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高廷舜称,黄云岭地境方圆一千五百余里。他们四个此行的路程,径直算约有六百里,如果加上山区中的蜿蜒曲折,差不多有一千里路。照四人行进的速度,穿过黄云岭大概需要十天左右。
花费这么多时间,走这么远的路程,只为了送一个包袱?其实四人曾经把各自的包袱都打开仔细检查过,除了衣服和干粮,别无他物。四名校尉要他们运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干粮迟早会吃完,东西肯定不会藏在其中。衣服他们每一件也都仔细地翻看过了,都是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粗布衣。
看来谜底就只有到了玉阳洲之后才能揭开了。
山区的路很不好走,天公也不作美,自四人进入山区后第二天晌午,就开始下起了雨。四人在树下干等了两个时辰,见大雨依旧没有要停的态势,只得冒雨赶路。雨越下越大,四人片刻就被淋成了落汤鸡。又过了一阵,雨已经大到几丈之外就已经看不清的程度了,天色也越来越暗,夜幕即将降临。偏偏这附近的山都光秃秃的,连一株可以稍微遮风挡雨的树都瞧不见。
“我们得赶紧找个地方过夜了!”管风春大声道。雨声太大,说话都得靠喊才能听见。
“两人一组,找找附近有没有山洞或是架空的山岩!”何天遥道,“务必小心,也别离开太远,半个时辰之内,回这里会合!”
四人自然是按照“夫妻”搭配分为两组。管风春和高廷舜往坡上去了,何天遥和梁若媞则往坡下寻来。
大雨冲刷着泥浆,顺着山坡往下奔流,两人每一脚都踩在没过脚面的泥流之中。梁若媞抱怨道:“瞧你挑的这路,多不好走呀!”
何天遥无奈:“你看看,这儿哪有路啊?”
“这山泥多,岩石少,很可能一个山洞都没有。做好被大雨浇一夜的准备吧!”
“这点儿苦头对你一个真境之人来说,能算得了什么?”何天遥安慰她时,却发现她一直抱紧胳膊,身体在微微颤抖,于是惊讶地问,“你冷么?”
梁若媞更惊讶地反问:“你不冷么?”
何天遥摇了摇头。
“秋雨意寒,现在我们浑身上下都湿得透透的,你一个至境之人,怎么会不冷?在我面前不必如此,觉得冷也不丢人呀。”梁若媞还以为何天遥是故意在她面前逞强。
“我真的不冷。”何天遥道,“看来得赶紧找栖身之处了。要不你先回集合地点等着吧,也好节省些体力。”
梁若媞哪里肯答应:“我不,我要和你一起。”
何天遥想了想,把包袱打开,里面的衣服自然早被浸透了,那些可怜的干粮也都被泡烂了。他把干粮扔了,拿出一件衣服,用力绞干,然后张开撑在头顶,如此总算能挡住一些风雨。他本想让梁若媞也照这样做,可看着她缩在雨中瑟瑟发抖的身影,又不忍心了:“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吧。”
梁若媞当然很乐意,她赶紧钻到衣服下面,依偎着何天遥,侧头笑道:“‘相公’还挺会疼人的。”
“你靠我这么近,到时被管兄看到,他又要不高兴了。”
“我才不管他呢!”
“我刚认识你们就能看得出来,管兄对你一片痴心,你缘何一直对他冷冰冰的?”
梁若媞撇撇嘴:“感情又不是买卖,他对我痴心,我就一定要回报于他吗?不瞒你说,其实我早就想离开他了,只是……唉,不说了。相公,这次任务结束之后,我们俩就远走高飞吧!”
“怎么说得好像私奔一样……”何天遥道,“你说得很对,‘感情不是买卖’。希望你遇到和管兄同样的情况时,能够慧剑斩断情丝。”
梁若媞突然站住了,瞪着何天遥:“你什么意思?”
“还非要我说出口吗?”
“要!”
何天遥叹了口气:“你对我很好,我都知道。可我只是把你当做姐姐敬重。至于‘远走高飞’之事,请恕小弟无法遵从。”
梁若媞仿佛挨了雷劈似的,身体颤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大步向前走去。
何天遥赶紧拧干了遮雨的衣服,跟了上去。梁若媞似乎也不冷了,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话。
光这么走哪能找到栖身之处?滂沱大雨也始终不见收势。秋雨凉,两人之间的气氛更凉。总这样僵下去总不是办法,何天遥硬着头皮明知故问:“姐姐,你生气了?”
