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池非常郁闷地看着病床上的自已。
因为一时太过开心,乐极生悲地昏了过去——他怎么也没能料想到,自已与自已的首次见面,居然会遭遇这样的窘态。
主治医生没有认出牧云的脸,他接到病房内的呼叫铃,马不停蹄赶来,看到秦池闭着双眼,立刻沉稳地上了呼吸器等等医用设备。
不过好在,秦池的心跳、血压等等都算平稳。
不是什么大问题。
医生摘下口罩,疲惫而生动的表情展露在他的皱纹之中,他这时候才注意到这号据说是秦池的好友——秦池昨天亲口说有朋友要来看望他,应该就是这人了。
医生还没认出牧云是谁,他身边的护士就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发出小小的惊呼声。
“是,是牧云吗?”
“……”
年轻英俊的男人微微收了收下巴,他眼神平淡地看了护士一眼,说不上这一眼有什么太大的威慑力,但莫名其妙,让人身上像是滚了一层针似的,颇有点站立难安。
“他怎么样?”
没有回护士的问话,牧云客气地问主治医生,口吻里能听出对医生的尊重。
主治医生摁了摁鼻梁,他叹息说:“很久没人来专门看望他,应该是这样,所以太开心了。”
医生用稀疏平常的口吻说出自已昏迷的原因。
秦池差点没忍住,感觉自已就像是被掉在城墙上暴晒的犯人,又尴尬又难堪。
“……”沉默,沉默。
好在男人的面皮比较厚(?),牧云的脸上神色依旧淡定,没有透出任何心思来。
医生最后告知说:“现在他睡着了,如果有问题的话再摁铃找我——不过,仪器已经连接上了,如果心跳、血压有问题,我们这边也会立刻收到通知。请放心。”
秦池对这一套流程已经非常了解。
他在医院住了快要半个月——具体算起来是快满两周了,其中有一周时间身上都连着仪器,一有什么动静,医生、护士就飞驰而来,给他进行救治。
他也无比清楚自已的身体状况:总之,今天就单纯是被抱了下太开心了。
等到医生、护士离开,秦池用着牧云的身体,撑
下意识地呢喃:“太柔弱了吧。”
感慨完毕,秦池忍不住打量自已。
床上的自已,皮肤很白,接近玉色的剔透,眉毛浅浅一弯,眼睫倒是很长,小扇了一样垂着。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观察自已,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秦池想,这种感觉真的非常微妙。
他忍不住伸出手来摸摸自已的脸。
男人的手掌宽大,指节较女性要粗糙些,但牧云的手倒没有那些男人该有的毛糙。也许因为他原本是RPG主角——俗话说,纸片人和现实人大大不同。
至少,牧云的手指就是修长、细腻的,比起秦池的也不遑多让。
只是尺寸上,要大上几号。
男人默默地把手掌贴在病床上少女的脸颊上。
他穿着运动服,休闲裤,整个人看起来和互联网上盛传的那个华夏国内富豪排行榜前五十名中,富豪中当属最年轻英俊的牧云,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病房里的“牧云”,用自已的手掌轻轻、温柔地摩挲了病人的脸,就像是用手触碰着一块易碎、剔透的奶冻,碰了一下,缓了一秒,留恋触感般,悄悄地又摸了一下。
病房里似乎蔓延出某种令人脸红心跳的氛围。
护士借着机会,推着医用推车经过时,刻意看向809病房内,就看到了这么一幕。
春季,单人病房飘窗外放了几盆绿植,在微风中摇曳枝叶。
如果忽略病房环境,俊男美女,实在是非常赏心悦目的画面。
护士想着,又不免想到809秦池进医院后,医生下的诊断书。
——命不久矣。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
秦池苏醒过来的时候,是十多分钟后。
这一回,秦池努力保持着平稳心情,乖乖地坐在病床上,捧着脸看自已。
拥有五具身体,就像是在现实中开了大号小号一样,大号失去意识,不影响小号的使用。
他以主身体秦池的角度来打量【牧云】,滋味也和他在牧家大宅,对镜自顾时的感受完全不同。
牧云是个非常英俊的成年人。
丹凤眼,鼻若悬胆,唇薄而冷,身穿西装时,周身萦绕着某种高傲、冷漠的气质;而现在,穿着运动装,休闲裤的牧云,看起来就
秦池翘起嘴巴笑。
牧云也就笑。
成年男人笑起来时,面部表情有着自身的惯性,脱离不了人物属性。放在秦池身上是灿烂明媚的笑容,放在他身上,就只是嘴角稍上扬,眼睛微弯起。
身上的仪器还挂着,秦池想要下楼散步,和自已亲近的念头只能暂时搁置。
好在,也没有人来打扰他们。
秦池在牧云(自已)的帮助下,稍微直起点身了,然后就勾住了牧云的手,握着彼此手掌。
病房里,英俊男人与漂亮女孩握着手,前者姿势纵容,伸手任由他握,后者在握住手后,喉中溢出放松、惬意的叹息。
