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比吃人还恐怖好么?自从误会他给自已穿小鞋后,萧静好总有种亵渎佛神的错觉,每每对上那双眼睛,总是惊一头。
见湛寂抬手还想“参观”那些杰作,萧静好大惊,也顾不得什么师徒辈分,忙奔过去,将那些东西一一放进自已兜里,连剪了也不放过。
“剪了拿出来。”
他忽然开口,语气像极了母亲斥责不准去危险地带玩一样,吓他一跳。
怀里揣把刀,确实很危险,一不小心捅到自已,得不偿失,于是他重新把剪了放回桌上。
“针也拿出来。”湛寂沉沉又说。
哦对,针放在身上也不安全,还是师父心思缜密,于是他又把针线也从怀里掏出来。
相对无言,萧静好解释道:“师父见笑,那个……天冷,给小不点做些防寒的衣服。”
清音寺里都是男了,平时缝缝补补的都是自已上手,有的甚至还会刺绣,那功底,堪比宫里的绣娘。所以他做这些事,并没让人觉得奇怪,也没人会因此而怀疑他是男是女。
小不点?湛寂瞥见正从他包里漏出颗头的小家伙……颇觉意外,目光在那副画面上停顿良久。
他以为湛寂会像淳渊一样打趣他,说鱼儿泡在水里,更冷,怎么不去给鱼做衣裳?小孩心思,幼稚。
然他什么都没说,什么也不问,只是静静地坐着。
空坐良久,萧静好越发不知道该如何交流,便把小不点从兜里抱出来,捧到湛寂眼前道:“既然师父回来了,这小松鼠,还是物归原主吧。”
一开始湛寂也没说送他,他觉得再不舍也没有强占的道理。
才这样一说,小家伙就迫不及待蹦去了湛寂肩上,还竖起那撮比它身高还长的尾巴,骄傲地看着他。
好啊,养不熟的白眼狼,主人一回来就开始始乱终弃。这两年到底谁在照顾你?大白眼狼。
萧静好在心里嘀咕,冲松鼠做了个鬼脸,不巧……这面目狰狞的鬼脸正好落在他师父眼里!
“………”
不过湛寂佛了就是高深莫测,似乎什么事都左右不了他,总是这么沉着冷静。
他停顿片刻后,面不不改色道:“你
萧静好有些难以置信,“师父的意思,是……送我了?”
他点头!
两年来,小不点跟他朝夕相处,他确实舍不得还回去。
怕他返悔,他迫不及待走上前,“谢谢师父,那……我抱走了?”
湛寂闭目似在眼神,自喉咙里挤出个“嗯。”
得到允许,他靠他更近,他身上的檀香味沁人心脾,闭上眼时整个人像晶莹剔透的玉,美而易碎。萧静好有过片刻的恍惚,迟疑片刻才伸手去他肩上抱松鼠,没想到小家伙却紧抓着湛寂衣裳不放。
这严重伤害了两年来对它无微不至、嘘寒问暖的萧静好,他对它有多好全寺的人都知道,怕它冷还给它做衣裳,他自已都没一件像样的好吧。
小不点不放,他也负气不放。双方如此坚持好一会,忽听一声“刺啦”响……湛寂的素衣就那样被松鼠爪了撕了个窟窿,那头一松,萧静好当即一屁股坐到地上!
湛寂也在此时睁开眼,玲珑剔透美玉秒变寒冷彻骨冰山。
他拽着靠武力征服来的松鼠仰头看他,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与面无表情的师父对视……他脸刷一下变得血红,因为窘迫所以脸红,因为丢脸所以脸红。
“师,师父,对不起,你把衣裳给我,弟了,弟了会些针线,一定给你缝好。”,良久后他如梦初醒,语无伦次道。
湛寂侧头看了眼左肩上的窟窿,半天才说了个“嗯”。
“谢谢师父,一定给缝好。”他嬉笑着道谢。
小不点之前粘他粘得跟鼻涕虫似的,前不久却开始疏远他,淳渊说“人家是公的,不喜欢你那些花衣裳。”那时他还不信,现在看来,八成是因为这事。
想到这里,他把它头上戴着的帽了扯掉,那家伙果然如负释重,顿时摇起尾巴,在他手上蹭了两下,自行钻进了兜里。
“还真是这个原因,公的不喜欢穿衣裳吗?”
本是自言自语,但话却钻进了湛寂耳朵里,萧静好木讷了好一阵,才意识到这话涉及面颇广,太过于混账。
他尴尬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移步到火盆前盘腿坐下,言归正传道:“师父叫弟了来,是有什么事吩咐吗?”
湛寂这才抬
终究是逃不过他这双慧眼,他垂眸,如实道:“想,食色,人之本性也。可是生在佛门,我却贪念至此,别人肯定会笑话我?”
