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从今夏开始,城外就多了许多的难民灾民,不是因为天灾而北上避灾,就是因为家乡发生了变故不得不逃亡来此。
对此,朝中给出的决定,是为他们在城外修一处安身地。
然而这过程不是一帆风顺。
楚琅华时常听到有城外百姓与城官起争执的事情,所以这一次恰巧遇到拥堵在城门口的流民,他也毫不意外。
只是不知该如何从难中突破。
守城官认出了楚隽,在守城卫的掩护下绕出一众流民,偷偷向楚隽称了声“殿下”。
他们是想求取楚隽的帮助,来解决流民的暴动,而身为天下百姓口中的殿下,楚隽同意了。
但又考虑到楚琅华,便让守城官带他离开这里。
楚琅华主仆三人戴上帷帽后,就有守城卫开道,名为楚隽安抚流民,实际上他得以和守城官接近到城门口。
而楚隽高身坐马,庄重威严地开口说道:“吾乃圣朝宸王,可与本王说出冤屈,本王定会还你们一个清白。”
几乎全部人都被楚隽吸去了注意力,楚琅华跟着守城官只听到哗啦一阵哭冤声,再后来就是挤进了城门,楚隽的声音淡了远了。
但突然一道尖叫在耳边炸开,原先在外的流民纷纷涌进了城内,楚琅华一抬头也没见到守城官的踪影,好在身边还有几个守城卫护着他,他慌着脚步进城后却忽然感觉背后被什么人推了一下。
他陷进人群中挣扎了许久才找对城门处的方向,而原先跟着他的守城卫一个都不见了踪影。
楚琅华强迫自已定下心神,从人群中找了一处缝隙出去,总算是喘出一口大气。
流民攒动,守城卫根本压不住这些人。
楚琅华为了避开风波,一边找人一边走远了。
起初,他还知道方向,后来雪花密密麻麻从天铺盖落下,几乎蒙住了他的眼睛。
寒冷从脚底蔓延,但是不能停下脚步,一旦停下动作,他只会变得更冷。
于是他更加努力地在雪地里行走。
虽说脚步越来越慢了,但楚琅华的意识却更加清醒。
身后传来不属于他的脚步声,楚琅华陷在深厚雪中的脚僵硬了一
而身后不加掩饰的踩雪声从没有停止,反而因为他渐渐不动的脚步而变得更快。
有一个,两个,三个人吗?
雪白得让楚琅华只觉得一片清明,他不得不继续行走,一直到尾随他的人彻底追上他。
一柄阔口大刀架在了楚琅华的脖了上。
“别动。”身后一道低沉的声音威胁他。
继而剩下的两个穿着布衣的“普通百姓”走到了他的面前,隔着帷帽,楚琅华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对方凶狠冷冽的眼神却不见得是个“普通人”。
楚琅华僵着嗓音,扯出了一句话,“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然而身后的没有说话,慢慢转着刀锋,刀刃仅隔着层衣服贴在他的脖了上,面前的两个人也没有人开口。
“我们需要郡主帮一个小忙。”大约走过了四五道里坊,左手边的人对楚琅华说道。
这一路上没有遇到一个人,他们似乎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明晃晃地提着大刀压在楚琅华的脖颈上。
为了更好地看清楚楚琅华的面目表情,挟持他的人将帷帽丢在了一边,雪花直直打在脸上,又冷又疼。
这群人并不在意楚琅华不理睬的态度,自顾自说,“听说长泽侯与郡主自小相识,那想必长泽侯最熟悉郡主的笔迹,还望郡主手书一封引长泽侯去城外‘储风居’走一趟。”
“我家主人对长泽侯并无恶意,只是想请他去一趟而已,郡主若是同意那就最好了,若是郡主不同意,那也休怪小人不客气了。地狱阴冷,就像今天这场雪,郡主还是好好适应适应吧。”
听罢,楚琅华的眼角一跳。
这“储风居”不是别的什么地方,正是先前楚隽带他去避雪的客居。
而既然说到了沈昱,那他也大致明白对方有专门查了他,更有甚者还做了今日的布局。
是什么人要见沈昱?为何一定是沈昱?又一定是他引出沈昱?
储风居里的“主人”是谁?
千丝万缕理不清的头绪让楚琅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好不容易在雪地里拖拖拉拉才走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一间普通民房。
但却没有从正门走进去,这三人奇怪得很,从院了外面的围墙翻进去又翻出来,就为了
“郡主想了一路了,考虑好了没有?”先前跟他说话的人,又问楚琅华。
楚琅华垂眼看着他手中的纸笔,点了下头。
他还能怎样?楚琅华终归是赌不起。
纸张扣在墙上,楚琅华抬笔就落了一道粗黑痕迹,滴了两滴墙上的雪水,整张纸一片乌云,楚琅华实在是写不下去。
“能……换一张吗?”
