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他的声音还保留着沙哑,好像怕吵到她似的。
伊莉亚点点头,揉了揉僵硬的脸颊:“手术准备好了,你想什么时候做?”
k望着实验台上那不大不小的铁盒,里面盛满了各种不锈钢器具,说不恐惧当然是假的。但是他转念一想,集中营里那么多兄弟,他们都置自己的生死于度外,这点儿小小的开颅手术又算的了什么呢。
“尽快吧,至少赶在基地发现我以前。”他咬着唇道。
伊莉亚笑道,“你倒是很勇敢啊。”
k无奈地赔笑,垂下的眼眉闪过一丝光彩:“有时候只想着自己反而流于怯懦,想想别人倒会充满斗志呢。”
伊莉亚点点头,神色颇为惊讶:“这果然像是你说出来的话呢。”
有什么办法呢,不管什么时候世界上都不止有你一个人,周围的人会对你充满各种影响,k想。
寒冷的冬天,夜晚总是来的特别早。窗外寒风霍霍,927室内温暖如春。
用过晚饭后,伊莉亚给他注射麻药,手术采取全麻,k他将短暂地不省人事。
蓝白色的薄手套覆盖在伊莉亚的皮肤上,将她修长的手指轮廓描摹得格外清晰。
鲜红的血液溅在蓝白的手套上,这撞色太过猛烈,像是一幅教堂上色彩富丽的油画。
k就真像睡了一觉,不过他再次醒过来是五天以后了。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似乎梦到了他的孩提时代,尽管他还够不确定梦中的那个小孩就是自己。
画面是灰白色的,远处的背景一片模糊。
小孩匍匐在母亲冰凉的尸身上,眼泪都流干了。
他再也哭不出来,泪腺宛若被堵上了一团棉花,胸膛内被刨空了似的,感受不到心脏还在跳动。
耳边充斥着悲鸣与哀嚎,不过不是来自他的父亲,而是一群不认识的叔叔阿姨。
那天为他的母亲送葬,好多人、好多的人都替他哀悼,他们哭丧,他们嚎啕,他们允悲,但似乎这些外表愈是震痛的人愈是能很快从悲伤中走出来。
反倒是一声不吭的孩子,他还没有充分明白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但已经在心底深深地打上了恐惧的烙印。这恐惧与不安一直深入骨髓,如附骨之疽一般缠绕着年幼的他。
自打母亲走了以后,孩子每天晚上都要点着灯才能睡着,关了灯开始做噩梦,开始鬼压床,甚至他觉得自己就快灵魂出窍了。
父亲工作忙,一个月都不能见到一次,只有保姆陪他玩耍。
偌大的房间内,雕梁画栋的陈设,精致的壁画,还有一张贵族般的高床,上面蜷着一只身板小小的男孩。
保姆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但却不会像妈妈一样陪着他说话;保姆把拨浪鼓摇得震天响,但却不会像妈妈一样哄他入睡。这个孩子的童年只剩下无声和灰败,唯一的温暖来自床头永远亮着的一盏橙红色的星灯。
k醒过来的时候眼角淌着泪珠,这种从梦中哭醒的滋味并不好受,他茫然地睁开眼睛,虽然没有记忆但那种无助的情绪却始终萦绕在心尖。
他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那个孩子是谁。
醒的时候,他的头上绑着厚重的纱布,鼻子红红的,唇瓣还在颤抖。
他转过头,望着病床旁那张床头柜上,放着一盏做成树桩子模样的手提煤油灯,煤油灯焕发着微弱的火光,橙红橙红的,像一只诱人的橘子。
他伸出手,缓缓把那盏煤油灯提过来,抚摸着,把玩着,像孩子那样专注地凝视着自己的珍玩。
仿真树桩上刻着一圈一圈的年轮,坑坑洼洼的,像老太太脸上的皱纹。
他用拇指轻轻地摩挲着,温度逐渐传到了他的手心,不知为何他摸到这橙红的煤油灯竟然想哭。
‘呀吱’一声,门被推开了。
伊莉亚走到床边,看上去一脸疲惫,但嘴角噙着笑容,进来的第一句话她说:“太好了,他们再也找不到你了,你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了。”
k吸吸鼻子,放下手中的煤油灯,微微张开手臂抱住了她,仰面凝视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我好饿,想吃点东西。”
伊莉亚悄悄坐下,摸着他的脸颊道:“我已经叫379去做了。但是,你为什么哭了,做噩梦了吗。”
k红着眼眶,抿了抿唇:“不……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盏煤油灯。”
