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1 / 1)

转眼儿就过了年,元宵节的时候吃过元宵,白鹤书院就要开学了。

府城的宅子置办好了,今年王岭带了田成之去府城。

王荷亲手做了两盒他爱吃的糕点,要去前厅送他。

书房里,王平安已经到了,父子两个正在说话。

翻了年,王岭就十六了,看起来成熟了不少,眉宇之间都硬朗了,瞧着正是朝气蓬勃之时,王平安发丝之间却多了几丝银白,这几年家里人越发忙起来,特别是王平安跟王岭,两人都是难得回家一趟,仔细算来,父子两个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了。

王荷不想打扰这难得的父子时间,把点心给了在外守着的田成之,悄悄的回了自己院子。

才下过雪,什么都是白的,王家这宅子因为新建不久,里面也没有什么花草树木,青石小径两侧只有几株腊梅,叶子落了,淡青泛黄的骨朵缀满了枝头,开的还不多,远处的青砖碧瓦皆落了白雪,阳光照在雪地里,北风刮得碎雪在空中打转,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王荷几不可闻的轻叹了一口气,抬头望着阳光,她突然想起来,她刚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元宵节,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元宵,欢笑言言,其乐融融的样子。

一眨眼就十年过去了,当年老当益壮的王老头如今已经是百病缠身,而当年正值壮年的王平安也已经有了白发,还真是流光把人抛,岁月催人老。

王荷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踏雪而归。

挑开帘子走进屋里,炭盆里烧着碳火,一进屋立刻觉得浑身暖暖的。

闲来无事,王荷便拿了本杂书,靠着窗看起来。

临窗的大炕上摆着沉香木的小几,上面放着一个紫色香炉,王荷背靠着大迎枕,手里拿着书,肘节支在床沿上,身上披着毛茸茸的貂氅,头发没有丝毫装饰,只斜斜的插着根玉簪,水滑的青丝落在缎面上,神态慵懒。

王岭走进屋子瞧见的便是她这般模样。

“你倒是悠闲。”

王荷放下书,朝他笑笑,招呼香儿给他上了杯热茶。

王岭把盖碗揭开,浓郁清香的花香味溢了出来。

王岭弯了弯唇角,“还是你这儿的茶好喝。”

“我送你你又不要,每回都来我儿蹭。”

王荷喝不惯茶叶,总觉得苦,她屋里的茶都是她自己采摘晾晒的花茶,王岭每次来喝都觉得好喝,王荷要他拿几包走他又不要。

王岭摆了摆手,“我堂堂七尺男儿,若是屋里喝着花茶,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我若是想喝,下次来你这儿喝就行了,带回去就算了。”

香儿捂嘴笑,王荷略带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的揭开了自己面前的碗盖,死要面子活受罪,说的就是王岭这种人。

等香儿端着托盘退下了,王岭又将温度适宜的花茶端起来饮了一口,“我刚才跟爹爹说了会儿话。”

王荷捧着茶碗,碗沿的温度从手心传至心口,“我知道。”

王岭顿了顿,将挨至唇边的碗放了下来,看着王荷,“你就不想知道我们说了什么?”

王荷原想着还能说什么,王岭明日就要启程去书院了,无非是些督促王岭念书的话。

又想若是只说这些,王岭应该不会特意来跟她说话。

王荷放下茶碗,也不开口问他,只抬头直直看着他。

僵持了半晌,王岭败下阵来,有些懊恼道,“还是跟小桃那丫头说话有意思。”

王荷莞尔一笑,小桃性子单纯,对王岭更是深信不疑,从小到大,不知被王岭骗了多少回,还乐呵呵的。

王岭抬头注视着王荷,面前的少女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瘦弱的小丫头了,少女乌发长至腰际,白皙如玉的面容,一对翡水秋眸似有水光盈盈,嘴唇娇嫩如新桃。

人人都说那刘家小姐是清水镇第一美女,可在王岭看来,那刘玉莹精致有余,却毫无灵气,比不上他妹妹的一根手指头。

王荷被他看的发毛,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王岭这才回过神儿来。

端起面前的茶碗一饮而尽,才开口道,“爹爹除了嘱咐我学业之外,还嘱托了我一件事,你猜是什么?”

