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
余鱼对上丁管家的视线,不知怎么地,觉着不能承认,她立刻否认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包括裴深自己,都说他只是在京郊几十里的地方打了个猎,只出门了半个月。
那么裴深都这么说,过往的三个月,必须当做是假的。
“救我的另有其人,我只记得你当时说要入京,我想来找你报仇,”余鱼把假话说得咬牙切齿,倒是像极了真话,“我被人带到京郊,偶然遇上世子,他带我入京的。”
“这就不奇怪了,裴世子,京城第一纨绔,喜好美色,路上贪恋新鲜美人,的确合乎情理。”
余鱼却听见了一个陌生的词。
纨绔。
还有什么,贪恋美人?
总归都不是好词。
她皱着眉:“不要胡说。”
“老奴不胡说,只说点真话。”丁管家拱了拱手,“姑娘,如今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要是想揭穿我杀你的事,那你就不是丁姑娘,用世子未婚妻的身份蒙骗世子,蒙骗整个楚国公府,姑娘的下场,只怕不会比老奴好到哪里去。”
“小莲这丫鬟误事,不过事到如今,也好。”丁管家提议,“姑娘无父无母,不若就和老奴合一次伙。老奴来证实,姑娘您就是丁府嫡亲的姑娘,世子的未婚妻,而老奴,是危难之时拼命救护姑娘的,忠主之人。如何?”
余鱼紧紧皱着眉,她根本不愿。
她又不想要丁姑娘的假身份,她有自己的身份,哪怕有着多么不堪的过去,没有任何幸福可言的回忆,可她始终就是余鱼,生来多余,却如鱼入湖的余鱼。
“我为何要与你同流合污,我无所谓这个身份,大不了就告诉世子,你谋杀了我。你总归是个杀人凶手,要下牢里去问罪的。”
“姑娘还是太天真了,老奴到底是国公府亲家家的管家,要是在国公府被抓了,下狱问罪,丢的可是国公府的脸。试问国公府,又怎么会为了一个毫无底细之人,丢这么大一个脸呢?”
余鱼才不信他这般说辞,只她也没有反驳,毕竟要达到目的,顺着他走。
“姑娘,我们
也就是那么一点小误会,何必要弄到那般田地。还不如和解。”丁管家拱了拱手。
“姑娘有幸被世子带回来,的确幸运。但是老奴实话说了,姑娘您要不是丁姑娘,根本不可能这么留在世子身边。您要知道,世子从满了十四起,身边来来往往的女子不下百人。单是给世子送的女子,能留在楚国公府两三日的,都是得宠的。”
丁管家用一种看小孩的目光看余鱼。
“姑娘,想要留在世子身边,随意的花花草草可不行,世子只宠一时,可要是想长久,那可是,只有未婚妻的身份。”
“姑娘与老奴同谋,姑娘谋一个世子夫人之位,老奴,自然是谋一个平安。不害任何一人,皆大欢喜,姑娘看,如何?”
余鱼本身就排斥此事,只裴深叮嘱了,她才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既然如此,就按照你说的办。”
一个年纪小,容易被哄骗,还心有所属的小女孩。
丁管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拱了拱手:“姑娘放心,有老奴在,定然不会让姑娘有后顾之忧。”
“国公和国公夫人那里,老奴前去知会。只说姑娘不慎坠崖,老奴看护不周,到时候还请姑娘记得来救一救老奴,免去一番皮肉之苦。”
丁管家如此说完,大大方方退走了。
这就是当面确认好,余鱼就确定要用丁姑娘的身份,在楚国公府,在京城活动。
门刚关上,屏风后的裴深就转了出来。
锦衣美艳的少年听了全过程,冰着一张脸,大步走过来。
“刚刚他说的话,一个字都别信!”
