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下公子无浅的马车,又上了公主目夷的马车。然后就是静悄悄的。
“公子申告诉我,说你被公子无浅的人拦下来了。”
还是公主目夷率先打破了沉默。
“公主殿下您来了多久?”田昌意坐在公主目夷的身边,语调也是平稳。
公主目夷没有回答,田昌意猜公主目夷早就来了,方才那处境,周围都是诸位公子以及封君的随从,没有提前打好招呼,那些人再怎么识时务,也不可能让公主目夷这么给侍奉的主子大惊喜。
公子失载那副吃惊的样子不像是作假。
也就是说在公子无浅的马车被拦下来之前,公主目夷就选择在这挑了个好位置旁观了。
“为什么要对公子沛说那种话?”公主目夷问她,衣阔裳长,正紫配以金线玉章,抬手摸下巴的时候,袖子往下落了一点,露出手腕,她依旧没看田昌意。
田昌意说:“您是指方才我开的玩笑?”
“我似乎没给你看过这一类的笑话书。”公主目夷点了点头,不知道信了多少,“要是我没来,公子无浅和公子失载,你打算选谁?”
作为齐王最为宠爱的公主,公主目夷的立场非常重要,田昌意是公主目夷的人,她的选择就是公主目夷的选择。可以打岔含糊一时,但不可能一直这么岔开话题,到最后她肯定得选一个,但是,据田昌意所知,公主目夷不会选诸位公子中的任何一个,所以田昌意哪一个都不能选,或者说必须要选择,她都得身不由己。
“不知道。”田昌意很诚实。
但不管怎么说,公主目夷出现的都算及时。
这种贵族设宴,接风洗尘是假,明里暗里的试探才是正题,届时就算什么都没说,也不知道后面会传出多少风言风语,呆的时间久了是公主目夷有意,呆的时间短了就是公主目夷不喜。现在公主目夷把所有人都回绝了,明显是不想掺和进去,至少短时间都不再会有人来触霉头了。
听到田昌意说不知道,公主目夷又不说话了。
气氛还有些僵持,田昌意知道公主目夷在闹什么别扭,她先侧脸望向被身旁之人攥的有些出汗的左手:“我寻思实在没办法,就先晕过去。那个彭不准是知道我之前去过太医院的。”
田昌意很热,但是公主目夷的体温却很低,热量没有得到平衡,凝在公主目夷手心里就都是冷汗,田昌意察觉到了异样,她反手将公主目夷的手握在手心里,意识到主动权丧失,公主目夷皱了下眉,到底是没有挣脱。
“但是后来想了想,公主殿下您是不会让我失望的,反正您会解决好,我就不要给您添麻烦,多管闲事了。”
十指交握?不,只是左手。田昌意的右手覆在公主目夷的手背上伸到手指间的空隙后就是牵起,让公主目夷的手掌完全贴合自己的下巴曲线,接着下滑,大拇指压在公主目夷的腕骨上,侧耳就是贴在公主目夷的肩窝处,数彼此的心跳。
悸动,慢慢地重合;欲望,一点点地盈满视野。
让公主目夷的呼吸都只能经由田昌意头顶的玉冠,变得更加急促。
仿佛两人不知何时已融为一体。
公主目夷的心跳一下子感觉很平静,但她的大脑却很兴奋,血液渐渐回流,视野摇晃,田昌意整个人就在笼罩着雾气的晨曦中——不,应该说田昌意在发光,田昌意的光芒和清晨的光芒合为一体,仿佛是夜尽启明的那一抹佛晓之间飘散的白云。轻微地,鼻尖萦绕着春水煎茶般的香味,那种沸腾的热气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热浪,似是要将掩着的心跳一下子冲翻撞开。每一次呼吸,公主目夷都愈加艰难。
“够了。”公主目夷挣开田昌意的钳制,把对方的手拍到了一边。
田昌意几乎就要启动公主目夷兽性大发的开关了,目的即将达成却是功亏一篑,感觉并不怎么好。但现在田昌意要考虑的不是这个,被公主目夷复杂的眼神看着,她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才能撇开自己身上故意为之的嫌疑。
“公主殿下?”田昌意眨了眨眼睛,试图让自己至少看上去比较无辜。
但公主目夷已经撇过头,错开了田昌意的视线。
“公主殿下……”田昌意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发觉公主目夷弯下身,一口气就吐了一口血。
差点忘了公主目夷现下的身子可是一点都经不起折腾的。
一口血吐完,公主目夷用宽大的袖口掩嘴,结果那血就像是不嫌多,紧接着的几声干咳,公主目夷吐血的样子就像是把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似的。谁知道这段时日她又怎么折腾自己的身体了。
