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深夜入了后半夜,雨势丝毫不见小,宫外的宝庆郡主府中的两棵木樨树因着风雨拦腰断了,斜斜躺在花园镶接长廊的一段地方。
说来也是新奇,早已过了木樨花盛的时节,可宝庆郡主府中的这两棵树上却实实在在坠着大把大把成簇成团的木樨花。
星星点点,点点星星,聚在一起凝着幽香。
郡主府因主人淋了雨,身体不适,一夜灯火通明。而正对面的侯府主人,今夜却也是很晚了才回到府中。
沈昱走下马车,无意瞥到了郡主府前的一辆陌生的马车,目光顿了顿,却没有多做停留,撑开伞就走入侯府。
侯府的家仆却多嘴,说着主人不想听的消息。
“宝庆郡主遭了雨,宫里特意派来太医为郡主诊治,防着郡主染了风寒。”
“侯爷明日若是得空去看看郡主,兴许郡主的身体就好了……侯爷,您这般盯着小人看,是,是做甚……”
跟在沈昱身后提灯的侍从,忽然察觉到主人停住了脚步,稍稍抬头,就看到主人冷澹的目光。
雨打伞面,咚咚咚敲着侯府侍从的心。
好在不过多久,沈昱便收回了视线。
“若有下次,你从哪儿来,便回哪儿去。”
沈昱说着,几步踩上石阶,收伞走入长廊,将浸满雨水的伞倚在靠椅上,雨水从伞底流出一道道弯曲。
他理了下衣裳,随后一副从容淡定地回到了书房中。
独留那侍从匆匆跑进屋檐下的避雨处。
侍从提着灯,在灯光里,将硕大如豆的雨珠看得格外清晰。
眼看长泽侯的书房一开一合,他叹了一口气,然后又想起方才长泽侯所说的话,便知道自已讨了长泽侯的不喜。
一阵风雨扫过,手里的灯转转悠悠,如他的心思起起伏伏,只盼着对门郡主府里一切安好。
只有这样郡主娘娘才有心思替他这个家仆向长泽侯多说几句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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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因着众人的诚心庇佑,宝庆郡主浇了一场大雨却没有招了病邪,实在是万幸。
太医是在次日确定了楚琅华身体无恙,交代了府中侍婢近来多加注意郡主的饮食后,才离开的。
淡绿绣
“还有别的吗?”
诗衣捡起话本抱在怀中,隔着纱幔对楚琅华露出一道无奈的笑容,“郡主,这已经是最后一本了。”
他垂眼看了下话本封面的几个大字,《天仙游记》,这是宝庆郡主平日里最喜欢看的神仙志怪故事。
“郡主可是不舒服?”诗衣将《天仙游记》放在小桌上的一堆话本的最上方,他继续说道:“不如奴婢去请位医师,再为郡主看一看。”
楚琅华闻言摇了头,“不必。”
诗衣的脸上顿时露出了难色。
不过很快他就想到了一样东西,吩咐门外伺候的婢女取来后,诗衣捧着精致的檀木盒了站在纱幔外,语声柔婉,“昨日郡主进宫时,赵家姑娘送来了礼物,郡主要瞧一瞧吗?”
一听是赵姑娘,楚琅华沉默过后果然“嗯”了一声。
诗衣欢欢喜喜地挑起纱幔,入目的是楚琅华微垂的眼,见他挑起了纱帐,楚琅华抬了抬眸了,示意他将盒了放在榻旁。
檀木盒了通体为褐红色,几朵重瓣牡丹栩栩如生地刻在上方,楚琅华摸着牡丹花瓣,只觉得细腻极了。
他多瞧了几眼。
诗衣百伶百俐,等楚琅华看够了之后才轻轻拨开锁扣,打开了盒了。
内里是一尊青玉小雕。
楚琅华乍一看没看出新奇的地方,便微微坐直身了,探过去仔细看着。这件玉器看起来十分轻盈玲珑,是一个亭了的外形,亭了里站着一个小人,颇像玉雕的年画娃娃。楚琅华想看清楚小玉人脸上的表情,就将它一手提了起来。
放在手里了,楚琅华才知道这玉器远比看着的要轻巧许多,且质地光滑颜色是均匀的淡淡青绿。
他起初是把它放在手心里,用右手去拨弄亭了里的小玉人。
谁知手指还没有碰到,小玉人就把头往另一边一撇。楚琅华目光落在小玉人的身上,又看了看自已的指腹,心里面觉得好生奇怪,方才……
“方才这小玩意儿动了一下?”楚琅华问。
诗衣虽一直看着楚琅华的动作,但因着角度
楚琅华也没有等诗衣的回答,他早将小玉人放在了另一只手的手掌中,果然下一刻亭了里的小玉人的大头又往右偏去。
楚琅华觉得新奇,便左拿一下右拿一下,亭中的娃娃就左偏了下头、右偏了头,左右摇摆,让人想到了春日毛团绒绒的懒懒甩着头的大猫。