王荷挑了挑眉,“关于我的事?”

“没错”王岭点点头,“你今年已经十四岁了,该是说亲的年纪了,清水镇的适龄男子太少,青年才俊就更少了,白鹤学院汇聚天下英才,爹爹想让我在书院给你留意留意,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王荷垂眼盯着面前的茶碗,浓郁的茶水上面飘着一片茉莉花瓣,在茶杯中打着旋。

看来李氏还没有把要给他续弦的事告诉他,否则王平安现在不可能有心情管她的事。

“我想着这是你的终身大事,总该来问问你的意思,总要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儿,我才好给你物色。”王岭盯着她的发簪,“现在看来,怕是不需要了。”

王荷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摸了摸头顶的发簪。

那是除夕夜那天罗长安送来的玉簪。

她平日在家的时候少有打扮,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头发也是只用一根簪子半挽半披。

罗长安送她的这根簪子既华贵又简单,戴在头上既好看又不单调,她甚是喜欢。

原本想着只是一根玉簪而已,没成想却被王岭看出了端倪。

不怪王荷不知道,王荷对玉器并不了解,所以她才不知道,她头上带的玉簪是用最上等的白玉犹如割脂——羊脂白玉制成的。

这玉价值连城,乃至光可鉴人,别说雕成精美的玉器了,就是玉料本身也极其珍贵。

而王荷头上这根玉簪,更是羊脂白玉中的极品,这块玉质地致密细润,坚韧无比,颜色晶莹剔透,温润淡雅。

这样的玉可遇不可求,哪怕是用万两白银也难买的到,因为它已经不是贵重了,更是豪门大家权利地位的象征,这般珍贵王家是买不起的。

别说王家了,整个范阳府也没几户人家有这种玉。

王岭也是因为跟罗长安交好,罗家刚好有一块这样的羊脂白玉,他也是有幸见过的。

可如今这价值连城的白玉就这样斜斜的插在他妹妹的头发上,王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而那发簪顶部,那丑的突破天际的雕工,更是和罗长安的手笔如出一辙。

王岭现在回想起他每次提到王荷罗长安的表情都很微妙,他当时没有细想,现在想起来,那厮定然是一早就在打他妹妹的主意了,可惜他瞒得太好了,他竟然都没有发现,就让他在自己眼皮底下拐走了自己亲妹子,王岭十分懊恼,心想等回了学院,定要好好整治一下罗长安,以报夺妹之仇。

王荷观王岭神色,便猜到王岭在想什么,正要开口解释,谁知王岭摆了摆手,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王荷眨了眨眼,你知道什么知道?她怎么感觉王岭啥都不知道。

最终王荷还是没有开口解释,因为看王岭现在这样,她总感觉她越解释,王岭误会的越深,算了,还是由他去吧。

……

翌日,王岭就带着他对罗长安满腔的愤怒去了府城,香儿回来跟她说大少爷出门的时候面色愤懑,嘴里直念叨着定要那罗长安好看。

王荷弯了弯嘴角,心里默默的为罗长安点了一排蜡。

王岭去府城没多久,王平安也该准备出门了,出门之前,李氏特地把他叫去了她院子里说话,王荷猜测李氏定是要跟他说续弦之事。

年前李氏跟冯媒人一起去了一趟宝相寺,王荷暗暗猜测她定然是去合王平安跟那李家小姐的八字去了。后来她差人去田婶儿那问过,李氏出门前确实带了王平安的生辰八字走,看来李氏对那李家小姐真的是十分满意的。

这亲事怕是十有会成了。

话说王平安到了前厅,李氏闭着眼睛在屋子里歇息。

王平安进来了,喊了声“娘”,李氏才缓缓睁开眼。

瞧见王平安,她露出温和的笑容,让田婶儿端杌子过来“……你这几日瘦了,母亲看着心疼。可是生意上上的事太忙了?”让田婶儿给他端了碗热茶过来。

王平安接过茶碗之后放在一边,道“咱们家生意刚上道,身边可信的人少,自然凡事要忙一些。等再过两年就好了。”