裴深走到余鱼跟前,第一句话说的就是这个。
余鱼心情不太好,要和一个杀她的凶手合作,哪怕是虚与委蛇,她都难受,别扭。
她闷闷地点头。
“我知道的,不过是与他虚与委蛇,你说过的,让我答应他。作假罢了。”
“不是这个。”
裴深刚否了,垂眸看着余鱼单纯干净的目光,话到嘴边,有些说不出口。
他不太在乎外界对他的评价。
京城第一纨绔,权贵中的浪荡子。留恋美酒,
贪恋美色,这些都是伴随着他多年的形容。
哪怕在自己的父母面前,陛下面前,他都能付之一笑,偏听着丁管家这么对余鱼说时,他起了杀心。
恨不得不顾计谋,将这个丁管家,当场杀了。
她才多大点,不谙世事,双耳不曾听过靡靡之音,说这些污她的耳,着实可恶。
“我是说……他刚刚说,我纨绔,贪花,什么外头的花花草草。”裴深还没这么尴尬地对人解释过什么,短短一句话,说的十分艰难,“就是诸如此类的词。”
余鱼似懂非懂,但是再和他身上的脂粉味和酒气放在一起,她大概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你喜欢温柔乡?”
余鱼表情有些奇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难受。
“你知道什么是温柔乡吗?就胡说。”
裴深可不想教坏了小孩子,也不想她居然知道这么一个词。
有些好笑,抬手想要敲一敲小丫头的脑袋,只是随着他上前一步,小丫头就退后一步。
有些躲避。
裴深暗恼这个丁管家,长了一张让人心厌的嘴。
这种话,她到底听进去了。
果然,此人留不得。先假作了小丫头的身份,日后早些处理了才是。
“旁的也就罢了,这件事必须得说清楚。”
裴深见余鱼抗拒地厉害,也不上前,和她隔着三步的距离。
“你跟我一路回来,应该知晓我并非闲散人士。所谓贪花纨绔,不过是一种筹谋。”
“你年纪小,不懂,旁的不需要知道,只知道一点就好。”
裴深本不太想做过多的解释,只是眼看着小丫头都已经有了一丝闪躲,他神情正色,义正言辞解释了一通。
“我绝非贪花好色之人。进出楚国公府的女子,皆与我无关。”
刚说完,他啧了一声。
“错了。”
“只有你。”
余鱼愣愣地:“哦……?”
其实还是不懂究竟何意。
“我得告诉你,是让你知道,将要抚养你的人,是一个正直的好人,绝非什么品行不端之人,可听明白了?”
裴深耐着性子问她。
他也想明白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到底她与旁人不同。旁人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人。而小丫头,是他打算亲手抚养的人。
就是这个世间,他最亲赖之人。
旁人误会就误会,他唯独不想让她误会。
他必须得还是小丫头眼中的英雄。
余鱼半垂着头,片刻,挣扎着抬眸。
“听不太明白。”
什么筹谋,贪花纨绔,与她而言,都是不曾接触过的词汇,也无法想象。
但是她唯独知道一点,温柔乡,是这个世间最残酷不过的词了。
裴深没有否认这个词,她只能用自己仅有的认知,来判断这件事。
“所以,你以后也要从温柔乡回来吗?”
她的眼神有一些黯淡。
似乎只是说出温柔乡这三个字,都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
蔫蔫儿地。
裴深迟疑了一下。
他手下有的铺子,许多都是符合温柔乡三个字的。
“我尽量,少去一些。”
“哦。”
余鱼眨了眨眼,然后抿唇指了指大门。
“我知道了。世子,你要不要先回去?”
她这话说的直白,可以说是在光明正大赶人。
正房如今是她在住,三天时间,已经打扮成了半个闺阁,而裴深住了三天的偏房,还把诸多东西都搬到了偏房来,一副要长留的样子。
裴深听着小丫头赶人,都笑了。
“不高兴?撵我走?”
“连哥哥都不叫了,嗯?”
余鱼摇摇头,手指在裴深衣襟上留下的一抹桃红色胭脂上点了点。
“我只是想说,世子是不是该去先洗漱一下。”
裴深顺着她手指的,看见了自己衣襟上的胭脂色。
他倒是不知道,有哪个胆大包天的,敢趁乱在他身上留下印子。
可他抬眸看向余鱼时,小丫头盯着这里的眼神,格外的,不友好。
他心中一动。
有些猜测,是不是小姑娘醋了。
可到底只是十四五岁的少女,若说她醋了,未免不够严谨。
只是她这个眼神,让裴深多少有些享受。
“好,我这就去洗了
。”他声音里还有一丝笑意,转身时,像是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哪个脚下不稳,下个楼梯都撞到我,弄脏我衣裳。”
“我下次得小心些才是。”
这番话落在余鱼耳中,只换来她一声赞同。
“的确要小心点才好。”
得了她的回话,裴深顺势回头看她。
“小丫头,不喜欢我身上有别人留下的胭脂?”
