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捞进行到第三十三天的时候,薄云西再也顶不住,一头晕倒在打捞船上。
紧紧跟在后面的顾巳忙跑过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三十三天,薄云西已经脱了相,瘦得颧骨都露了出来,穿在身上的西服也显得有些空荡。因为每日都在海上暴晒,所以皮肤黝黑黝黑的,哪里还是以前意气风发的薄总?
“薄总,您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想少夫人也不会希望看到您这样。您得找到凶手,狠狠地惩治他,这样才对得起少夫人啊。”顾巳心疼地劝道。
或者是老生常谈的劝慰,但听在薄云西的耳里,却如电闪雷鸣一般在他心上炸响。
假设白白真的出事了,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到凶手,千刀万剐。
他薄云西必须打起精神,不为他,而是她!
“带我回去。”薄云西艰难地吐出四个字。
顾巳几乎是架着他上了车。其实坐飞机的话会更方便,但薄总交代了,以后他绝对不再坐飞机了。
他的白白就是在飞机上出事了。
一路疾驶,很快就回到了云城。
车子驶入薄宅的时候,薄夫人差点没认出他来。这还是她的儿子嘛,像个纸片人一样,似乎风一吹就倒了。
但薄夫人一句话也没有问,她知道死者已逝,而生者还要继续走下去。来日方长,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照顾云西,帮他从悲伤里走出来。
海城第一监管所
漆黑的房间只有十几平方的样子,却摆放了两张上下铺,没有窗户,臭气熏天的。
薄凌志躺在西边的下铺,上铺一个汉子的大脚丫子垂了下来,正好落在他的头顶,简直就是一只行走的马桶。
薄凌志皱着眉,捂着鼻子,心里暗骂了一万个草泥马。他薄家的卫生间都比这里好一百倍。
汉子的臭脚丫来回荡啊荡,几乎快打到他脸上了。
薄凌志忍无可忍:“喂,上面的,把你的臭脚拿上去,都快熏死人了。”
臭脚非但没有抽回去,反倒晃得更厉害了,荡来荡去似乎故意在挑衅他。
薄凌志只好掉了个头,躺在另外一边,不想那汉子也翻转过来,脚丫子继续晃啊晃。
“你到底想怎样,有点公德没有?”
一向嚣张的薄家小公子竟然还会说公德这个词,想想都有些好笑。
大汉的脚丫子终于缩回去了,代替的是一个光头大脑袋,脸上疙疙瘩瘩的,简直就是个麻子坑。
“小白脸,你吆喝什么呢?都是大老爷们儿你还想多香啊,怎么?你香啊,你上来让老子我闻闻,看有娘们干净没有?”
他说的话粗俗不堪,嘴里唾沫星子乱飞,嘴巴里呼出的气都臭不可闻。
薄凌志忍了忍,没敢回话。他知道在这里,没有什么公平可言,弱肉强食才是生存法则。
听说201监房的那个年轻人晚上被人偷袭了,据说折磨了一宿,早上起来的样子简直惨不忍睹。
长得好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大汉见他不说话了,越发嚣张:“小白脸,我听说你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怎么也到这里来了?有钱在这里也花不出去啊,真是可惜了。”
薄凌志扭过去脸,不理他。
谁知道他却跳了下来,抱着薄凌志就亲了一口。
薄凌志气坏了,用力推开他大骂:“给老子滚开,什么玩意儿?”
大汉却更来劲了,甩手给他一巴掌:“给你脸还不要脸了?在这里就得听老子的。老子罩着你啥事都好说,要不有你好受的。”
薄凌志也是一个臭脾气,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忍不住踢了他一脚:“你算个屁?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
大汉正闲得浑身犯痒,仗着自己人高马大,一跃跳下床把薄凌志也扔了出去,抛到地上。他则光着脚丫子骑在他身上左右开弓地揍起来。
“你就是天王老子到这里也得听老子的话,否则老子今天就要你脑袋开花。”
大汉手大脚大,几拳下去,薄凌志的脸就肿得像发面馒头一样。
薄凌志从小又没受过苦,根本经不住他这么打,哎呀哎呀地叫起来:“要命了,打死人了,快来人啊。”
另一张床上的两人本来正睡得迷糊,被他们一闹,觉也不睡了,饶有兴致地看他们打架,嘴里还一直叫好。
“好,揍得好!”
“你个娘炮,软绵绵的,能下点劲儿不能?”
叫嚣声越来越高昂,对面监房的人也都趴在门缝里往这边看,有人还吹起了口哨。
有一阵子,薄凌志感觉自己快死了,浑身已经没有知觉了,拳头打在身上一点疼痛感都没有。
薄云西,薄云西,薄云西!他心里暗自叫着薄云西的名字,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如果他死在这里,做鬼也不会放过薄云西!
“住手,你干什么?”