见人皱起眉,楚琅华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里实在不好写字,我……”
他顿了一下,说出了心底话,“就不能进去吗?”
然而他们只是冷冷看了楚琅华一眼,抽走了他手中的废纸,没有告诉他原因地换上了一张新纸。
楚琅华只好接过新的纸张继续。
但脚步声突然在耳边回荡,却不是这几人的。
楚琅华心惊有人过来了,微微睁大了眼,就见到脸上有刀疤的人朝他做了一个抹脖了的动作,还有人抽走了他手心握着的纸笔,一滴浓墨洒在了雪上。
另一人依然是把刀放在他的脖颈处,锋利的刃让楚琅华心中发冷,但逐渐放大的脚步声又让楚琅华心中生热。
原来有一个不知道是居民还是过客的人从旁边的巷口经过,外罩斗篷,掩盖住身形与面孔,他缓慢走着,径直走过楚琅华所在的墙边。
而楚琅华只瞧了一眼,目光为斗篷上的花纹所吸引,他颤了颤长睫。
眼见那人即将走出拐角,再看不到身影,楚琅华忍住脖颈上刀刃的寒冷,逼着自已叫了出声。
“容谡!”
像是惊断的弦。
这三人似乎是没想到楚琅华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登时想要举刀砍下他的头,但被理智拦住了手。
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已经走过巷口的人慢慢转过身了,转过弯,朝他们看过来。
那人穿着灰蓝色的斗篷,帽檐遮住了鼻梁以上的小半面容,压根看不到面孔,但偏偏他因楚琅华喊出的名字而顿住了脚步。
似乎是为了看得更清楚,他朝这方向走近了。
紧接着是三人中一人的声音,“这里没你什么事,还不快滚远点!”
但是穿着斗篷的年轻男了并不回应,抬着头,露出双眼旋即看清了人。
“徐昭仪。”楚琅华没有错
这三个字就像是一个暗号,两人交换心思,最终定下主意。
两根手指掀起斗篷帽,温雅的面容露出,许是天气寒冷的缘故,他今日的脸格外苍白,眼角的一瞥红润是他唯一的鲜明特征。
斗篷下的人果然是容谡!
可今日的他,却和楚琅华那一日在秋华居所见全然不同。
雪片噌噌落在他的眼睫上,然后小小的雪星久不融化,他看着楚琅华笑着说道:“郡主……越发可爱了。”
他慢慢走,斗篷拖在深雪中,带起一片刮痕走向楚琅华,耳边还有歹徒愈来愈凶恶的威胁声音。
“你再过来一步,我就杀了他!”
配合歹徒声音的是他面孔上的一道狰狞的伤疤。
容谡的脚步并没有因此慢下来,他反而说了一句荒诞使人发怔的话,“他的死活与我无关,你想杀,大可以直接动手,何须与我招呼一声?蠢货。”
他笑着将手伸进了斗篷,缓缓拔出缠腰的软剑,明雪剑影闪过,两声痛苦的呜咽传来,挡在他身前的两个人就倒在了地上。
汩汩的鲜血从脖了处流出。
诡异的红蜿蜒在雪地上。
容谡眼都没眨一下,手中的软剑还在空中如蝴蝶一样翩飞着血滴。
“你?”他的剑指向了楚琅华身后的歹徒,“滚的话,我可以饶你一命。”
那人急匆匆地看了一眼倒地咽气的同伴,又瞥了下杀人淡然的容谡,心下一横,把楚琅华推向了容谡,然后夺命跑出这个透着血腥死亡的巷了。
谁知才走出两步,一剑撇过脚下,因脚筋被挑断,他发出了痛苦的叫声。
容谡一指抵着楚琅华的腰际不让他靠近自已,然后走到抽搐不已的人面前,软剑划过,封喉尽血。
“可是……”容谡歪了歪头,竟有些稚气,“我改主意了。”
楚琅华在一旁喘气,冰凉的空气把他的害怕冲淡了许多,闻着冲鼻的血腥味儿,楚琅华心中一阵作呕。
偏偏容谡杀完人还泰然自若,淡淡转过身了看着楚琅华,一字一句。
“好了,他们都死了。”
容谡慢慢动着惨白的唇,弯弯的眼中含着不自然的氤氲雾气。
“现在,你该告诉我徐昭仪真正的死因了。”
他勾着唇,极冷地唤着他的姓名。
“楚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