余鱼没想到,这居然让裴深看了出来。
她也不忸怩,认真点了点头。
“不喜欢。”
“我知晓了,以后不会再有的。”
裴深很有当一个庇护少女角色的认知,答应了她,自然是要做到的。
等他离去后,余鱼也回到了内间。
她一面是听着丁管家的那些话,一面是被裴深身上的气息扰的脑袋疼,整个人都焉了一截,一回来,又是小莲端来的药。
余鱼忽地有些情绪低落,让小莲放下了药碗,也不想动,趴在桌子上懒洋洋地。
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戳着药碗,热气腾腾的药散发着苦涩的味道,她也没有之前反应那么大。
苦,难受,可她不太想动。
身体里的力气都花光了一样。
她难道是又生病了吗?
余鱼不知道。
一碗药已经放得几乎凉了。
余鱼摸着药碗,慢腾腾地,将近乎凉透的药喝了下去。
苦涩在舌尖蔓延开。
叩叩两声,余鱼才抬头,裴深已经抬脚大步迈过门槛。
他已然是沐浴过了。
松松垮垮的丝绵长衣,半披着湿发,带着一身潮湿的水汽,他本就生得浓颜俊秀,这般模样,倒像是个夜里来袭的妖孽了。
余鱼就愣住了。
她目视着裴深一路走过来,在她身侧落座,嫌弃地看了眼她手中的药碗,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颗松子糖,直接塞入还傻着的余鱼口中。
“早半个时辰就听你丫鬟说给你煎了药,这会儿才喝。怕苦就来找我,我这儿有糖,知道吗?”
“……哦。”
余鱼咬着嘴里硬邦邦的松子糖,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这已经天黑了,他
都沐浴过了,怎么还来?
面对余鱼的茫然不解,裴深要镇定自若多了。
“刚刚我险些忘了。”他又起身,若无旁人的往余鱼的梳妆台前一站,翻了翻,手中攥着一盒小小的胭脂过来,将胭脂盒递给余鱼。
湿着头发许是有些难受,不少发丝紧贴着他纤细的脖颈,甚至还有水珠,顺着他的鬓角落下。
他却含着一抹笑,朝余鱼抬起下巴。
“不是不喜欢别人留下的胭脂味吗?今天哥哥教你一招。”
“来,”裴深绮丽低靡的声音仿佛是妖孽的诱惑,“把胭脂洒在我身上。”
余鱼攥着他塞过来的胭脂盒,明显跟不上裴深的想法。
“什么?”
裴深索性自己动了手。
他的手攥着余鱼的手腕,另一只手握着她另一只手,掀开胭脂盒盖,再将胭脂点在她的手指。
“抹过来。”他反手指了指自己的衣襟。
余鱼指尖绯红,却发现裴深的耳朵尖,比她指尖还要红。
她心中一动,却抬起手指,慢腾腾地,将指尖的一抹绯色,点在了裴深的耳垂。
“好烫。”她喃喃低语。
裴深没想到她居然抹在了他耳廓上。
他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却强忍住了。
俊美的少年耳尖带着一抹胭脂绯色,手撑着腮,懒洋洋点了点小丫头的眉间。
“我之前带的那点胭脂,可让你遮盖了。我也给你保证,以后只会让你小丫头给我身上染胭脂。”
“现在,不讨厌我身上的胭脂气了吧?”
余鱼不知道为何,心中忽地极速跳了跳。
“……不讨厌了。”
他发现了啊。
余鱼想,她或许已经彻底走出来了。
胭脂味,原来也有这么让人心动的时候。
余鱼愣愣地看着裴深绯红的耳尖。
她好像喜欢上了这种胭脂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