201的门被打开了,狱警过来强行把大汉拉开。
此时的薄凌志已经面目非,鼻子嘴巴里只往外流血,看起来血肉模糊,很是吓人。
“看这样子得送医院了。”
“他可是薄家的人,最好还是做一个身检查,出事了我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两个狱警一商量,一人背着薄凌志离开。另一个人则狠狠地瞪了一眼大汉,指着他鼻子说:“你给我老实点,回来再收拾你。”
大汉背靠着墙,双手抱头,一个字也没有说。
等两个狱警离开后,大汉才笑嘻嘻地转过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两包烟,撕开,从里面抽出两根,分别扔给对面床上的两人。
两人接过烟,羡慕得不能行:“老三,你可以啊,揍了人家一顿还混了两包烟,这买卖可以做啊。”
老三拿出打火机点燃烟,惬意地吹着烟圈:“林子大了,啥鸟都有……”
一人背着薄凌志,一人托着他出了监管区,上了车,押着他往医院里走。
薄凌志始终昏昏沉沉的,一会儿叫薄云西,一会儿叫陆白白,也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
“这小子不会被揍傻了吧?”
“可别出事才好,薄家的人哪儿是好惹的?”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突然,车子发出咣的声音,两人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旁边倒去,随后失去了意识。
车子翻了一圈才慢慢地倒扣在路上。路的正中央,一辆越野停在那儿,正是这辆车撞了押着薄凌志的车。
很快,越野车里跳下一个带着面罩的男人,飞快地过去拉车门。车门已经变形,根本打不开。男人索性一脚踹开了车窗,从里面拽出了薄凌志。
男人一把将薄凌志扛在肩上,钻进越野车内。车子发动,加速,风一般地逃离了现场。
陆白白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手术台上,双手双脚都被捆着,头上还有一个看起来很奇怪的仪器。
“你醒了?饿了吧,我让厨房给你熬了粥,你趁热喝点。”对面坐着沈之行,依旧是那副温温和和的样子。
“这是哪儿,云西他们呢?”
一想起那晚的事情,她的脑子就钻心地疼,浑身乏力。作为一名医学生,她知道这一定是药物的影响。
对面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男人给她下药了。
“你想干什么?”陆白白瞪大了眼睛,气呼呼地问。
沈之行站了起来,笑着说:“我知道陆小姐是一名医学生,学医的人是不是都有一种敬业精神,为了科学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冲门口摆了摆手,一个谢顶,头发灰白的男人弯腰走了进来。或者是因为常年坐着的缘故,他的后背已经直不起来。
“这位呢,就是帝国顶级生物专家陆离。”
陆离?陆白白睁大了眼睛。
“脑科专家陆离?”
沈之行点了点头。
陆离可是脑科权威,主要擅长的领域是脑科,基因突变。去年,他在医学前沿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上面叙述了一旦改变脑部的某个区域的基因,这个人就会记忆丧失,性情大变。
因为这种反人道的做法引起了公愤,所以最终只是停在理论上面,并没有实验来验证这个论点。
“看来你对陆博士也有所了解啊。我想你应该不会反对他在你身上实验一把吧。能有幸为挚爱的医学事业献身,这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
“我不愿意。”陆白白愤然大叫。
对他说得这个论点她不是不清楚,一旦改变人的基因,有可能一个正常人会变成一个疯子,一个性情温和善良的人也有可能变成丧心病狂的连环杀手,这太可怕了!
更重要的是原本所有的记忆都会丧失!云西,薄夫人,师傅,樱姐,彪哥这些人都记不起来了。
明明相爱过却形同陌路,那样的人生不如不要!
沈之行摇摇头:“太晚了!你会是这个理论的第一个试验品,你们叫什么来着,小白鼠,对吧?恭喜你成为了第一个小白鼠!”
沈之行才不会管陆白白怎样,话说得够多了,他已经失去了耐性。
“陆离,你可以开始了。”他的表情不再轻松,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仪式感。
像什么来着?对了,宗教中的献身,或者部落里祭拜上天的牺牲。
陆白白要成为他的牺牲吗?
陆离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也不和陆白白对视一眼,像个机器一样从旁边的操作盘上拿出一管针剂,熟练地推入陆白白的大臂上。
很快,陆白白再次昏迷过去了。
仿佛过了一个很长的世纪,陆白白终于醒了。
她睁开眼睛,精神依旧有些恍惚。她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硕大的床上,周围装潢奢华至极,金碧辉煌。
“你醒了?”沈之行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定定地看着她。
“哥!”她糯糯软软地叫了一声。
沈之行一点也不讶异,轻轻地抓着她的手,担心地说:“之琳,你可醒了,吓死我了,你要出事我可怎么办啊?”
