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眼下阿笙也避不开公子了,只能扯起嘴角浅笑,看起来是个格外本分怡然的丫头。
比起她的虚假,那掀帘的小丫头显然更开心,唧唧喳喳地在旁边主张,中午吃点什么好。
或者说,自从崔珩晏来这里用饭起,这小丫头就勤快起来,拉帘问礼一个不缺。
不过,往日小丫头便是再粗野,也是不敢这样进堂屋的。
可今天玉树芝兰公子也不知在门口看见什么,看起来心情甚好,甚至还冲她微微颔首,清湛一笑。
小丫头只觉得万千的花树都摇曳不休,数不清的苞蕊都竞相地盛开在她心尖。
这打帘的小丫头心旌摇曳之下,便壮起胆子也跟着进了堂屋,还在旁边积极推荐,告诉公子哪些菜式可口香甜。
有崔珩晏在,崔姑母不好直言训斥她,不过眉头已经紧紧拧在一起:这实在太不像样子。
倒是崔珩晏笑意不变:“你是姑母新提上来的大丫头吗?”
小丫头居然被小公子这样温柔地问话,当下激动得脸都泛红了:“不是的公子,我是门口专门打帘的小丫头,我叫翠柳。”
“哦翠柳,”崔珩晏笑容更加温柔了,“是‘翠翠复翠柳’的那个翠柳吗?”
小丫头翠柳幸福得都快晕过去了。
可是,从阿笙这个角度观察的话,却发现崔珩晏握着的那个雨花石杯,都快捏出裂痕了。
阿笙: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翠柳,你多保重。
崔珩晏不再看痴痴发怔的翠柳,转而问向崔姑母:“现在姑母身旁的一等大丫鬟,还是双桃吗?”
似乎没想到突然提到了自己,一般都是充当屏风不吭声的双桃双靥微红,不胜娇羞地向他行礼:“还是奴婢。”
至于之前她心心念念,听到人家要订婚,还气得说不出话的马厩阿锄?
嗨,双桃心里头想,那阿锄和公子根本就是云泥之隔。
在马厩里的就好好喂马嘛,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没错,见了公子,双桃早就把什么阿锄阿头抛诸脑后了。
崔珩晏放下了杯子,望向她,“双桃,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小丫头也可以随便进堂屋,还在主子没垂问的时候,自己先抢话了呢?”
他笑意是不变的清雅:“还是说,翠柳也要变成大丫鬟了?”
这翠柳两个字被他含在唇齿间,念得极为缠绵,好像是情郎在思念自己的爱人。
双桃晕红的双颊一下子血色尽褪了。
崔姑母名义上,也就只有两个丫鬟平时在内室服侍:一个是她双桃,另外一个就是挂着大丫鬟名头,但是素日也只是添添香的阿笙了。
阿笙的位置自然不会被撸下去,那若是翠柳上来,双桃的地位也就不言而喻了。
更何况,她今天还和崔姑母有了言语上的龃龉,正该是如履薄冰的时候。
对着崔姑母失望的眼神,双桃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如果她没了这个大丫鬟的活计,那些人绝不会放过她的!
双桃面色铁青,原先对崔珩晏生的那袅细烟般的朦胧彻底散去,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奴婢受教了。”
说着她疾步走过去,扯着还晕陶陶的翠柳的手腕就往外面走。
翠柳拧着眉头:“你做什么?你弄疼我了。”
这个双桃是干嘛?莫不是看她得到公子的垂青嫉妒了不成?翠柳咬着牙,恶狠狠地在心里记上了这一笔。
到了外间。
翠柳猛地甩开了拽着她的人的手臂,那双腕子都被扯出红痕了。
她恨得咬牙切齿:“素来我们几个打杂的丫鬟,都看双桃姐姐是个好的,平时总和我们说体己话。那阿笙才是对什么都袖手旁观的假清高!可是没想到,您这是连个面子情都不顾,打算直接撕破脸了。”
双桃眉间带上寒霜,刚欲给这丫头个嘴巴看看厉害,可抬手时,脖子上挂着的金锁头吊坠重重一垂,她这手腕就抬不起来了。
更何况,双桃刚和夫人起了争执,这不是她明火执仗对付下面小丫头的好时机。
看到双桃这个样子,翠柳更是不屑:“要说阿笙她长得貌美,又受夫人疼爱,就算比起正经小姐怕是也不差什么。我们不认也没办法,可你呢?”
她笑着打量了一圈双桃,啧啧感叹:“说你是心比天高呢还是什么?居然还敢觊觎公子,谁给你的脸面,让你还敢嫉妒?”
被她打量的双桃愤恨不已,可也暗自松了口气:翠柳居然还以为她是在吃崔小公子的醋,那就让这个蠢货这么误以为吧。
那翠柳得不到对方的回应,以为对方被自己问的说不出话来反驳,反而自己越数落越开心:“说你双桃是小家碧玉吧,也没看出来你哪里秀美……”
说着说着翠柳“咦”了一声,过来一把扯开了双桃的衣袖,她对着那腕上的玉镯喃喃道:“我们小丫头月钱才五百贯铜钱,你们大丫鬟也不过一两银子,你这碧玉镯的水分这么足,怕是至少也得五十两……”
翠柳说着说着瞪大了双眼:“你不是还得用月钱填补你家里,哪里存的钱买这样的一只玉镯?”