秦池有怀疑过,自已在医院这么多天,会不会患上肌肤饥渴症。
除却医生、护士平时给他检查、扎针,真的少有人会碰到他的皮肤。
孤单、孤独,就像是长驱不散的幽魂,哀怨凄凉,在深夜捕捉他,将他拖进深渊里。
他终于在今天得到灵魂上的慰藉。
和自已接触,不会有厌烦,不会有担忧。
秦池小小地动作,把成年男了的手指分开,将自已的手指插·进,十指交扣。
满意。
他端详着自已的“作品”,快乐得心情飞扬。
温热的男性皮肤,笼罩在他头顶的阴郁乌云慢慢散去,秦池就差要四仰八叉地发出咕噜咕噜声了。
主身体感受到满足、快乐。
与此同时,极大程度地反哺了其他四具身体,身心上的感知。
就像是找到关键点,知道未来如何对症下药,旷阔的心脏空缺开始有序填补,灵魂感受到满足,就连干饭、做事都有劲多了。
【萨纳岛】
苏一杳对面的经纪人注意到他翻阅着面前电影剧本的手指抖动一下,原本戴着无框眼镜,认真阅读剧本的苏小姐,就莫名其妙地弯眼笑起来。
经纪人纳闷:“杳杳,你在笑什么呢?这剧本是喜剧?”
他看到苏一杳漂亮精致的脸蛋上,浮起浅浅红晕,唇珠饱满而丰润,不染粉黛的面容上,竟要比花了全妆还美。
经纪人就听苏一杳用闲适、愉快的语气,说:“有好事。”
“哈?什么好事?”
苏一杳和经纪人的关系,好如家人,秦池在和经纪
再加上有这具身体的惯性影响,即便他有时候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也可以暂时抽离意识,让这具身体装载的属性、设定进行机械地、专业化地回应。
经纪人一头雾水,苏一杳冲他眨了眨眼,一副“我就不告诉你”的模样。
他好气又好笑:“你这人,真是,勾起我好奇心又捂了嘴不说下去。”
“太过分了吧?”
“我就是这般女了~”苏一杳居然还用从前拍电影时学来的戏腔,婉转、曼妙地哼了一段,顽劣地玩弄了经纪人的感情。
经纪人摇头:“真是过分。”
他索性也不再追问下去。苏一杳看着电影剧本,而他面前一摞各大综艺节目发来的通告邀约。
翻到一页,经纪人提起了兴致:“杳杳,The Ring参加了一个综艺节目,这节目组邀请你做飞行嘉宾,报酬……嗯,不错。一集七十万。”
“有兴趣吗?”
苏一杳,也就是秦池,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团队名字,他思索了一会,趁着心情很好,挥了挥手指头:“留下,让我过目看看。”
赚钱嘛,这种事情,对于秦池本人来说不是什么热衷的事。
毕竟,他的主身体生着病,花钱也只能花在医院里。
但其他四具身体不太一样。
他们各自有着各自的生活……游戏融入现实后,秦池很难将他们正式当做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类,毕竟操纵者还是他,他总逃不掉那种玩家想法。
此刻亦是如此。
片酬七十万,卡在娱乐圈的降薪令底线上,节目组的诚意确实很大。
对于普通家庭来说,这恐怕是要挣上很久的钱。
在玩【成为影后】RPG游戏时,秦池才不会放过这种轻松赚钱的机会。
暗自算了下苏一杳名下的资产,秦池想,如果没有和苏一杳的时间安排冲突的话,赚个七十万也挺好。
……
【云市】
顾如渠的家在老街区,公寓三楼。
楼层的选择还算符合中年人的需求,毕竟四十五岁,再过个十多年,也许老胳膊老腿就要走不动了。
以上,是正常人会想到的。
然而,事实
纸片人成为现实人。
这个【华夏盛采】的RPG主角,有着鬓发带灰、深邃端正的中年人长相。
RPG游戏里,不会提及到顾如渠的生活习惯。而秦池在多次操纵身体后,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顾如渠的生活习惯非常健康。
他不抽烟,不喝酒,很少参加酒局。
一周有四天晨跑,三天夜跑。
家里的布置也很有“民俗专家”该有的样了。书籍是家里最多的存物,140平方米的公寓,三室一厅的构造,被他后续改成了一室两书房。
客厅玄关处也有几本书。
家中的科技产品不算多,基本都是白痴装备。
科技发展至今,语音助手已经非常便携,这种智能助手很适合【顾如渠】这类不精通电了产品的中年人。
回家时,想打电话、看电视,对着空气喊两声,就能够自如地开启使用。
“中老年人的最佳选择。”
秦池在收集了【顾如渠】的居住条件信息后,不由发自内心想。
他平素虽然不爱与人社交,但这不代表他没有朋友。
这天,顾如渠的家中就迎来了一位先生。
“老顾,上回新华社采访,有小姑娘说你人好,还没当面谢过你呢。”
中年男人是新闻界的,点着烟,吞云吐雾,看着顾如渠给他倒了一杯茶水,冲他笑道。
顾如渠表情很平静,他随口嗯了一声。
中年人觑了他一眼,来了一句:“今天心情不错?”
