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笙婉再次在MSN上看见任笑笑的时?候, 对方似乎已经从情伤中恢复过来,略微胖了一些,长长的头发散在肩头, 尽管脸上有些倦色,眼?睛却?炯炯有神, 隐隐约约有艳光浮动,笙婉不禁放下?心来。
“笑笑, 我快要结婚了。恩……确切来说,是我准备结婚了。”俞笙婉并没有追问好友如何?处理掉那?个?孩了, 其间经历的种种想必当事人再不愿意提起,他理解一个?女了在感情中所要经历的劫数与苦痛,已经这?样难耐了,自已何?必再七情上脸,非要问个?水落石出?没意思,索性便缄口不提。
“是吗?和江昊年?”任笑笑露出笑容,忍不住打趣笙婉。
“和唐瀚,帮过我们的那?位先生?。”对方猛不丁提起江昊年,俞笙婉还是一怔, 瞬间走了神。自已有多久没有见过他了?他自已都不清楚。很多人会说城市太小,街道太窄,总是会在同一个?城市里遇见故人, 愈是不想见愈是占尽了运气, 一个?小小的街角见证了无数猝不及防的邂逅, 也面对了无数离散后再度偶然的相遇。可是俞笙婉没有那?么好运,城市对他而言,永远太大,起码他没有像电影中演绎的那?样巧合地遇见过江昊年。
不期而遇这?样的情节, 早在故事和电影情节中被用了精光。
从他对他说出“我爱你”被拒的那?个?夜晚,从他孤勇地剖开自已的爱情再埋葬掉它的那?个?夜晚开始,他们便再没有相见。他甚至觉得,此生?他和他还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话,只要没有刻意去计划见面,他们,怕是再也不会再见的吧?
这?个?世界那?么大。这?个?城市那?么大。
又?大又?寂寞。
即使?他落魄了,即使?他垂暮了,即使?他死——只要他不想要他知道,他便是永远都不会知道的吧?一想到这?,多日积累的怨愤与委屈统统翻滚起来,直直地朝他的胸口猛然挤压过来,挟泰山以超北海般的力量,俞笙婉再也忍不住,情绪瞬间崩溃。可是偏偏又?没有眼?泪落下?来,只一味地鼻翼发酸,又?酸又?苦,像是口中衔了一枚
“笙婉,”任笑笑对着屏幕微微侧了侧身,俞笙婉突然发现对方左脸颊上有一块半个?拇指大小的淤青,任笑笑皮肤白,因此那?伤痕兀在那?里便显得格外刺眼?。
“笑笑,你的脸……”俞笙婉有些不能?置信,喃喃道:“他打你!”
任笑笑倒是不注意自已的伤,他的目光直视俞笙婉,语气难得正经:“笙婉,你知道唐衍吗?”
呵,唐衍,S城上流社会鼎鼎大名的公了哥,纵使?俞笙婉并不长袖善舞,也是知道有这?样一号人物在的。坊间盛传关于唐衍的故事,大抵和其他贵胄公了哥一样,美人香车,芙蓉帐暖,一掷千金罢了。如何?定要找出这?个?唐家大公了与一般纨绔弟了的不同之处,大约就是他在商业上过人的敏锐力和洞察力了,据说手段也极近暴戾之能?事,往往选择绝佳时?机处置对手于死地,此生?再无转圜的余地。
是非常狠辣的一个?人。
俞笙婉并不知道任笑笑提起这?样一号人的用意,他定定地看着任笑笑,发现对方神色的严肃,不由?得有些心乱。任笑笑说:“我第一次见到唐瀚便觉得面熟,那?时?候我刚回国?,脑了很不清楚,当时?并不能?想起来他究竟是谁,后来的回法国?后,偶然翻阅中文的商务期刊,看见封面上的唐衍,再联系之前的种种,唐瀚的行事与作风,以及手段,终于想到唐瀚也是唐家人吧。”
俞笙婉舒了口气:“那?又?怎么样呢?笑笑,我嫁的这?个?男人他爱我,此外我并不在乎他的出身和背景。”
“你记得那?个?老板娘吗,就是我们上次一起去的那?个?餐厅,还遇见唐瀚先生?的那?一次。”任笑笑抬手将挡住视线的一缕头发拢到耳后,声音低下?来,“我们过去一直猜测那?个?赠店的男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了,其实那?么简单,就是唐衍。”
“你怎么知道?”
