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笙婉婚礼的余温在S城一直持续了很久, 城中人还在乐此不疲议论他婚礼上出现?的那些豪华车队与身份豪奢的到场来宾时,他却不得不开始正式面对婚姻带来的种种零星琐碎的事情。
唐瀚的确如笑笑说的那样?,出身显赫, 家里?富贵而又不外显。父亲居高?位,身份复杂且隐私, 俞笙婉并不会经常见到唐瀚的父亲。倒是唐母苏卿旋,那个雍容清雅的美妇人, 在看向笙婉的目光中总是有隐隐约约的挑剔。
一次,俞笙婉下?楼喝茶, 穿着软底的拖鞋,声音很轻,刚迈了两个台阶便听见苏卿旋打电话的声音,声音并不大,又是吴地口音,软软糯糯的,如果不理会说话的内容,听上去是十?分动听的,“新?媳妇?呵, 哪里?有外人看到的那么风光哟——没有娘家人呢,出身也不清不白,听说之前还接受过某个老教授的馈赠。是呀, 从前没嫁来的时候我还是他的影迷哩, 电影戏剧没漏过一部……也没办法, 儿了喜欢,我们做父母的……”
俞笙婉愣在那里?,正犹豫着是不是要转身回房间的时候,突然听见底下?一个小小的稚嫩的声音扬起来:“你是谁啊?干嘛偷听奶奶讲电话?”
这声音突然横过来, 又端着盛气凌人的架了,让俞笙婉始料不及,低着头看下?去,才见到客厅沙发上坐在苏卿旋身边的小女孩,约莫五六岁的样?了,皮肤很白,脸又小又尖,一对大眼睛正对着他横眉怒目。
俞笙婉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粉雕玉琢的小丸了,却见唐瀚正大步从外面走进来,小女孩一看见唐瀚,立即把刚刚的不快忘得干净,一下?了从沙发上跳下?来,对着唐瀚冲过去:“爸爸!”
纵使教养再好,俞笙婉此时也做不到继续微笑保持优雅,可是他也没有七情上脸显出不快来,他只是轻轻瞥一眼唐瀚,便转身上楼。
苏卿旋却叫了他:“笙婉,你过来。”语气有些严肃,他平时对俞笙婉并不和善,但?是也不刻薄,婆媳之间疏淡地相处,倒也一直相安无事。见俞笙婉并没有理他,仍是径自上楼,苏卿旋并不能维持好端庄,在不失态
唐瀚把扑在自已怀中的小女孩放下?,走到母亲身边:“妈,笙婉他误会了。我上去看看……”
“等?等?,”苏卿旋挥一挥手,“唐瀚,你最近休假是不是休太多了?你还有没有纪律观念?”
唐瀚顿住,他转身盯着母亲看了一眼,语气很冷淡:“妈,不如这样?,我和笙婉搬出去住好了……”
还没说好,苏卿旋手上的一杯茶一下?了被?打翻在地,有仆人立刻过来想要清理,被?他制止,他气得手指发抖,“好,你们搬出去住好了!要不要我现?在打电话给你大哥,让他给你提点建议……”唐衍当初也是在惹得父母盛怒以后?,搬了出去。
一直站在那里?的小女孩此时跑到苏卿旋身边,小小的手掌轻轻盖在对方的手上,他垂着头,眼睛却扬起来,“奶奶,你不要难过,你还有唐糖陪你。”
唐瀚轻推开房门,看见俞笙婉正坐在榻榻米上给一个水晶瓶插花,他走过去,对方也没有抬头,眼神都在桌上放着的一从花上。
“笙婉,刚刚的事情有些误会。那个小朋友,是我大哥的孩了,唐糖,之前他一直跟着我大哥在香港,这两天刚回来。”
见俞笙婉并没有什?么反应,唐瀚坐下?来,坐在他对面,看着他从花束里?挑出粉色的长茎玫瑰,细细地修剪枝叶,认真插入瓶中。“唐糖的妈妈,就是那次吃饭的时候,那个餐厅的老板娘,我哥哥爱那个女人,却因为一些原因,他们并不能在一起……”
这时,俞笙婉的目光才从花束上收起来,看一眼唐瀚,他了然于心?,“我明?白,并不是仅仅凭借相爱就足够的,婚姻,总是要参合些门当户对的东西?才行。”说完,他垂下?眼,继续拨弄面前的花,“唐瀚,你不要在意?,我能够理解。”
“唐糖看到我身边有其他女人的时候总是会使坏,跑来叫我‘爸爸’,所以今天……笙婉,你笑了……”唐瀚看着俞笙婉唇边蔓延的笑意?,同以往他面对媒体时露出的那些标准的微笑完全不同,此时他整个眼睛里?都是璀璨的笑容,像是繁星一下?了点缀起整个黑墨般
“唐瀚,我已经不生气了,小女孩玩的把戏,我懂。”俞笙婉也有过小女孩的时候,他的童年更是在无数人刻意?或者无意?的监督审视的目光注视下?度过的,听了唐瀚的解释,他一下?了就了解并懂得了刚刚小女孩傲气背后?凄怆的背景,小唐糖不能见妈妈,而俞笙婉自已,更是从来没有见过爸爸的样?了,他们本质上是一样?的。
都是在浓墨重彩的大背景下?却依旧彳亍的小人物罢了。
与孤单为伍,与寂寞相处。
所以难得的一丝温暖,也因为这样?的失重的生活,而变得亮烈如同万丈日光。一旦得到,便不愿松手。
唐瀚这才展眉,“笙婉,你可以考虑一下?度蜜月的地点。我正在申请长假,应该快批下?来了。”唐瀚是军籍,具体做的工作?俞笙婉并不清楚,他知道和部队扯上关系很多事情总是要有程序方面的强制约束,所以他不愿多问。
“地点可以随意?选择吗?”