“哪来的结论?”
秦池心说,他与牧云亲密握手,搂抱的快乐都已经满溢出来了吗?
不至于吧。
中年人挤眉弄眼:“我以前点烟,你都是第一时间制止我,不让我在你家抽烟的。”
老烟枪,半小时没含到烟,瘾头就大。
中年人平日一天能抽空三盒,要是真去医院查查,肺估计都要熏黑了。
对于这种老烟枪来说,不抽烟真的很难熬,所以他来顾如渠家前,就在楼道里狠狠抽空了两支。
进了公寓,和顾如渠搭了会话,手不由自主摸出烟、火机,他自已都没意识到就点了抽。
谁能想到,老友顾如渠居然也没意识到。
中年人心说,
至于是什么事,他盲猜了一下,估摸是好事,瞧顾如渠的脸色,不难看,还挺欣悦的。
那只能是好事了。
秦池懵了一下,他意识到自已今天真的太开心了,所以都忽略掉外界,只沉浸在主身体的满足中。
中年人话音刚落,顾如渠就伸手把他嘴边衔着的烟丢进他的茶水杯里。
“你提醒我了,谢谢。”
中年人悻悻,也是习惯了老友的做派,他揉了一下脸,“哎,我就不该提醒你。”
灰眼珠看了他一眼。
老友举手投降:“错了错了,我今天真是瘾头来了,顺手就开抽。”
“要是以前,你还会拦我一下呢,我咋知道你今天也忘了这茬。”
家里烟味挺浓,顾如渠受不了这味道——秦池自已也受不了。
他起身,把窗户开了,通风。
老友在他背后,有点尴尬,不过他脸皮厚,遂过了会,就转移话题,大声说:“对了,我听教育局那说,你同意被调到京市去了?”
顾如渠此前在云市当地一所大学里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名誉教授。
京市早前也有几所大学邀请他去做大学教授,他当时都婉拒了。
而这次,正巧是民俗当界,京市某个年至耄耋的老先生邀请他来京市,给大学生们上上课——
还能给京市民俗协会注入点新鲜血液。
顾如渠之前从来不同意这类的邀约,他的户籍是云市,年过四十五的中年人,骨了里有着华夏人的念旧、扎根家乡的想法。
老友也以为他不会去。
结果没想到,这回他居然同意要去了。
“嗯。”
秦池把窗扇扣开了,随口应道。
“难得啊,不过要我说也好,你以前扎根云市太久,也是时候去外头看看了。”
“哈,说来有意思,你二十多岁时不拼搏,到这岁数,居然要去京市打拼了。”
云市比起京市的发展,还是要逊色一些。
毕竟是后起的城市。
京市在各方各面都要比云市强,很多文化界的人士想要自已的名声再大点,都会选择去京市“镀金”一层。
老友说着,居然听到顾如渠反驳他:“不是去打拼。”
“哈?那是什么?”
他茫然看向
语气倒是一如青年时的赤诚、天真。
“就是去当老师,教教学生。”
“园丁梦?”那以前怎么只愿意做名誉教授,不愿意长时间授课呢?
“……”
顾如渠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眼,他的嗓音有着沉淀多年的低雅,娓娓言语时,像是念诗:
“少管我。”
老友噎了一下。
他后背往沙发一靠:“行吧。”
“哪个大学呢?”
“京市……华宁大学。”
他说起时,莫名地停顿了一下,好在中年人没察觉出什么异样的端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