“不要叫我‘姐姐’!”
“‘娘子’……”
“不许叫我‘娘子’!”
“梁姑娘……”
梁若媞终于停住了,回过头,满脸幽怨地看着何天遥。
何天遥也站住了。
“这时候怎么这么听话了?不让你叫‘娘子’,你还真不叫了?万一露出马脚耽误了大事,你如何担当得起?”
何天遥尴尬地笑了笑:“‘娘子’,消消气。你这么满腔怒火地一直走,怎么能找得到栖身之处?”
梁若媞没好气地回过头继续走:“不是挺好么?怒火正好可以给我驱驱寒!”话音刚落,她一脚踩进一个看不见的坑,摔在了泥流之中,被冲下坡去。
何天遥大惊,赶紧去追。梁若媞本可以自己站起来,可腿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再一次跌倒。在泥流中翻了几圈之后,她坠下了土坡。
大雨不仅遮挡了视线,雨声也遮掩了泥流坠落的响声,
直到梁若媞落下坡去,何天遥才发现了这个“小悬崖”。站在高处边缘向下望去,泥流形成了一个小瀑布,向更低的地方汹涌而去。
泥水之中,不见梁若媞的踪影。何天遥沿着崖边走了几步,寻找着适合跳下去的地点。忽而,雨声中传来了一声尖叫。是梁若媞的声音!何天遥立即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梁若媞正攀附在露出泥流半尺的一块岩石上。何天遥松了口气,喊道:“‘娘子’稍安,待我用衣服结成绳子拉你上来!”
“那儿!那儿有怪物!”梁若媞惊声呼喊。
“怪物?”何天遥顺着她指的方向往泥流下游看去,果然,一股泥流正在怪异地“蠕动”着,并且往上游而来。
“不好!”何天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抓起武器就直接跳了下去,挡在了梁若媞身前。此处湍急的泥流已经深过腰了
,稍有不慎就会被冲跑。梁若媞一手攀住岩石,一手拉着何天遥。何天遥腾出一只手来,挥剑对着“怪物”猛斩。
剑刃击中了“怪物”,何天遥第一个感觉就是硬!那“怪物”的体表应该是覆着一层坚硬的鳞片。一击不成,何天遥接二连三重斩,“怪物”吃了苦头,勃然大怒,终于从泥流中显出了身形。
乖乖,好大一条巨蟒!昂起的头颈足有六、七尺,如大腿粗细。它浑身往下滴着泥浆,看不清鳞片的颜色,只能看清它那黄色的眼睛和黑紫色的蛇信。
对于曾经见过修蛇本体的何天遥来说,巨蟒可以说见怪不怪了。可梁若媞却是怕得要死,惊叫连连。
“这应该是森蚺吧。”何天遥看了看手中之剑,剑刃在刚才的劈斩中已经卷了口。
“管它是什么,怎么办啊?”梁若媞的声音都带了哭腔。
“蛇打七寸,没听说过吗?”何天遥撇了破剑,松开梁若媞的手,一边吸引着森蚺的注意力,一边绕向了蛇背。
梁若媞哭笑不得:“这么大的蟒蛇,七寸才刚到它的天灵盖,怎么打?你小心啊!”
