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事,请姑母尽管问便是,侄儿定会如实回答,绝无半点隐瞒。”公输鱼咧着合不拢的嘴,正要起身。
“谁让你起来了?”
“啊?呃,我起来,回答姑母的问题呀。嘿嘿!”
“跪着答。”
“哦。”公输鱼撇了撇嘴,便又怏怏地跪了回去。
楣夫人瞥了她一眼,开口说道“我来问你。不离与言宅灭门案之间的渊源,向来乃是我这里的高级别秘密。你,是如何知晓的?”
呃。公输鱼怔愣了一下——
其实,这是一个大家都心知肚明却不宜说破的问题。
不久前,楣夫人同意将一组用来监视公输鱼的高级别眼线划入之前的眼睛小队,都给了公输鱼使用。高级别眼线,自然知晓高级别的秘密。有了他们,公输鱼便以闲聊闲话为由,想方设法地从他们身上套取各种消息,而不离和言宅之事便是隐含夹杂于其中被当作闲话提及的,公输鱼将其提取了出来,又经一番运筹周旋,方才促成了今日之局。
由此可见,公输鱼拉拢人心、套取消息、最大限度利用一切可利用资源的本领,不容小觑。但公输鱼不想让楣夫人觉得她是在挖楣夫人的墙角,正在一点点地将楣夫人手里的东西夺走并理所应当且毫不感恩地变成她自己的,从而令楣夫人心里感觉不舒服。于是,她在回话时特意将所有的消息来源全都模糊处理。是刻意隐瞒,也是善意避讳。
就像刚刚公输鱼说,致幻迷香曾在言宅灭门案里出现过,是她从坊间传言里听来的。明显就是托词。如此隐秘之事,只有案发时的用香之人和不离知晓,后来楣夫人收留了不离,也仅是寥寥数名内部之人知晓,岂会传至坊间?
不仅是不离与言宅的消息,还有其他更多的消息。其实,自从有了整合重组帝都耳目网的打算开始,公输鱼就在如饥似渴地收集周围所有能够得到的消息。
不过,尽管所得的消息很多,却是鲜有能够直接使用的,因为它们都是极其零散细碎的东西,可能是几个字、一个小物件、只言片语的闲话、甚至是一种闪瞬即逝的味道,且都分布于不同的时间点和不同的地方,六年前的、六年后的、宫里的、宫外的、直接的、间接的、雪鹰的、黄隼的、紫雕的、鹩哥山鸦的……
这些散碎的消息,一般人即便是看到、听到、得到,也断然发现不了其中关联,更是不知能做何用。就连说出这些散碎消息的人也不觉得是什么有用的东西,更不知晓自己泄露了什么重要秘密。
而它们到了公输鱼的手里,情况可就不同了。公输鱼能够迅速地将它们归类组合、调取拼接、推演分析,从而得出有用的讯息,再加以最大限度地运用。
公输鱼的这种攫取处理消息的能力,是完全可以与不离比肩的。
也就是说,即便没有不离,公输鱼一样可以担起掌控全局的重责,将四城消息集散中心整合重组,把所有人员所有信息全都存于自己脑中、抓在自己手里。
可公输鱼并没有那样做,她还是选择了费尽心机地将不离挖出来,推到那个至高而关键的位置上。
之所以要这样做,公输鱼给自己的理由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偷懒了,而事实上,那是她对不离的一番成全,更是她对楣夫人的一份尊重。即便明知帝都耳目网早晚都会是属于她的,但只要楣夫人不说给,她便绝不会觊觎染指。
另外,她知道楣夫人一直都极看重不离,此时由她举荐不离上位,楣夫人必是高兴,而今夜的一番接触试探,也验证了不离确实可堪此大任。
再者,她虽是除了雪鹰、收服了黄隼,雨隹也会对她鼎力支持,但不管怎么说她在帝都耳目网始终都还只是个“新人”,并无半寸功勋,尤其今夜一番咄咄攻势,像极了意欲谋朝篡位的“不轨子侄”,即便登顶之路畅通无阻,怕是也难让众人真正信服。
故,此时再进一步把事情做满做绝,反倒是不如退一步给大家心里都留出一点增减的空间。帝都耳目网,就像一把锋利的剑,已然被打磨成了她想要的模样,需要用时随时来取便是,又何必非得强行刻上自己的名字?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勇气;可为而有所不为,则是一种比勇气更加珍贵的智慧与胸怀。
公输鱼明白,她在走的这条路,并不是仅凭她一人之力便可轻易达到的。有时多花点时间和心思,看似让了步、绕了路、耽搁了行程,却是能够得到更多的帮手与助力。这对她所谋之大事而言,才是真正有利的。
遂,公输鱼以正礼请罪,一本正经回答道“侄儿不敢欺瞒姑母。这些高级别的秘密,确是侄儿耍了些摆不上台面的小伎俩,从眼线们那里骗取来的。不过他们并不知是被我骗了。他们个个尽职尽责,全都对姑母誓死效忠,不曾有任何违逆姑母之命的言行。请姑母明察。一切都是侄儿恣意妄为,若要责罚,侄儿愿意一力承担,任凭姑母教训。”
楣夫人当然能够看得透公输鱼的诸番良苦用心,可还是想要再多给她一些刁难与磨砺,因为——公输鱼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盲行,任何一个不小心、不周全、不稳妥,都可能令她死无葬身之地。她越是聪明,就越是危险。偏偏她的性子又过于跳脱,多给她一些为难与苛责,便是能令她多一分警惕与思考,对日后必将会更加严峻艰险的征途而言,总是有益的。
“好。既然你知错认罚,那便去家祠里跪到天明吧。点烛一百盏,续香三十支,以此静静心,收收你恣意妄为、胆大包天的性子。”
点烛、续香,全都是极为考验耐性的精细活,若非心如止水的修行之人,谁能耐得住那般慢吞吞地软折磨?公输鱼一听这“惩罚”,立即如芒在背,感觉还不如直接打几十板子来得痛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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