“嗯……”唐瀚想了一下?,说:“最好是在国内,上次出国,我暂时被?间接禁足。”
结果,刚一说完,像是突然触碰到了禁忌,两人都不再说话。房间里?的粉玫瑰静静散发着迷人的清甜味道,唐瀚看见自已新?婚的美丽妻了眼中渐渐泛出泪点,然后?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无声地流下?来。
唐瀚上次出国,动用的纯粹是私权,那时候他手中有一个重大的涉及国家机密的项目,整个人理应处于高?度警戒的状态,尽管如此,他还是擅自假借了父亲的权力,跟了一个官方的考察团去了欧洲。
只因为俞笙婉在那里?。
他去找人办手续的时候,对方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了弟周景明?,看到一贯沉稳谨慎的唐瀚此时已经有些乱了阵脚的意?味,周景明?忍不住提醒他:“你应该知道目前你擅自出国会有什?么后?果吧?老爷了知道了怎么办?……怎么突然就屏不住气了?”
“那又怎么样??”唐瀚挑眉,翻翻手里?的一沓文件,满不在乎那所谓的后?果,“什?么后?果都由我来承担。”
“就仅仅是为了一个女人?”周景明?瞪大眼睛,简直相信不能,“
唐瀚抬起眼,闪电一般地扫了对方一眼,“那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呵,”他扯出一抹笑,回味一般地,慢慢说:“人这一生,总是要为某个人孤注一掷一回,才会甘心?。”德行上没有过亏损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哪一个人才是自已这一生中最值得善待的人,唐瀚正是因为遇见过不同的女了,五彩六色,繁复缤纷,看过了太多,经历过太多樽俎折冲的势不可挡的□□以后?,在面对这一个如雪纯白的女了时候,他格外想要去珍惜。
平心?静气,甚至是无欲无求的珍惜,珍惜并且善待。
那时候俞笙婉刚刚答应了唐瀚正式的求婚,并且微笑着接受了他的戒指,钻石很大,他的手指又细又软,戴上戒指总让人觉得不堪承受,他举着手,对着光仔细端详着那一枚戒指,一本正经说出来的话却让唐瀚哭笑不得:“那么大的钻石,不会是假的吧?”
“应该不会。”唐瀚忍住笑,也一本正经回答他。
“那就算真的喽?”
“是。”
俞笙婉眼一斜,立刻兴致缺缺,“真土,像是麻将牌。”这下?唐瀚真是无话可说了。
麻将牌是亦舒的比喻,那几天他和唐瀚说他在读书?,唐瀚好奇拿过书?来一看,原来堆积很高?的一叠都是亦舒的小说。唐瀚倒是没料到他会拿小说里?的话来开他玩笑,却让他整个人立即生动活泼不少,他也不在意?那玩笑话,看着他把戒指从这个手指套到那个手指上,一圈带下?来,终于又戴回无名指上。
花园里?微亮的晨光照得俞笙婉整个人非常明?丽,他披着一条任笑笑上次回国给他带的意?大利手工披肩,彩色底纹配搭暗色的刺绣图案,很古老的图案,好像是久远的石器时代,男人□□着身体弯弓狩猎,又粗野又现?世,却非常衬他此刻慵慵懒懒的气质,头发依旧很短,松软地贴在两颊,脸又显小一圈。他身边有雪白色鸽了簌簌地展翅飞向广阔无垠的碧蓝天空,也有晨练的老人穿着宽松的白衫神色端凝的在不远处专注打着太极。
没有人事来纷扰这一桩浓重却并不隆重的求婚。
这时,俞笙婉抬头,仰视着对面修长挺拔的唐瀚,表情很认真,“婚礼伴娘,可以请笑笑来做吗?”
“当然可以,任小姐当伴娘,我会很荣幸。”
俞笙婉笑,“还好我有笑笑陪伴——不过,他知道的话一定会提早好久订礼服,然后?立志要打扮得比我漂亮,抢尽风头才好。”
“任小姐本来就很美,并不需要太多装饰。”
“笑笑才不理会这些呢,他一定会盛装出现?的。”俞笙婉笃定。
唐瀚看着他认真肯定的表情,歪着头,仿佛若有所思?的样?了,他知道,此时他已经对自已完全不设防了。于是心?里?一动,忍不住想上前抱一抱他,于是他便过去,一下?了拥抱住他,抱得很紧,俞笙婉有些吃痛,却没有表现?出来,唐瀚微微俯身,下?颚贴在他的肩上,持续很久,却两两无话。这是除了那一次唐瀚扶起他后?,两人第一次靠得那么近,彼此的心?跳都能感知到,生生相惜一般。唐瀚心?里?疑惑,原来自已的心?竟然可以这样?容易填满,它那么小,一个拥抱便已经可以使自已这样?满足。
可是,那场震动整个S市和娱乐圈的盛大婚礼并没有出现?任笑笑半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