田昌意不打算在这时候袖手旁观,一只手压住公主目夷的后颈,直接含住了公主目夷的下唇,一个深吻就堵了上去。
血腥的味道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
但是没关系。
从现在到死为止,陈目夷会体会到各种第一次。根本不会有时间回忆这次亲吻的味道。总而言之,渎神之罪,不会就这么简单结束。
所以她们真正意义上的初吻,都是血的味道。
“我说够了。”公主目夷再度把田昌意推开,皱着眉,神色都没变。
田昌意感觉自己有些生气:“陈目夷。”
“够了。”公主目夷只是平静地重复道。
田昌意脸上还带着怒气,却是从袖口里拿出一块方巾,以轻柔的动作将公主目夷嘴边的血迹擦拭干净。
到朝露殿所属的院落时,田昌意就率先下车,往自住的偏殿去了,除了一身的血,谁也没发觉异样,虽然这样就很异样了。
这时候公子失载他们已经抵达了武池殿,齐王亲自设宴,诸位公子中及时到场的并不多,公子无浅有马服君扶持,自然是得了齐王第一手的称赞,但就是这样,也没能让齐王田朝的脸色好看多少。
最后众人在战战兢兢中总算度过了这次不算愉快的宴会。齐王田朝摆驾回桓公台,没想到在桓公台前早等着一个人。
“沛,你母亲那,是有何事?”齐王田朝止了车马,望向这个一开始就向自己表明绝无争位之心,还三番两次来禀告消息的儿子。
虽然消息多数是自己知晓的,但宫中朝中俱为一体,他也不嫌多了这么个眼线。
“今日儿子和安平君打了个照面。”公子沛意有所指。
“这个孤知晓,他才到高唐,目夷就准备他返回临淄的事宜了,生怕孤这个做父亲的要做什么坏事。从田昌意出世以来,目夷对他的事就有三令五申过,对孤这个老父亲她都是这般不讲情面,错不在你。”
“今日本来是想借用失载哥哥的手帮父王除去这一祸害的,但是他好像知道是我。”公子沛的心跳还没缓过来,声音有点打颤,“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
“怎么?他也瞧不起你?嘲笑你了?”
公子沛摇摇头,又点点头:“他好像是透过我对别人说的。”
还带点‘你能奈我何’的神色,就像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田昌意在一片嘈杂中,无声似有声:“你这样子,好像一条狗哦!”
公主目夷泡在汤浴池中,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
梦见和田昌意第一次见面。被母后拉扯着衣物向神明台主祀殿上那几位行宋国旧礼,殿中一群祭师照常还在做自己的事,所有议论也不惧传入她的耳中,而她还只能装作无事,然后田昌意独自一人冲进来了,说完迟到的原因后,转到了她这里,以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平静地说道:“你这样子,好像一条狗哦!”
自那之后,田昌意再也没有这么和她说过话了。今日是第二次。
然后公主目夷做了第二个梦,梦里她在和田昌意商讨关于神明的问题。
“神明可以变成世间万物,就是说任何形态都可以吗?”
“是的。”
“那么为什么选择人族?为什么非要以人的容貌来历经世间一切?”
田昌意友善地笑了:“陈目夷,我不知道你们的祖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被创造出来的。但事实上,对于大多数神来说,没有比人更加厌恶,感觉恶心的存在了。只要一看见人族,就会产生一种本能的轻蔑,不讲道理的憎恨。但是有些神明不一样,对我来说……你们,我非常喜欢。”
“我喜欢人,就像你们喜欢狗。本来是可以离群的狼,被豢养成了必须售卖忠诚的狗,又聪明又愚蠢,一想到狗这种动物产生的原因,光看着就觉得有趣。”
感觉到了冒犯,公主目夷语气也忘了掩饰:“那你不就是狗!”
“可我是神啊。”记忆中的少年转过了身去,轻风把她的发带吹到了空中,散落下来的黑色长发如瀑:“——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不许你告诉别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