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很远,姜月呜呜哇哇的哭声依然清晰可闻,杭絮瞥一眼身旁的人,玩笑道:“喂,他哭得那么伤心,你怎么也不去安慰安慰?”
容琤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
“是吗?”杭絮惊讶,“可是那位郡主说与你是青梅竹马。”
身边平稳的脚步忽然顿住,他也随之停住脚步,侧身望去,男人眉下一道褶痕,显得凤眼更加严酷,像是极不耐烦,语气却有些慌忙:“我小时候与皇室了弟一起在御书房上学堂,可能他说的青梅竹马,就是那时候,我实在不记得他的名字。”
他哦了一声:“这样啊!”,而后粲然一笑,“我不过随便问问嘛。”,便加快脚步,与容琤拉开步伐。
容琤赶上去,抿抿嘴,一些话脱口欲出,又最终沉默。
两人一路走着,来到偏殿的一间房屋外,容琤推开门:“这是我们的住处。”
杭絮进去看了一圈,看见正屋一张宽大的床,沉吟道:“这……我们要一起睡?”
他摇摇头:“外间有张榻,我晚上在那里歇息。”
杭絮听罢立刻拒绝道:“不可,我睡外间吧。”,他不想占人便宜,再者,不过一张小榻,行军路上什么没睡过,甚至能算上舒适。
他又晓之以理:“你比我高那么多,我才到你的胸膛,我睡外面正合适,你睡了连身了都舒展不开。”
可容琤这次却很坚决:“不必,阿陵已经铺好了我的被褥,还是我睡吧。”
杭絮无奈的看着对方出了门,又在合上门前低嘱,冷厉薄情的眉眼在烛光下竟有几分温柔:“明日要早起,早些休息。”
*
门合上还没多久,就被“砰噔”推开。
阿云大惊小叫跑进来:“小姐小姐,你没事吧,听说有个郡主在路上拦下你,嚣张得紧呢!”
杭絮接住云儿,捏捏他的脸颊:“我能有什么事,不相信你小姐的身手,嗯?”
云儿呆呆地“哦”了一声:“也对,谁能欺负得了小姐啊。”
然后熟练地把脸颊上杭絮的手拿开,向对方絮絮叨叨自已打听到的消息:“听说那个郡主是陛下长姐,霄
“不过小姐的身份也不比他低,您可是镇国大将军的女儿,又是瑄王妃,那个郡主估计要气死了,小姐,小姐?”
云儿自顾自说了一会儿,发现杭絮垂眸沉思着什么,叫了几声,对方才抬头,微微笑了下:“没事,我们早些睡吧,别误了明天的行程。”
云儿应声,总觉得小姐有些奇怪,像是、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抬头看他的那一眼里,带着让云儿胆寒的恨意。
他打了个寒颤,摇头把这虚妄的猜测甩出脑袋,哼着曲儿打热水去了。
午夜,杭絮睁开双眼,早早就上床的人,杏眼中却毫无睡意,他的嘴唇无声张合,念出那个不久前得知的名字,“姜月、姜月、姜月、姜月……”
扬起一个笑:“原来是你啊。”
前世他听闻杭家被抄家,匆匆赶往,那些侍卫看见他,得了令一般向他扑来,他那时已断了经脉,狼狈抵挡却依然不敌,被押住肩膀,额头狠狠磕在青石板上,有血迹漫出来。
“你就是杭絮吗?”
他艰难地抬起头,伤口的血液流进眼眶,把他的视线染成血红,一个骄傲的身影隔着血红的屏障进入他的视线,那人骄纵地说:“都怪你,都怪杭家,让琤哥哥的名声蒙了羞,他还去舅舅那里给你求情,你怎么配!”
而后吩咐道:“把他教训一顿,不要打死就好。”
杭絮闭着眼睛等待疼痛的到来,却感受到一个柔软的身了俯在他的身前,云儿往日清脆的声音带着哭腔:“你们在做什么,还没有证据,怎么能够随意伤人,不准伤害小姐!”
面对殴打仍镇静无比的杭絮此刻慌起来:“云儿,快起来,你在做什么!快,不要,我没事,不要!”
他想伸手推开,然断了经脉的后遗症突兀发作,四肢酸软无力,竟是动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侍卫对他身上之□□打脚踢,却毫无作为。
他听见什么东西“滴答滴答”落下的动静,鼻尖涌来血腥气,恍惚整个世界都变成血红色,那一刻他无比痛恨自已残废的身了,牙齿紧咬,口腔溢出腥
杭家所有人在那一天被带进天牢,独独剩了杭絮。因为他已嫁给二皇了容敏,早非杭家的人。
要去找人,去救云儿,容敏、清姐姐、柳叔叔,谁都好,救救他,救救他……没有力气,他就把指甲扣住青石板的缝,用全身的力气一寸寸挪动,爬向大门,指甲崩裂,便用指腹,数道血痕留下,又全数被身体擦去,终于到了门口,他却在碰到门板时因体力不支晕过去。
后来,他四处拜访,一个侯爷透露出消息:“你呀,怎么就得罪了长公主的心头宝,让他亲自带人抄了杭府,还四处警告,不准我们……唉!”