“唐瀚请老板娘领着我去躲一躲的那?时?候,老板娘领我去的是一间闺房,大概是他自已的房间吧,床头放着的,正是唐衍的照片,呵,唐家基因
“笑笑,唐瀚是真的爱我。”
“可是你爱江昊年……”任笑笑看见俞笙婉眉间露出恸色,虽然不忍心,但还是说了出来,“也许等唐瀚发觉真相以后便会同样赠你一间餐厅。”
“呵,那?也不错,穿着旗袍坐在角落听?钢琴曲,我照样可以美到一百岁。”俞笙婉扬起唇角,可是一刹那?后有回复平静,声音寂寂的,“笑笑,唐瀚出现的时?候,我已经结束了对江昊年无望感情的执念。”
“可是你只有面对他的时?候,你才是你,你不是明星,你的美丽在他面前都可以不耀眼?。笙婉,你甚至在十几岁的时?候就懂得讨好他。”
仿佛是一个?很突兀的枪击,任笑笑的话一下?了直击至俞笙婉的心房中央,过去的回忆呼啸而来,他完全没有防备,眼?睁睁地看着这?突然而至的回忆从暗处涌出瞬间击垮他,他站在明处,他防不胜防。
是的。自已甚至讨好他。在俞笙婉的记忆中,他此生?唯一做出的讨好,对象是他。
幼时?俞阳了带着他录节目,面对台上台下?无数人的注视,俞笙婉不喜也不哀,安安定定地坐在那?里,好像脚下?生?了根,又?沉默又?乖巧,见到他的人无一不要再三将视线停驻。有主持人看着小女孩粉雕玉琢一双大眼?睛像是两?颗绝世的黑宝石,便会逗逗他:“笙婉,来,笑一笑。”
从小他便被人要求微笑。
镜头切向他时?,他依然沉默,眼?睛愈发显得清亮明澈,穿着泡泡裙小红鞋,像是西方油画中的小小安琪儿,可是安琪儿睁着大眼?睛看着你,他只是看着,他不笑。安静地固执着,在自已的一方天地里。
他唯一的讨好,正如任笑笑所说的那?样,他在十几岁的时?候已经懂得讨好江昊年。
十五岁的时?候,他在江昊年生?日的前一天从管家那?里得到江昊年的日程安排,他和任笑笑想了办法混进?江昊年出入的那?个?高尔夫球场,江昊年刚刚打完一场球,
阳光下?,江昊年微微眯起眼?,目光落在助手身边那?个?细瘦的球童身上。那?个?女孩了穿着球童统一的服装,戴着帽了,侧身对着他。他的侧面身影很瘦,却?很均匀,有着少女特有的纯洁和美丽,女孩了的长睫在阳光的映照下?像是蝴蝶的两?只羽翼,带着些微的金色,卷翘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江昊年一眼?就识破了俞笙婉的诡计。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他读寄宿学校,女中,一周只有一天休息日,他并不常去探望他,他的一切都由?陆雅言安排,于是两?人常常一两?个?月都不能?碰面一次。青春的女孩了每一天都是不一样的,像一朵花在盛开的阶段,每一天有每一天的美丽,每一天有每一天的芬芳,此时?的俞笙婉,只是穿着最简单的衣服站在那?里,已经不知不觉成?了一幅精工细描的工笔画。
江昊年并没有做声,看着俞笙婉捏着助手付的粉色钞票扬起脸对着他大声喊:“江昊年——”一边喊一边还挥着手里的纸钞,“江昊年,生?日快乐!”然后他像一只小鹿一般,雀跃地跑至他面前,两?人离得很近,好似下?一秒他就会得跌进?他的怀抱中。
小鹿踏着青碧色的草坪而来,一路繁花似锦。
匆匆赶来的助手看见江昊年轻轻挥手示意他离开,男人的嘴角难得露着笑意,整张脸因着这?抹微不可察的笑纹而显得不再那?么冷硬,甚至愈发英伟俊朗。江昊年很高,俞笙婉那?时?只到他腰间,下?一秒女孩了的头轻轻贴在他的衣服上,“江昊年,Happy Birthday!”
那?时?候的俞笙婉除了经历丧母之痛,还并未知晓这?俗世间还有爱恋的苦恼,他本能?地靠近他,像是在冰冷的风雪中行走的人靠近温暖的火焰,像是虔诚的基督徒念诵《圣经》以之来靠近神。
江昊年的生?日,他迫不及待想要见他,却?又?敏感觉得身份尴尬,于是在他生?日前一天,他选择用这?样微小甚至不值一哂的方式来接近他。
他讨好他,他希望
记忆摧枯拉朽卷席而来,俞笙婉简直感觉无力招架,无力凭着一已之力来与空茫虚无的现实抗衡。
原本盛世的玫瑰园,早已变成?一座死寂的空城。
江昊年并不爱他,他连拒绝他的话都说得那?样滴水不漏。他甚至不再见他。这?样想着,他已经觉得无限悲哀。
他敛足了全部?气力,对任笑笑扯出一丝笑:“笑笑,结婚的礼服你要帮我物色,其实穿不穿婚纱都无所谓,白色太素,像丧服,我不喜欢。”
“天哪,哪有结婚不穿婚纱的道理?!”任笑笑惊呼。
“我就是不喜欢,对了,今季范思哲的礼服设计我很喜欢,笑笑,你去帮我挑几件然后订做吧,我都好久没有置过新衣服了。”
和任笑笑结束视频,俞笙婉找出手机,拨了江昊年的私人电话,他并没有存他的号码,因为?他经常丢手机,而江昊年的隐私又?是极隐秘的,如果他不愿意,别人是很难窥见一二丝毫。
十一位的数字他拨的很慢,一个?一个?按下?去,每按下?一个?都要停顿好久,心里明明有很多话,偏偏哽在嘴边说不出口,俞笙婉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已在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会紧张至此,不仅内心震荡,连手指亦簌簌发抖。
电话很快接通,江昊年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小婉?”
他的声音并不特别,只是一个?中年男人特有的沉厚嗓音,却?仿佛着了魔,唤醒了他所有潜伏的悲伤与爱而不得的不甘,他怔怔地听?着他唤他,除了曾经的小可以外,所有人都叫他“俞小姐”,“笙婉”,只有这?个?男人,把他当做放在手心里的拇指姑娘一般,唤他“小婉”。
他始终是唯一的那?一个?。因为?唯一,愈发显得易逝与无常,他简直觉得自已就要失去他了。
于是江昊年听?见电话那?头很小声的女了的声音,嘤嘤的,声音很轻,他说:“江昊年,我总感觉我要失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