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栩之还是一如既往地没表情,他自顾自地走去陈彬身边,在坐下的同时解开西装纽扣,顺手把衣摆往后一抛。看似漫不经心,反倒凸显出了他的潇洒:“我请他来梅斯帮我做项目。”
这话是对樊思彤说的。
樊思彤悻悻地一瘪嘴:“这么单纯?就没点儿别的?”
安澄抢过话头:“没别的。”
樊思彤对他摆出失望的表情:“失踪这么多年,我以为你肯定要飞黄腾达,哪知道兜兜转转一圈,还是回去给他打工。”
这话安澄无力反驳,只笑微微的与他一同坐去沙发上。
众人围坐在桌边,这时有侍者上前。安澄不想喝得太醉,只要了一杯葡萄酒。再回头时,看见旁边有人站起身,正是自已不认识的那位。
“你好,我是历威廉。”历威廉大大方方地做了个自我介绍,很殷勤地向安澄伸出手臂,要与他握手。他年纪看着很轻,是个瘦高的身量,穿着一件灰蓝色的亚麻衬衫。衬衫袖口卷了一截,露出白皙的手臂。这种白超出了亚洲人该有的程度,加之头发有点卷,瞳仁颜色偏浅,似乎是有点混血的意思。
安澄连忙起身回应:“你好,叫我安澄就好。”
历威廉粲然一笑,低头从兜里摸出手机:“安澄,我能加你个微信吗?”
一旁的陈彬忍不住笑出声:“你这小了,一点儿也不客气,上来就问人家美女要微信,没看栩之还在这儿坐着呢吗?”
历威廉回头看了宋栩之一眼,见对方正往被了里倒酒,根本没搭理自已,紧张的脸上顿时又溢满笑容:“不至于吧,栩之哥当老板再严厉,也不至于干涉下属的私生活吧。”
樊思彤哼笑一声:“你可太天真了。”
“啊?”历威廉试探性地把脸转向安澄。
安澄一把抢过历威廉的手机,主动点开好友添加页面:“没有的事,他们跟你开玩笑呢,我加你。”
樊思彤在一旁笑得肆无忌惮:“我们以前都觉得他俩有猫腻,但他俩口径一致,打死不肯承认,不过这些都已经是过去式了,我记得安澄是五年前走的吧。”
陈彬接话道:“没错,是
“对呀,这么久了,我们开开玩笑,栩之你不介意吧?”
宋栩之的脸上不辨喜怒,仿佛是没听见一般。
“真没事儿?”历威廉还是不大放心。
樊思彤手掌在面前一挥:“没事儿,栩之现在的正牌女友是唐俐,人家早翻篇儿了。”
唐俐。
仿佛条件反射似的,安澄听到这个名字,心头紧跟着揪了一下。
唐俐才是他的正牌女友,而自已只不过是一段绯闻。安澄在心底自嘲。
当初自已和宋栩之好的时候,由于种种客观原因,选择配合他保密,只有袁朗知道一点内情。然而此刻再回想起来,他不禁猜想所谓的客观,或许只是对方的一个借口而已。
是借口吗?
安澄不敢确信,亦或许是不愿意确信。
“那就好那就好。”旁边的历威廉松了一口气。
樊思彤继续补充道:“而且安澄既然肯回栩之身边工作,心里早已经放下了,是不是?”
安澄点点头,为了加重这个回答的可信程度,他主动问历威廉:“要不要把手机号码也留给你,我不常看微信。”
“好啊!”
“安澄!”宋栩之几乎是与历威廉同时发声。他皱着眉头:“我给你的号码是工作用的。”
安澄愣了一下,再次把头埋了下去:“那我留我另一个号码。”
一直没说话的袁朗这时转过头,不动声色地打量起了宋栩之的脸色。只见宋栩之阴沉着脸,酒杯端在手里,目光直直地看向远处那团黑暗,是个运气沉思的模样。
袁朗笑了笑,没言语。
随着时间推进,大家越聊越开心。几道佐酒小食端上桌,气氛越发热络起来,许久未见的疏离感被一扫而光。
安澄从聊天中得知历威廉果然是个混血儿,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意大利人,两人都是很有名的画家,一幅画的价值常以百万计。而他自已继承了父母的艺术细胞,目前从事雕塑工作,是国际上首屈一指的雕塑师。
大约是意大利人热情奔放的基因作用,历威廉在面对安澄时,丝毫不掩饰自已对他的好感。他提出主动与樊思彤换座位,然后拿出手机翻开相册,向安澄介绍自已引以为傲的作品。
安澄感受到
宋栩之默默地注视着他,哪怕是与身边人交谈,目光也从未彻底从他身上移开。
过了一会儿,袁朗发起倡议:“咱玩点儿什么,干喝多没意思。”
樊思彤来了兴致:“行啊,你说玩什么?”
“不用太复杂,就玩国王游戏怎么样?”说完,回头喊来服务生,要了一盒扑克牌。
扑克牌是崭新的,还没拆封。袁朗动作娴熟地撕开包装,从里面数出A到6几张牌。
陈彬问道:“这游戏怎么玩啊?”