森蚺张开大口,一口咬向何天遥,何天遥等的就是这个时刻,他趁势抱住蛇颈,借力出了淤泥并爬上蛇背。森蚺立即翻转身躯,用两丈来长的蛇身从下到上将何天遥缠了个结结实实。
森蚺其实就这两招,一招咬,一招缠。不过大多数猎物都难以招架那致命的绞缠之力。通常情况下,片刻之后,猎物就会被森蚺缠得筋骨尽断、内脏破裂,一命呜呼。可何天遥却不是普通的“猎物”,他在被森蚺缠住的同时,也用双臂勒紧了森蚺的要害。
蛇打七寸,这只是句笼统话。一般的小蛇,七寸差不多是心脏的位置。所以要抛开表象看本质,打蛇的关键是得打要害。何天遥勒紧的位置,正好就是森蚺的“七寸”。他很清楚,在汹涌泥流之中,没有武器可用,森蚺的鳞片又硬得吓人,唯一能够战胜森蚺的方法,就是靠着强壮的身躯和体内的始力来抵抗绞缠,用臂力勒死森蚺。这是一场角力,也是一场
赌博。而赌注的筹码,就是双方的性命。
何天遥很聪明,他先故意将胸中的空气呼出,缩紧身躯,森蚺也随之缠紧。然后他猛然奋力挣扩,森蚺的躯体内立即传来了骨节拉脱的动静。森蚺“咝咝”地吐着蛇信,痛楚使得它的身躯松弛下来。何天遥趁机加大了臂力,勒得森蚺在泥浆之中痛苦地翻腾着。
森蚺一口咬在何天遥的肩上,何天遥只是闷哼了一声,手上继续使劲。森蚺疯狂地甩起头来,蛇牙划出了一道道伤口,在此期间何天遥始终没有松懈,直到森蚺不再动弹,软塌塌地从他身上脱落。
梁若媞惊呆了,直到何天遥拖着森蚺的尸体走回她身边,她才由衷地赞叹:“何公子,你可真厉害!”
何天遥笑了笑:“你叫我什么?”
梁若媞也笑了,轻轻捶了他一拳。
“往上游走吧,前头说不定有地方可以爬回去。”何天遥道。
“可是我受伤了。”梁若媞抬起右腿,小腿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还在淌着混了泥泞的血滴,“刚才被一颗锋利的岩石棱角给划破了。”
“唔……”何天遥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死蟒,“这家伙莫不是追着血味儿来的?”
他脑袋上立即挨了梁若媞一个爆栗:“我都伤成这样了,你居然还想着这条死蛇?”
“当然,这可是我们未来几天的食物。”何天遥认真地说,然后在梁若媞面前俯下身子,“来,我背你。”
梁若媞转愠为笑:“还算你有良心。”
于是,何天遥就背着“娇妻”,拖着死蟒,在齐腰的泥水之中深一脚、浅一脚的逆流而上,梁若媞则替“丈夫”举着衣服遮雨,两人一路谈笑着,还真像是两口子。
趟着混水走了大约三里路,两人终于看见了前方的上坡,可以返上矮崖那条路了。这会儿天已经黑了,估算下时间,折回去差不多正好。虽然这次寻找栖身处无果,还出了意外,不过好在两人只受了点皮肉伤。
“希望管兄他们能有所获,否则真像你说的那样,得挨一夜的雨淋了。”何天遥道
,“这片山区的秋雨怎么下得如此之大?还如此之久?以前我见过的秋雨都是绵绵细雨,不比这般瓢泼。”
梁若媞解释道:“黄云岭就是这样的。地处南方,水汽大也很正常。要知道,黄云岭中流出的河水可是足足肥沃了两片平原呢!一片是东南的玉阳洲地境,另一片就是西北
的闲风……啊,你看,那儿好像有个山洞!”
侧坡之上,几十丈开外,隐隐约约有一团黑色,确实像是个洞口。何天遥转向开始爬陡坡。他背着一个人,拖着一条蟒,还踩在湿滑的泥土上,却不显得有多么吃力。安全起见,梁若媞不再撑衣服遮雨,而是紧紧趴在他的背上,搂着他的脖子。在此期间,见到何天遥健步如飞,梁若媞歪着脑袋思索着什么。
“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何天遥兴奋的声音打断了梁若媞的思绪。抬头一看,已经到了洞口。山洞不小,洞内地面也倾斜得恰到好处,既不会积下雨水,又能让人平躺,所以除了靠近洞口的几尺被雨水打湿之外,深处都很干燥。
“‘娘子’,一会儿你就在这里候着,我自己去把管兄他们领过来。我先点堆篝火,你就不会害怕了,还可以取暖、烤干衣服。”何天遥的话语处处透露着细心和周到,火还没点起来,梁若媞的心就已经很暖和了。
她刚要开口,却发现何天遥像是变戏法似的,凭空拿出了一堆干柴,又摸出一个火折子,就着一张纸吹了几下,霎时腾起了熊熊的火苗。梁若媞惊得目瞪口呆。
“好了,我走了。”何天遥忽然发现了梁若媞的表情不太对劲,“你怎么了?”