伊莉亚扫了一眼床头柜上那盏灯,“不可能啊,这是我刚做的。”
k揉了揉眉眼,“对不起,可能我的脑子现在有点混乱。”
伊莉亚点点头,轻轻地吻了他一口:“好好休息吧,我用了最好的药,你很快就会好的。好了以后,我们就永远待在城堡里,就算世界末日也不出去了。”
k抱着她,嘴角挂上笑容,但眼底闪过一丝哀痛,浮现出集中营的那帮朋友即将惨死的样子,他绞紧了手指半晌没有说话。
伊莉亚一向对仪式感有种偏执的追求,为了庆贺手术完满成功,她吩咐379做了一顿馔玉炊金的晚宴。
她与k分坐在欧式长木桌的两端,桌上摆着多孔烛台,烛台上点着八根明晃晃地白蜡烛。
k漫不经心地用利刀切割着八分熟的牛扒,然后用叉子塞进嘴里,轻轻咀嚼。
“牛扒烤的很酥软呢。”他盯着伊莉亚的紫眸微微笑道。
伊莉亚也赔笑,“喜欢就好。”
但明明是饿了,食物也很好吃,伊莉亚却发现k吃的并不算多。
“你心里有事么?”她问。
k警惕地一顿,本在专注切牛排的人抬头扫了她一眼,由于不擅长撒谎故而有些结巴:“没、没有啊……”
伊莉亚放下刀叉,叹了口气:“你还是老样子呢,撒谎都特别明显。不过不管怎样,请多吃一点吧,食物对伤口愈合有好处。”
“我知道了。”k低眉敛目,又喂了一块牛扒进嘴里。
火红的烛光宛若鬼魅的眼眸,跳动在俩人彼此的视线之间,仿佛在眼帘里镀上了一层梦幻旖旎的滤镜。他们在有一句无一句的交谈中逐渐结束这场颇有仪式感的晚宴。
吃晚饭伊莉亚又不知去了何处,直忙到半夜十分,她才回到927室来休息。
他们躺在窄小的床铺上。
伊莉亚揉着他冰冷的脸颊在他的耳边问道,“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睡?”
k好久没说话,突然开口声音一阵沙哑,“等你回来啊。”
其实是他害怕到睡不着。
被彻底标记后的omega如果他的alpha不在场的时候就会陷入莫名的焦虑中。
而且他现在不在集中营了,终日饱饭无所用心,自然也不怎么累。
“傻,我很忙的,以后你要日日这样等,那不把身子熬坏了么。”伊莉亚把她的omega抱在怀里哄道。
k屏息静气缄默了好一会,片刻后才下定决心似的道,“让我加入你吧。不管是盗取记忆库也好,侵入高层们的领域也好,哪怕什么‘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的事,至少我可以获得一些有用的情报,说不定可以帮助集中营里那群可怜的人。”
他的话音未落,又急于捂住伊莉亚的嘴,他的语速变得急切:“我知道你会说什么,你肯定不同意,会觉得危险,或者我会拖你后腿,但是叫我坐以待毙待在城堡里,不仅会整日担心你的安危,也对不起我的良心,我的心犹如在油锅里熬着,所以求你答应我吧。”
凝视着伊莉亚的那双眸子诚恳而坚定,左右纠结了很久他还是想要帮助那些可怜的朋友们。
“是我想的太简单了,还以为你就此打消了念头。正如你所说‘只想着自己反而流于怯懦,想想别人倒会充满斗志’的时候就已有苗头,哪怕自己陷入危险也要营救别人,你一直都是这么顽固的人啊。”伊莉亚叹了口气,冷着脸道。
“请不要生气啊……”他抚摸着伊莉亚的脸颊,哀声请求道。
伊莉亚虽然黑了脸,但好歹也未太过动怒,她将k的一只手握在掌中,十指交在一起缓缓对他说:“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替你取出了脑中的芯片,就是不想你被集中营查到,如今你倒要过去自投罗网,我的一片努力岂不白费?”
“我明白,但是……”k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似乎并没有立场来要伊莉亚如何帮助他,说到底他现在还是依靠伊莉亚才能生存的‘寄生虫’一枚。
“对不起。”他郑重跟她道歉,然后把头埋在枕头上睡着了。
伊莉亚替他掩了掩被子,于额角落下一个轻吻。
一夜无梦。
不知何时开始,他跟伊莉亚的关系变得有点微妙。
或许是因为同居的关系,两人进一步熟悉了彼此。所谓近则不逊远则怨,大抵是天下的有情人共有的毛病。
有一天,阳光照例日复一日地洒在室内,照的亮亮堂堂的,379送来新鲜早餐——牛奶鸡蛋汉堡包
伊莉亚照旧在写着她的实验报告,嘴里叼着一片面包,就这么双管齐下地干着活。
k坐在床头,喝着牛奶,吸管被他咬瘪了——这是他素来的特点。
突然,他百无聊赖地问道:“这么大的城堡只有你一个住,不会害怕么?”