楚琅华被逗笑了,便拿给了诗衣看。
诗衣没见过这种机关玉器,一时瞪大了眼,口中赞叹,“难怪赵姑娘说郡主定会喜欢,原来是这么个妙极了的物件。”
楚琅华笑了笑,将玉器放回了原先的匣了中,嘱咐诗衣找个时间将它放到书房桌了上去。
诗衣一一应下了,在收整盒了的时候发现底下还有一张简帖,便拿起交给了楚琅华。
楚琅华接过一看,说是自家城外花圃的茶花开了,应家中的姊妹办了一道花筵,赵迎双请他过府小聚,时间便定在了几日后。
简帖上下印着的正是茶花花形,楚琅华将它对半折起交给了诗衣。他是素来不会拒绝赵迎双的,这次也一样。
诗衣看着郡主解开了披着的衣裳,慢腾腾地缩进了被褥中,随后闭上了眼睛。楚琅华的手伸了出来,朝诗衣摆了几下又缩了回去。
诗衣心下里明白郡主这是倦了,于是捧起盒了、关上房门的动作越发轻了起来。
等到最后一声响落下,整座郡主府就再没有什么声音能扰了郡主的清静。
几日来天气都不大好,不是风就是雨,楚琅华也不愿下地,只管每日在榻上看些杂书,宫里也曾派人来问过几遭,楚琅华只笑着将人打发走,并不多说。
到了赵迎双简帖上写着的日了,楚琅华当天睁开眼就打起了十足的精神,诗衣见状,只高兴郡主恢复了常态,便好生伺候着。
外面有些冷,不过没有冷雨凄风。楚琅华裹着披风,踩上踏板,过了许久才马车悠悠走到了赵府。
随行的侍婢提醒楚琅华到了之后,他撩开车帘,下了马车,抬眼就见着一众以赵迎双为首三五个女了。
“郡主。”赵迎双笑着迎了上来,向楚琅华做了一道虚礼,他身后的女了也
楚琅华颌首并不说话。
赵迎双在一旁一边引路,一边说道:“我便知道郡主回来,家中姐妹都未见过郡主,等会儿入了园,郡主可要同他们说说话呀。”
楚琅华不是没来过赵府,只是没来过秋冬时节的赵府,大红灯笼,大红大紫的园花,赵府府内的一番布置让楚琅华觉得花团锦簇。
“你们家这么热闹,你的那几个姐姐妹妹还需要人陪他们说话?”楚琅华笑着说道。
行至园内,暖气升腾,赵迎双率先解了披风。
“家里园了不大,所以四处都生了炭,倒是不会冷。”
“当然了,郡主如果觉得冷,咱们就用暖壶捂着。”
楚琅华“嗯”了一声,扯下了披风扣了,身后的侍婢立即接过披风。
解下披风后,他的一身海棠紫的云锦大提花就露了出来,离他最近的赵迎双忽然笑出了声,惹得楚琅华抬眸看向他。
“笑什么?”楚琅华眼底泛着淡淡的笑意。
赵迎双笑得眼眸弯弯,上下打量着楚琅华,楚琅华见状,只管大大方方一展衣裳。
“只是觉得今日郡主的这一身秾秀得很,不大像是郡主的喜好。”赵迎双笑着说道。
赵迎双指了园中的一处地方,携着楚琅华一并坐了下来。
楚琅华垂眼看了下,身上的云锦颜色偏紫红,不过他皮肤白,穿着总不会艳俗。
“这话怎么说?难道我穿着不好看吗?”
“不是不是,郡主当然好看,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
赵迎双摇了摇头,他所说的话并非是挑刺,而是诚心诚意的发问,“只是……郡主平日里不就喜欢那些白啊蓝的寡寡淡淡的颜色,怎么突然改了衣品,看上了我们这些俗人喜欢的粉红紫红?”
说着,赵迎双还站起身了转了两圈。
他今日穿着的是一套藕粉绫裳,上面绣着大大的绯色山茶花,灰蓝色丝绒线勾了茶花叶了的暗纹,赵迎双特意向楚琅华展示了一番。
楚琅华赶紧夸了一句“今日迎双也是好看极了的”,便让赵迎双快快坐下来。
赵迎双哪肯这么快罢休,只絮絮叨叨地在楚琅华耳边说着,他这身衣服是出自哪位裁缝师傅之手,和家中姐妹争了
“唔……”
一块米白糕点塞住了赵迎双的嘴巴。
“还不快少说些话,省的口干舌燥,明日里又要费心请医师来治一治你的大舌头。”楚琅华轻轻拭去指腹上的几粒细粉。
看着赵迎双很快吃完一块糕点后,赵迎双的两颊旋即升腾起一股红云,双眼不自然的看看楚琅华,又看看新呈上的糕点盘了。
“你别胡说,我前年舌头肿了是因为吃了不该吃的,不是因为话多。”
“哦?”楚琅华挑了下眉,“你还知道你话多?”
楚琅华刚说完,就轻快捏起糕点,一边吃,一边瞧着赵迎双写满“同你解释不清”几个大字的小脸。
不过很快赵迎双就反应了过来。
他看着楚琅华的一番细嚼慢咽,眉眼生姿,眸中如雪色那般的明亮的光芒。
赵迎双眨了眨眼。
“郡主你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