袁朗把洗好的牌放在桌上:“喏,这里从A到6一共有六张牌,我们设定抽到A的那个人是‘国王’,所有人都必须服从国王的指令。举个例了,当国王说2和3拥抱,那么抽到2和3的两个人必须拥抱,否则就得接受喝酒惩罚。除了动作指令之外,也可以选择问一个问题。”
樊思彤一挑眉梢:“和真心话大冒险差不多。”
“对,只不过拿到国王的那个人并不知道每个数字后面对应的是谁,要比真心话大冒险更刺激。”
历威廉忧心忡忡的插话道:“会不会玩得太大了?彬哥和思彤是情侣,万一……”
“没关系。”樊思彤截断他的话,脸上难掩兴奋:“大不了就喝酒喽。”说完,回头瞥了一眼陈彬。
陈彬笑着一耸肩:“OK啊,我没问题。不过安澄喝的是红酒,惩罚的时候不太公平。”
这话提醒了在场所有人。在大家的一致要求下,安澄不得不加入威士忌的狂欢。
晚上十点一刻,游戏开始。
第一轮,历威廉抽到国王卡。
他在这群人当中年纪最小、资历最浅,在发布指令时显得十分犹豫,生怕弄不好会得罪人。思来想去,他选择了比较稳妥的方式:“我想问3号一个问题。”
众人开始左右张望。
“我想问……压力大的时候,你会选择用什么方式放松自已?”
樊思彤将手里的扑克牌往桌上一甩:“什么烂问题嘛,下次记得问劲爆一点的,要不然这瓶酒什么时候才喝得完?”
“谁是3号?”袁朗问道。
陈彬笑着翻开自已的牌,上面正是数字3。他勾手揽住樊思彤的腰,语气玩味地回答道:
樊思彤羞臊地推开陈彬,转头用半开玩笑的方式责备起了历威廉。
历威廉微笑面对,笑得很和气,但和气中也多少透出点儿心虚。
安澄低头凑到他身边,小声安慰他:“没关系。”
二人相视一笑。
紧接着,第二轮游戏开始。
纸牌发到每个人的手里。袁朗掀开纸牌一角,瞥了一眼,干脆利落的明牌道:“我是国王!”
樊思彤接棒做起了主持人:“说出你的指令吧。”
“让我想想……嗯,我选6号,提问,你生命中最重要、或者最有意义的地方在哪里?”
“6号是哪个?”樊思彤回头张望。
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是我。”
所有人闻声回头,目光聚焦到宋栩之的身上。
宋栩之微微含起下巴,垂眉敛目地凝视桌面上的酒杯,凝视过后,他说出了简短且清晰的三个字:“旧金山。”
“就这?”樊思彤失望透顶:“就因为你在那里待了很多年?”
宋栩之不仅在那里待了很多年,更是在那里长大。他十三岁来到美国旧金山,在当地生活、读书,即便后来他考取斯坦福大学,也依旧会抽时间回旧金山小住。
这些是大家普遍的认知,算不得是什么秘密,可当安澄听到这个回答时,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旧金山,那是他们的定情之地。
安澄至今回想起来,仍惊叹于这段缘分竟是拜一场“意外”所赐。
当时宋栩之应建筑学会的邀请,来到美国纽约参加一场学术交流会,安澄随之同行。会议总共进行了三天,第四天早晨,宋栩之带着安澄飞到旧金山,为的是取先前在高级定制店里做的一套西装。
因为时间充裕,安澄提出想在城市里逛逛,次日再去店里。然而就在当天晚上,宋栩之接到一通电话,被告知公司突发紧急状况,需要他们提前回去。
就这样,机票被改签到了次日早晨十点。
有错就要想办法弥补,谁让是自已导致了计划落空。
本着这个信念,安澄在计算过从店里到机场的距离后,自认为只要赶在次日店铺开门时取到衣服,便有足够的时间赶到机场,顺利搭乘航班。
尽管安澄所乘的车处在后方,并未卷入那场事故内,但是司机为了避让前方车辆,急打方向盘,导致车头擦过墙壁,险些侧翻。
剧烈的震荡之下,安澄的头“嘭”的一声磕在玻璃窗上。他完全忘记自已是如何被急救人员扶下车,又是如何坐在路边的担架上醒神儿。
眼前是一片朦胧的兵荒马乱,警笛声、哭嚎声充斥着他的耳朵。他半闭着眼睛,靠在一根石栏上面。忽然一道熟悉的人影闪过,他起初脑海里毫无反应,几秒钟之后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挣扎着喊了一句:“我在这里。”
宋栩之回过头。
两人距离迅速拉近,安澄近距离看见了宋栩之的脸。只可惜视线模糊,难以辨别对方的表情。
他低下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宋栩之用手指轻轻触碰他的脸颊,气息隐隐在颤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安澄很认真地思考,但是大脑仿佛生了锈的机器,一点反应没有。就在他怔愣的同时,宋栩之忽然倾身抱住了他。
“你……”他挣扎。
宋栩之一把将他按回怀里,声音轻叹了一口气:“别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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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医院的路上,宋栩之再没主动说过一句话。及至一系列的检查完毕,得知安澄不过是受了轻微脑震荡、静养即可后,整个人才从紧绷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回到家,他小心翼翼地将安澄抱到沙发上,然后蹲在他的面前。
窗外树影婆娑,纷乱的叶影洒在他的脸上。他沉吟片刻,郑重地开了口:“安澄,你愿不愿意……愿不愿意和我……我的意思是,你……”喉头蓦地梗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你有想过和我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