“你……你这堆干柴是哪儿来的?”梁若媞有点语无伦次。
“储物法宝啊。”何天遥觉得莫名其妙,“我们连续七、八天都得在野外露宿,干柴却不一定每次都那么好找,所以昨天晚上我就额外存了一些。”
梁若媞的舌头仿佛僵了似的,说话愈发不利索:“储、储物、法、法宝!”
何天遥心道:“一个储物法宝有什么好稀奇的?”其实
那堆木柴是存放在陵光界之中的,其他无关紧要的储物法宝,他并没有带上界来,而是赠给了白鬼帮的弟兄。
梁若媞使劲咽了口唾沫:“你的储物法宝是买来的吗?还是谁铸的?”
从她的神情判断,储物法宝在清微界恐怕还真是个稀罕玩意儿,何天遥只得胡诌道:“是我下山前师父给我的。储物法宝很珍贵吗?”
梁若媞长叹一声,满脸都是艳羡之情:“岂是区区‘珍贵’二字可以形容的?储物法宝,可谓是价值连城啊!”
“啊?”尽管有所预料,何天遥还是吃了一惊。
“真的!”梁若媞连说带比划,“哪怕是一个普通屋子大小储物空间的法宝,就足以买下一座小城了!在我们琅苍洲就有人用储物法宝买了个城主当呢!”
何天遥干笑一声:“原来是这么个‘价值连城’啊……”
“在我面前露富没事,在别人面前可千万别这样了!你实力这么弱,恐怕人人都会觊觎的!”梁若媞好心叮嘱道。
“多谢‘娘子’教诲。那我先去了。”何天遥带着满腹地疑问离开了山洞。梁若媞则围着火堆走了一圈又一圈,平复着激动的心情。
于路上,何天遥思来想去,储物法宝在清微、禹馀两界的珍贵程度完全不同,太奇怪了。不知其他法宝是否亦为如此。“可惜我除了陵光佩之外……啊,还有那个玩意儿!”何天遥突然想起了元灵宝珠,传讯法宝也是法宝。“我竟忘了此物,若是能和天逍哥、清雨姐他们传讯……”可当他拿出元灵宝珠时,不禁大失所望,元灵宝珠已经变成了诡异的灰黑色,看上去死气沉沉的,当然也不能使用了。“莫非禹馀界的法宝到了清微界就不可再用了?”
由于在洞中耽搁了一阵,当何天遥回到约定地点时,已经迟了许久,管风春和高廷舜早已等在那里。看见何天遥,两人立即迎了上来。
管风春向何天遥身后看了看,没瞧见梁若媞的身影,于是问道:“梁妹妹呢?”还没等何天遥开口,他就注意到了何天遥肩膀上的伤口,于是立即揪住了何
天遥的衣领:“你把梁妹妹怎么了?”
“哎,你凶什么?”高廷舜帮着何天遥说话,想把管风春拉开,可管风春却使了很大力气,拉不开。
“遇到了意外,受了点轻伤。”何天遥看似不费力地推开了管风春,淡淡地说,“我们找到了可以避风挡雨的山洞,她正在洞里等着呢。”
“哟,好大的手劲!”高廷舜称赞了一声,又埋怨管风春,“人家姑娘喜欢谁都可以,你却总是这般小肚鸡肠,哪里像是个大丈夫所为?当‘拿得起,放得下’才是!”
“我放不下!”管风春恼怒地扬了扬拳头,不理两人向前走去。
何天遥目睹他的背影,苦笑一声:“高姐,你那劝言反倒激得管兄更生气了,还不如不劝呢。”
“好好好,你们的三角恋我以后不再多言,就看你们如何折腾!”高廷舜戏谑一笑,跟了上去。
不消片刻,三人来到了山洞前。何天遥突然拽住了走在最前面的管风春,小声道:“且慢!”
管风春没好气地回过头来:“干什么?”
“我走之前,在洞里点起了一堆篝火,可是这会儿洞里面却没有火光。”何天遥其实很远就注意到了,黑暗的山区,山洞里的火光应该相当显眼才对。
“糟糕!梁妹妹!”管风春一把挣脱了何天遥,飞速冲进了山洞。
“这个莽汉!”高廷舜也追了进去。
何天遥先左右环视了一番,四下里影影绰绰,昏黑一片。侧耳倾听,除了风雨声之外,再无异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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