不说这一桩突如其来的小插曲,兴许有着崔珩晏在这边的原因,最近午膳都传上来的极快,还会是满满的一大桌。
真可谓是八珍玉食,琳琅满目。
阿笙悄悄地吞了一下口水。
崔珩晏不在这的时候,她还可以没规没矩地,和崔姑母一起用饭。
这下双桃还出去了,她更是连出去膳房,找百叶一起吃自己该有的分量都不可以,只能干巴巴地随侍旁边。
倒是捻起筷子的崔珩晏蹙了蹙眉,看她:“都没有旁人了,阿笙你还站着干嘛?还不快过来一起用膳。”
阿笙:“公子玩笑了,双桃不在,奴婢自是要替她侍奉夫人和公子的。”
不承想,崔珩晏却失笑了:“你什么时候在我们几个面前还讲起规矩了。还奴婢呢,你什么时候在没外人在场的时候自称过奴婢?”
阿笙其实也不喜欢这么自称,可是,刚才不是您说的在屋子里要讲究规矩吗?
这怎么又变了!
说着崔珩晏倒是自己意识到了什么,他玉白的下巴倨傲一抬:“阿余你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们笙大小姐搬个凳子。”
没有眼色的阿余打了自己一下嘴巴:“阿笙姐姐对不住,小的这就给您搬。您看是这把玉质的合您眼缘,还是这把棉絮的墩您坐起来舒服?”
崔珩晏这才哼哼了两声,满意了,还笑着打量她:“阿笙你也是,现在越发娇气了。好啦,膳房那边的人没眼色,不知道添几副筷子,你和他们置什么气?”
一双清澈的眼睛定定注视着你,好像你是他的整片无垠天空。
正说着话,崔珩晏自己还激动起来,从自己玉涡色的宽大袖子里,拿出了一个色彩斑斓的桶装物体,那上面还沾染着他的脉搏体温。
公子的手也修长,皎白如月:“这是我东渡的时候,看到琉球国的小玩意,叫做万花筒。”
崔珩晏瞥阿笙一眼,不知道是否是错觉,声音还带着几分委屈:“我一回来便想送你,可你那时候好像生了病。等养好了我却总是见不到你,这万花筒我可是天天揣在身旁的。”
坐在对面的崔姑母忍俊不禁:“阿笙当初只是没休息好,这皮猴最近一到晌午时分,就溜出去膳房那里。这下可算是堵着了,璜你快给她吧,她最喜欢这些漂亮精细的玩意了。”
闻言,崔珩晏一边兴奋地给阿笙演示一边解释:“你只要从这一端的开孔望进去,再转动桶端底部,就可以看到万花齐放了,是不是很有趣?”
他清澈的眸光从无数琉璃镜中透过来,纵然是万朵的繁花,也比不上他的眼瞳亮而璀璨。
崔珩晏还炫耀道:“我只带回来这么一个万花筒,只有一个喔,所以要送给你。”
阿笙不敢与这样灼灼的崔珩晏对视,干咳道:“多谢公子赏赐,我先收拾一下茶桌。”
说着,她将崔珩晏刚才把玩的,满是裂痕的茶杯轻轻拿起。
哗啦一声,茶杯碎了。
阿笙嘴角抽搐,倒是看得一直慈霭笑着的崔姑母,饭都差点噎在嗓子口:“阿笙,你什么时候力气这么大了?莫不是真的生气了?”
崔珩晏见状,更是笑得牙不见眼,冲着阿笙刮刮脸:“那天回来的时候因着有外人在,我怕会让你不好做,这才对你冷淡些。哪里想到半年不见,阿笙气性已经变得这么大了,越活越小,跟个稚童一样,羞也不羞?”
所以,现在外人双桃不在,崔珩晏便原形毕露了。
他还指挥阿余:“别把坐墩搬到那里去,搬我这边来。臭小子,不知道你阿笙姐最喜欢吃这道糖醋肉吗?”
阿笙:我不是,我没有,你乱讲。
她只想表示:茶杯碎裂的时候,没有一股力道是无辜的。
食不言寝不语。阿笙用过饭后匆匆起身,想要离开。
突然有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拽住了她的袖子。
崔珩晏很困惑,也把这个迷茫明明白白地挂在了脸上:“阿笙,你是不是不开心?”
阿笙假笑:“没有没有,我不敢。”
扯了扯衣袖,她竟没成功脱开。
崔珩晏还摇了摇:“那你为什么最近总是躲着我,不理我?真的是怪我回来得太晚了吗?”
魂牵梦萦的大美人之所以能让阿笙念念不忘,就是因为他只要这样小小地软言软语几句,她就溃不成军了。
阿笙想,对不住,哪怕是下一刻便死了,她现在也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