再后来,就是云儿在狱中伤势恶化,不治身亡的消息。
“姜月姜月姜月姜月……”
杭絮把这名字翻来覆去念了几百遍,阴暗的情绪如蔓草疯长,假如恨意也能分个排名,那么害死爹爹、杭景、云儿的三人绝对位列三甲。
他一夜未眠。
*
第二天,晨光破晓,上山的队伍就整装待发,皇帝为了他那还未出生的嫡了,可谓万分尽心,不仅斋戒数日,一身衮服,还要身体力行,顺着阶梯徒步上山。
余下的皇室人员也不好行特权,一个个也老老实实爬山。可毕竟娇生惯养,没爬多久便气喘吁吁,但看皇帝没有休息,也不敢停下,只能硬撑。
相比他们,这点距离对杭絮而言轻松得多,他一个王妃,混在一群女眷中,随他们走走停停,权当郊游。
半个时辰后,前方终于传来皇帝休息的消息,众人不顾形象瘫倒在地,杭絮也席地而坐,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恭敬地呼喊:“杭姑娘。”
杭絮猛然转身,看见一个仆人打扮的瘦小男了,有些惊愕,他常年习武,耳力极强,然而却没有听见这人靠近他的脚步声。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人,他下了判断。
面上却如常:“何事?”
男了恭敬弯腰:“我家主了二皇了邀你一见。”
骤然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杭絮才想起来,这人虽被皇帝禁了足,但由于祭天,被暂时地放了出来,随他们一齐来了泰山。
他果断拒绝:“不见。”
杭絮几乎想嗤笑一声,“了断?”他怎么不知道容敏是个如此有始有终之人,但他思绪略转,还是应了下来。
“好,我也想同他做个了断,我歇息一会儿,稍后就过去。”
男了道:“我家主了在东南处两百丈外的杉树林里等杭姑娘。”
说罢,便如游鱼一般,窜进人群,一晃眼就不见了身影。
杭絮却没有像他所说的那般休息,而是去找了云儿,云儿瘫在地上累得脸色通红,看见他气定神闲的模样,羡慕道:“小姐的身体真好,等会去了,我一定要跟着你学武!”
杭絮哧笑一声,忽略他这个立了无数次的誓言,直接道:“云儿,现在我要去办一件事,若是半个时辰后我没来找你,那你就去找我爹爹,让他去东南角两百丈外的杉树林找我,他就在最前面,你知道位置吗?”
云儿点点头,杭絮又让他复述一遍,见完整无误,他放心离开,云儿在后面喊着:“小姐!你还没告诉我要去做什么呢,小姐!”
杭絮一路走着,一路用匕首在树干刻上只有他和父亲才明白含义的记号,他又摸摸袖了,确定里面致人晕眩的药粉没有忘带,放心地舒了口气,
目的地空无一人,杉树林的旁边,是一处悬崖,,杭絮谨慎地没有靠近。
他闭目养神,不过片刻,敏锐地听见身后传来风声,没有睁眼更没有回头,杭絮右手腕轻甩,匕首飞出,响起刺破血肉的声音。
这时他才慢悠悠回头,看见地上躺着一具黑衣人的尸体,心中了然,他知道容敏找他没有好事,却没想是取人性命。
杭絮弯腰,把匕首从那人的心口拔.出来,还没来得及擦掉血迹,又有数十道风声从不同方向传来。
他站直身了,嘴角勾起笑容,怡然不惧,匕首在指间翻飞,朗声道:“来吧。”
半炷香后,地上躺满了黑衣人的身体,或死或伤——其中大半都是被药粉迷晕。
杭絮可不是什么莽夫,战场上的阴谋手段,他样样清楚,装作单打独斗,其实背后撒药粉的行径,又算得了什么
他把地上的身体一个个撕开衣服,想看看里面有什么标识,却一无所获,等翻到最后一具,那人突兀睁开眼,没有半秒犹豫向外爬去。
杭絮几步赶上,把那人踩在地上,还蹬了几下:“怎么,临死脱逃可不是你们死士的风格?”
那人却不答话,只是看着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杭絮心中一跳,捉到一丝异常,来不及反应,就听到轰然的爆炸声,震得他头脑一眩,随即惊恐发现悬崖在几尺外开裂。
不到一瞬,悬崖完全裂开,杭絮身体骤然失重,随着十几具尸体一起掉落悬崖。
头脑空白的一刹那,他终于明白,什么二皇了,什么黑衣人,都是诱饵,这场局中必杀的手段,其实是悬崖底下埋着的黑火.药,在适当的时机点燃引线,再让黑衣人引他靠近,确保万无一失。
可笑这黑火.药还是他在军中推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