李氏笑了笑,“我今日来,是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王平安搁下茶碗,恭敬道,“娘请说。”

“我年前托镇上的冯媒人给你说了一门亲事,那姑娘是镇上李氏布庄的大小姐,那李老板你也见过,为人最是实诚稳重了,想来他家的姑娘也是不差的,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王平安愣了愣,过了会儿才开头道“娘,我是不想续弦的,我年纪也大了,如今早就没了那份心思,我不想再娶妻了……”

李氏皱了皱眉,“你若是担心几个孩子,你放心,我已经提前跟小荷通过气儿了,她对你续弦没有意见的。”

王平安摇了摇头,“不是几个孩子的事,是我心里放不下逝世的张氏,不想娶妻。”

李氏听了这话,语气有些恼怒,“你如今都要四十了,就这么没有担当?娶不娶妻的话也是随便说的。岭哥儿已经十六岁了,小荷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平日家里这些事是小荷管着。我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小荷又要嫁人的,你就是不为自己考虑,那也要为几个孩子考虑,!我是没有那个管家的本事,家里大小事都是小荷管着,可你有没有想过,将来岭哥儿娶亲也要小荷操持吗,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操持兄长的亲事,她在这镇上本就声誉不怎么好,若是这再传出去她该怎么说亲,就算有人家愿意娶她,那将来她的亲事怎么办,难不成让她自己给自己张罗亲事。”

“你让小荷怎么办?你这个妻,可不是你任性的一句想不娶就不娶的!”

王平安没想过这个事,他觉得娶不娶妻都是自己的事。

听了李氏的话,他心里才猛地一惊,想起王荷来。

王平安沉默了下来。

李氏有些生气,哼了一声“……你先下去好好想想再说。”男人没个定数,今天不想娶,指不准明天就想了,还是不能逼得太紧了。

王平安才行礼告退。

王平安出了门就径直去了王荷的院子。

王荷看他脸色郁郁,就知道肯定是和李氏闹了不愉快。

王荷便笑了笑,看来她爹对娶妻这是还是有些抵触。

她帮着王平安解了斗篷。

王平安却想了想,又说“小荷……你觉得有个继母好不好?”

李氏定然是想尽了办法劝他,王荷不意外,她想听听王平安的想法。

“您这话是怎么说的?”

王平安有些犹豫“我独身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身边若是突然多个人,反倒是不习惯,我真是不想续弦。但是你奶奶说的话倒也对,现在咱们家里是你帮着操持,你总是要出嫁的。家里不能没有人管着。”

李氏虽然说她已经问过王荷了,可他还是想要征求长女的看法,想亲耳听听她的想法,他这门继室还真是要为王家考虑,娶谁都无所谓,关键是能照料好几个孩子,照顾好这个家。

王荷想了想说“爹爹是不是怕我抵触继母?”不等王荷回答,她就继续说,“我确实也不想你娶继室,我也不想叫另一个女子为母亲。但这些都是孩子气的说法……我心里记着母亲,那是谁都不能替代的。哥哥跟小桃也是,一个称呼而已,你不用担心。”

王平安沉默了片刻,原来她早就把这些想明白了。他来的路上,还一直在想要怎么跟她说这事。毕竟当年王荷曾亲口跟他说过不要他娶继母。

他其实是真的不想娶妻,他现在年纪大了,越老就越容易回忆往事,这几年他总是梦见已故的张氏,在他心里原本模糊的面容越来越清晰,他也越来越想念她。

大越是男人的本性,几乎每个男子都忘不了他的第一个女人,王平安也是,张氏便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他还记得成婚那天,他穿着件大红袍子,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记得满目的红色,还有心里十分的喜悦,挑盖头的时候,全福人在旁边说了许多吉祥的话,外头还有人在喧闹,他都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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