现在的陆白白不是陆白白,而是沈之行的妹妹沈之琳。
陆离不但销毁了她的记忆,还植入了新的记忆。
“我怎么了?”她的脑子疼的要死,仿佛被钻了一个洞一样。
“你出车祸了,撞到了脑子。”沈之行煞有其事地说。
“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她捂着脑袋,表情痛哭。
“你才刚醒来,这是应激反应,过了这几天就好了。”沈之行端起桌上的一碗粥说:“饿了吧,起来先喝点粥。”
沈之琳点点头,起来靠着床小小地喝了两口,有点甜,她不喜欢。
薄宅
这一天起来后,薄云西终于可以下床走动了。他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瘦得不能行。
期间,罗荐几乎每天都来查看,无非是嘱咐多喝点有营养的东西,稀粥,奶,蛋类都可以。
薄总的身体并没有什么毛病,让罗荐担心的是他的精神。
这一打击对他是致命的,他能挺过来已经是奇迹了。
薄夫人把陆白白所有的物品都偷偷收了起来,她生怕儿子触景生情。
“云西,我熬了点粥,你喝点吧。”薄夫人端着一碗粥放到薄云西面前。
薄云西看了看那碗粥,怔了一会儿:“为什么不是红豆粥?”
白白最喜欢喝甜甜的红豆粥,小嘴嘟嘟着,一副小馋猫的样子可爱极了。
“家里没红豆了。”薄夫人淡淡地说。
不是没红豆了,而是不敢煮了。如果可以,她希望时间倒流!如果不可以,至少可以藏在心底。
柏叔走了进来,面色凝重,看起来最近闹心的事情还真不少。
“薄总,夫人,佑熙小姐今天出现在董事会上,手里拿着一张老夫人的签字的任命书,她正式成为公司董事了。”
薄夫人看了薄云西一眼。云西身子骨还这么弱,能承受得起这样的消息吗?
薄云西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商场如战场,明争暗斗的厮杀他见多了。
如今,连姑姑薄佑熙都来争权了!
柏叔欲言又止。
“说吧!天塌了也不过如此!”薄云西冷冷地说。
白白坠海了,姑姑上位了,最坏的也就这样了,还能怎样呢?
所有杀不死他的都将让他变得更坚强,所谓百炼成钢也不过这样罢。
“小少爷被人救走了。”
薄凌志被人救走了,这点他还真没想到。
“怎么救走的?”
“被人打了,去医院做检查的时候被人救走了。”
又是一场设计好的戏!幕后主使人也逃不过就那么几个。只是薄凌志服刑未满,逃狱可是重罪。
他这也是不要命了吗?
难道一辈子都要亡命天涯?
“云西,这倒是不可不防啊。”薄夫人担忧地说。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现在薄凌志躲在暗处,万一被他暗算怎么办?
“我看你以后出门都要有人跟着。”
“妈,我知道。”
这时,话已经说完了,但柏叔却还没离开。
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薄云西了解柏叔,放在最后的肯定是最重要的事情。
“说吧!”
麻烦已经够多了,再多一个又如何?
柏叔犹豫再三,才从身后拿出一张请柬,忐忑地放在薄云西面前的小桌上。
薄云西拿起请柬打开。虽然他看起来保持着平静,但离他最近的薄夫人还是看到他的双手微微发抖。
“怎么了?”
薄云西把手上的请柬拿给她看,下面的署名赫然是沈之行!
哪个恶魔?杀死白白的恶魔,竟敢送请假到这里来?还敢搞什么慈善拍卖会?
他自己明明就是一头披着人皮的禽兽!到现在他们都没查清楚沈之行为什么要针对他们?
沈之行,从网上查到的资料是沈家的独生子。沈家也是商业大腕,经商的历史要追溯到一百多年以前。
一开始,沈家开了一家中药铺,后来做大了,帝国里几乎都是沈家的老字号,药铺分店有几百所之多。
再后来,沈家成立了生物制药公司,和孙有铭一家差不多性质。
孙有铭,也就是孙然的父亲,最近和薄佑熙走得很近。
能查到的也就这些了,可是薄家和他沈家素无瓜葛,沈之行到底为什么要这么针对他们呢?
这一点,一直到现在都是个谜!
“薄总,要不我回绝了?”
薄云西牙咬得咯嘣响:“送上门的买卖哪有回绝的道理?我要亲手把他送上断头台!”
“云西,我觉得这件事绝对不简单,会不会是个陷阱?”
他杀了白白,这个时候就该躲着藏着不敢露面,哪有明目张胆找上门来的道理?
反常必妖,薄夫人觉得其中一定有诈!
“就是刀山火海我也要走一回!我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眼前粉碎。”薄云西的拳头握得紧紧的。
薄夫人担忧地叹了口气,双手抓住薄云西的手,用一种近乎乞求的语气劝道:“云西,你的身子还没好,这件事缓缓再说也好。”
白白已经走了,她若再失去云西,她都没什么活下去的意义了。
“放心吧,妈,不会有事的,不把他送下地狱我绝不会放手!”
他今生唯一的愿望就是把这个叫沈之行的男人杀死!
害了白白的刽子手!
不把他千刀万剐他都不姓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