音刚硬:“双桃,你知道我们两家的情况。若是被人看到,在家母面前嚼舌根,怕是又一番撕扯。”
双桃形容痴痴,没有回答:这可是阿锄和她说过最长的一段话,往日里见到她便转头就走,仿佛她双桃是什么可怕的瘟疫一般。
可就是这难得的话,却是让她不要碍事,挡他的路。
阿锄更是不耐:“要是没有旁的事情,我就走了。崔大夫人今日要去拜佛堂,马夫今天告假,我需得替他驱马。”
双桃闭闭目,把所有缱绻情思摒除,再睁眼已是下定决心。
阿锄见那矮他半头的女子目光沁毒,狠厉之色却转瞬即逝,他心中霎时冰寒,但又安慰自己,应该只是看错了。
可是,下一刻就听到双桃声音柔柔,语气却斩钉截铁:“阿锄哥,你喜欢阿笙。”
阿锄悚然一惊:“你胡说什么?”
其实双桃也没有什么证据,不过是身为女子的感觉,可是一见他的反应,她便心酸又肯定地得知自己猜对了。
双桃轻声细语:“若是阿锄哥不想被人发现的话,便帮我一个忙。”
短短几息之间,阿锄也冷静下来,懒得再看这个令他作呕的女人,一把扯下她的胳膊大步流星地走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果不其然。双桃弯唇一笑,依旧是轻言细语:“阿笙要被逼迫着嫁个鲁莽的武夫做小妾了,阿锄哥连这也不在意吗?”
果不其然,那迈着大步走开的男子立时便停下脚步,黑着脸转过头,声音艰涩:“你说什么?”
有风,起于青萍之末。
双桃衣角翻飞,待到阿锄不情不愿走过来,她才低着声音开口:“我和阿笙是一起从小玩到大的,自然不想让她受此委屈。可是一个叫翠柳的打帘丫头,为了能顶替阿笙的大丫鬟上位,总是在崔姑母身边劝说,我看崔姑母她也已经有几分意动,眼看就要被劝服了。”
无言沉默半晌,阿锄问:“你想如何?”
双桃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榆木疙瘩,但是也只能按捺下酸痛又烦闷的情绪,依旧是轻柔的低声:“不是我如何,而是看阿锄哥愿不愿意同我一路,共同帮帮阿笙渡过难关。”
阿锄冷笑一声:“可你惯会信口雌黄、颠倒黑白,让我如何能相信你的话?”
尽管双桃已经决定放下他,可是听到他面带讥嘲的样子,还是有细密的针扎在她胸口。
饶是如此,双桃的声音却没有丝毫的转变,甚至越发柔媚,她呢喃软语:“阿锄哥若是不信我,自然可以去问问阿笙和百叶,亦或是去找翠柳对峙,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双桃料定了他不敢。
有无言的风吹在他们中间,直到将两人衣摆吹拂至一个弧度。阿锄声音沙哑:“我知道了。不过,你最好不要骗我。”
男人双眼眯起来,是难得见到的狠戾。不过双桃连颤抖都没有,福福身,当真是为自己的姐妹担心不已的样子:“阿锄哥说这话,便太伤我的心了,我如何敢呢?”
阿锄看不到的角度,双桃勾唇一笑,她如何敢去欺瞒阿锄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