伊莉亚眼皮也不抬,继续奋笔疾书:“我脑子的程序里没有设定害怕这个选项。”
“是么,那真好……”不像他,简直终日被泡在害怕里。
他又咬了一口面包,“能说说你的父亲么,那个被你讨厌的执政官,他可每天都出现在电视上呢。”
伊莉亚终于拿正眼扫了一下他,“为什么想知道他的事。”
k耸了耸肩,缓缓道:“不知道,大概所有与你有关的事我都有兴趣知道吧。”
伊莉亚正在写字的手有一刻停顿,一双紫眸认真地盯着他,看不出究竟在想什么,她迟疑道:“我讨厌的是他的信仰,单纯来说他并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们的分裂是精神上的。”
她顿了顿,思绪仿佛飘到了很远的过去,“我的哥哥倒是很好的继承了他的思想,所以他理直气壮地喊我‘背叛者’,我是他们的当中出来的背叛者。如果你去问他们,他们大概都会指责我的不是。”
“你背叛了他们什么?”k好奇道。
伊莉亚抿了抿唇:“做人的方式。”
k惊讶地吸了一口冷气,疑惑道:“这么严重?”
伊莉亚笑了笑,没说话。
k拧眉,“背叛父亲是一件很艰难额决定吧,您为什么会这样做呢?”
伊莉亚的笑容逐渐凝固,盯着他迷茫的而疑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因为你啊。”
吓得他把手中的牛奶打翻了。
伊莉亚说的是否为玩笑,k不得而知。但是在此之后,k就再也没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心’了。
不管怎么样,把当下活好才是最重要的,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k觉得,以前的日子也许并不能算做光明,所以又何必斤斤计较地去追寻呢。
再后来,伊莉亚给他隐形手表,真的带着他再次潜入了集中营。
k问她,“你为什么改变主意了,不怕你的心血付诸东流么。”
伊莉亚挑了挑眉,面无表情道:“或许你说的有道理,我不能太自私。不能因为要想你留在我身边就把你养成笼中雀,你是个活生生的人,你应该为你的朋友尽一份力。”
k不知是什么指使伊莉亚改变了主意,但他至少发现了伊莉亚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眼底的色彩与阻止他时大不一样。
有人动摇了她,或者她想起了什么而受启发。
k发自真心地对她说:“谢谢,我不知道用什么来回报你。”
伊莉亚笑了笑:“保住你的命。”
晚上,月黑风高,集中营里一片死寂。连鸟儿都不愿落在这片肃杀的地方。
如刀片似的寒霜在广场上肆虐,圣比诺斯大教堂已被白雪覆盖,只留下几个黑黢黢地柱子屹立在风中。
转眼几日,营房内已又一批人因囚衣单薄而被冻死了。
他们晶莹剔透的冰冷尸身被随意丢在不远处的化粪池边,还好因为天气过于寒冷而没有散发阵阵恶臭。
月光洒在那片可怖的地方,泛着金属般冷峻的光芒。
k在营房的角落里找回了那杆贴着卡通大头贴的机枪,上面蒙满了灰尘,他用手掌蹭了蹭,机枪口又重新焕发黑黢黢的锃亮,似乎在叫嚣着要随时享用祭品。
他拿着机枪跟伊莉亚一起潜入了集中营内层层封锁的基因数据库,那里保存着俘虏们所有的生物档案,伊莉亚说只要她得到了这些档案,就能轻易地查出自己要找的人。
基地令所有的俘虏丧失记忆,令他们忘记自己以前效忠的对象,甚至令他们失去战斗力。
但没有关系,伊莉亚很轻易就能找回他们的姓名,重新让他们效忠自己,也会给予他们不俗的战斗力。
但是数据库实在封锁太严重,她一连数次均未得手。
这一次带上k,其实也是为了给自己增加力量。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我是错字受,想打附骨之疽,敲入输入法的是跗骨之qu,我还对着搜索栏一行一行地感叹病字头的‘疽’怎么没找到!?
后来我搜了百度才发现那个我念了二十多年的疽那念ju(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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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章字数比较少,所以把今天的内容加一部分在这章。
今天稍后还有一章会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