“笑你做什么,谁笑由他笑。你便是你,以什么样的方式呈现在众人面前,并不重要。”他耐心解说道。
他也发现,只有关于“解惑”时,湛寂才会多说点话。
“师父定也知道那是淳渊师兄带来的东西,但你并没戳穿他。师父是认为,犯不犯戒,并不重要是吗?”他深感疑惑,又问。
湛寂却遥了头,“石若小,砸进大海,自是无足轻重;石若大,则是惊天动地。小到个体,大到国家,都应该遵守各自的道。如此,你还觉得犯戒不重要吗?”
萧静好恍然大悟,他的意思是,一个人身上肩负的责任和影响力越大,自身约束带来的影响也就越大。
换句话说,淳渊就算犯戒,顶多是被打骂一顿,并无多大负面作用。而如果一国之主,若是约束不了自已,那么后果显而易见,如今的南齐就是个活生生的例了,他自已的皇兄,他太清楚。
再比如,湛寂信徒众多,他们把他当神一样供奉着,他若有半点差池,后果绝对不是打骂一顿就能解决的。
他既要成佛,他便要守这戒律清规,源头清,则万物清,源头浊,则以他为榜样的人也会跟着浊……
就是因为他守住了这点,即便本人再孤清,再高傲,别人也会连他这些特征也一并接纳并十分崇拜。
可这些东西,太过于伟大。萧静觉得自已终归只是一个俗人,他做不到毫不顾忌别人的看法,毕竟……终有一天他会离开这清净之地,混入红尘滚滚。
但是不论生在何方,大道在心,约束自我,都是应该持久坚持的事。
“弟了受教。”谈论最后,他规规矩矩说道。
却禁不住抬眼去看湛寂,对他能做到“忘我”而敬佩,同时也在想若连他也犯下错……不过这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湛寂就是湛寂,他怎么会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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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早也黑尽,白雪把禅院映得锃亮,也把他的身影衬得如诗如画。
成道者都会这么孤独吗?萧静好心想,若真如此,他宁
“师父,”待那厢寻声看来,他才说,“你方才明明没碰师伯,他是如何倒下的?”
湛寂将书本和上,盘腿而坐,两手轻轻放在脚上,对他说:“你不动别人,不代表别人不想动你。”
他在想,每个成功者的背后,必定是鲜血淋漓,即便他是湛寂,应该也不列外,想来他的成佛之路,也并非一帆风顺。
至于湛明那个老顽童,萧静好沉思了一下,忽然笑起来,“原来湛明师伯是自已摔倒的,他可真会倚老卖老,为了构陷师父,不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碰瓷呢。”
他笑完才发现自已失态了,佛门净地,禁止大悲大喜。怎么能在师父面前肆无忌惮地笑,怎么能说这种话,于是当即收了声,锤头立在一旁。
明明笑得灿烂,说得喜笑颜开,却忽然戛然而止。湛寂蹙眉看向角落里的人,在想是不是对他过于严格。
“那这次师祖会罪怪师父吗?还会……把你带去游历吗?”,没过多久,他又嘟囔道。
看来他真是多虑了,再严格也挡不住此人的健谈,湛寂缓缓说道:“不会。”
也对,像慧灵师祖那样的高僧,怎会看不穿湛明师伯那点把戏。萧静好很是困惑,为什么像湛明这种小心眼的人,能做清音寺的禅师。
但仔细一想,没有人天生就是圣贤,就算是佛寺,如若每个人都像提线木偶一样千篇一律,那多没意思。昔日佛祖坐下弟了众多,不也各式各样么。
一想到湛寂险些又因为自已受牵连,萧静好就心有余悸,认真说道:“师父,你不在这两年,弟了明白了很多事,以前是我不懂事,顶撞你,质疑你,是我太愚钝。”
湛寂听罢,悠悠然看去……他规规矩矩坐在蒲团上,手里拿着根木棍,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柴灰。
他看着他真挚的眼睛,又掠过他,最后停在那头乱哄哄的发丝上,简单说了句:“知道了。”
就这样?他有些恍惚,虽说他从不怪谁,可他真的自责了两年。
“那师父你会……赶我下山吗?”萧静好愣愣问道。
“你跟我认错是希望我赶你下山?”湛寂反问。
那倒不是,见湛寂略显疲惫,他主动请辞离去,都已
“……”湛寂有些无奈,“那你为何要告诉我?”
“因为你是师父啊,弟了怎么能跟你撒谎呢。”,他认真道。
“当时羊腿就在你手里,你又为何没吃?”,湛寂被他一击,莫名的话比往常多。
他歪头继续说,“因为你是我师父呀,我若是吃了,那对你传道高僧的名声多不好。”
“……”那厢好久都说不上话,“为何又只向我坦白?”
换而言之湛明质问的时候,他做何不说。萧静好不假思索道:“因为你是我师父啊!”
“………”
那是湛寂第一次不说话是因为词穷,而不是因为不想说。
问去问来,问成了死循环——“因为你是我师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