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侯府的后花园在京城历来以清雅别致闻名, 因家中女儿渐渐长大,方槿于是办了几场赏花会,让黎漫与黎沁渐渐走入众人的视野。同时,安乐侯夫人将庶女视如己出的言论也渐渐在勋贵圈子中散播开来,方槿一时贤名远播。
只是白天看起来再精致的花园,到了晚上, 树木横斜的枝干, 假山上嶙峋的怪石,还是让这座圆子看起来鬼气森森。而在园子中的藤萝花架一旁,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一身短打装扮, 正在练拳。少年的力道虽显不足,但出拳极有章法,一看就知道是有名师教导。突然,一个黑衣人跃到少年身旁, 掌风到处,少年连忙避开, 同时退后一步。黑衣人身形灵动, 少年堪堪与之对了十几招, 一个不查,被寻了空门, 一脚踹翻在地。
少年干脆耍赖,躺在地上不起来了,冲黑衣道:“爹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使那么大的劲, 我可不是二哥,皮糙肉厚不怕打。”这少年正是黎澈。
一身夜行衣的黎锦宏看不儿子这副惫懒样子,上前又踹了一脚,只是力道轻了许多,恨铁不成钢道:“你要是练功能有你二哥那份恒心和毅力,我肯定不揍你。”说完,扔给黎澈一身瘦小些的夜行衣,“快去换上,今晚要出去夜探。”
黎澈认命去换衣服,换好之后,父子二人绕到假山后头,黎锦宏将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往里面一推,就见假山上本是一块巨石的地方缓缓移开,露出一个只容一人进入的洞口来。
黎澈习惯性地点燃石洞后头放置的灯笼,跟着黎锦宏往下走,到了通道尽头之后,视线渐渐开阔起来,耳边传来潺潺流水之声,原来此处正是京城的地下水道。
黎锦宏在前方带路,转了几个弯后,黎澈发现方向与他们昨夜走的不同,疑惑道:“爹,今天不去文府了?”
“不去了,文家那个老狐狸刚派了人去宣城,近来不会有什么大的动作,今晚咱们去庆国公府。”
走了半柱香时间,黎锦宏带着李澈进了身旁一个岔道,前方隐隐有月光投射下来,黎澈赶紧灭了手中的灯笼,原来父子俩是到了一处枯井的井底。黎澈将耳朵贴在井壁上细细听了一会儿,小声道:“爹,外面没人。”
黎锦宏点点头,率先跃了出去。黎澈随后跟上,出来之时,就见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庆国公府的下人房。
两人翻墙而出,一路潜行过去,就见府中守夜的下人喝酒的喝酒,摸牌的摸牌,黎澈暗地里咋舌,他要是个江湖豪强或绿林盗匪,不来这府里盗上一把,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二人来到珍宝阁附近,黎澈拽住黎锦宏的袖子,讪笑道:“爹,据说这珍宝阁里都是方家大老爷穷其一生搜集回来的古玩珍宝,儿子想去开开眼。”
黎锦宏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黎澈一眼,黎澈吓的一低头,“玩物丧志要不得,咱们还是去做正事吧。”黎锦宏哼了一声,自己走到珍宝阁大门前,取出靴子里的匕首,将匕首尖插入锁孔中摆弄了一会儿,“吱——”的一声,大门应声而开。黎锦宏笑道:“进去看吧,待会儿考较你的眼力。”
黎澈的眼睛一下子睁的老大,兴致勃勃地跑了进去。过了大约一炷香时间,黎澈一惊一乍地跑出来,指着里面话都快说不清楚了,“爹,怎……怎的里面九成以上都是赝品?”
黎锦宏拍拍儿子的肩膀,“不错,有长进。”继而解释道:“方家大老爷在古玩方面浸淫半辈子,眼力还是有些的,只不过他们家当年要盖所谓的省亲别墅,不得不把其中一部分典当了出去。后来方家开销越来越大,陆陆续续卖的卖当的当,于是是好拿赝品来充门面了。”
黎澈目瞪口呆道:“他们家上上下下主子也就十来个,怎的能花这么多钱?”
黎锦宏嘲讽道:“方氏族人自开国以来,有六房族人定居京城,绵延至今已俞千人,全部依赖庆国公府过活。方府下人五百有余,每月光月钱就超千两,何况他们家贪墨成风,作主子的又不事生产,作风奢靡,你说他们不当东西等什么?”
黎澈摇摇头,“怪不得。照这么看来,娘简直是生长于狗尾巴草中的一朵奇葩,被您老慧眼识珠划拉到咱们家了。”
黎锦宏敲他额头一记,“有你这么编排长辈的吗?”嘴上严厉,心里却颇为得意。
正在此时,黎澈忽然瞥见远处有灯光明明灭灭地晃动,父子俩对视一眼,默契地潜回珍宝阁,轻轻闭上了门。
透过门缝,黎澈看到一个年轻妇人带着四五个丫环,往前面的梨香院而去。黎锦宏低声道:“这是方府的大少奶奶穆氏,她应当是去看她妹妹了。”
等到穆氏一行人走过珍宝阁,黎锦宏与黎澈悄悄尾随而去。父子二人施展开轻功,上了梨香院正房的屋顶,巧妙地掀起一块瓦片,便有灯光从屋内透了出来。
就见穆氏走到拔步床之内,按下要起身的穆青瓷,道:“赶紧躺下,咱们姐妹还讲究那些劳什子的虚礼不成?”
穆青瓷苦笑一声,将细瘦的手臂收回被中,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来,“这么晚了,姐姐怎的过来了?”
穆氏答道:“过来看看你,听说日间你院子里又闹起来了,要我说,你何必与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般见识,妾就是妾,伯爷再宠她,又如何越得过你去?你还是看开些吧,好好一个儿子就这么没了,我也替你伤心,可人总得往前看不是,等养好了身子,再生一个就是了。”
穆青瓷眼神飘忽,脸上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来,“说实在的,孩子没了,我心里其实并不难受,与其生在这样的人家,还不如重新投一次胎,哪怕生在平民百姓家,若是能有一对疼爱他的父母,也是好的。”
穆氏赶紧止了妹妹的话,左右看看,知道门外守着的都是自己和妹妹的陪房,这才道:“你说话小心着些,若是传到伯爷的耳朵里,又是一桩官司。伯爷腿坏了,心里不舒服也是正常,你多宽慰他些吧。”
穆青瓷冷笑一声,“他从马上掉下来断了腿,那是他自己做的孽,与这家里哪个相关?结果他看谁不顺眼,就要打要杀,成日间不是泡在酒缸里,就是在女人肚皮上快活,嫁给这样一个人,我还不如去死!”
“你要是死了,我活着也就没什么意思了。”穆氏眼泪涟涟,“我只你这一个妹妹,咱俩同嫁在这府里,再不济,受了委屈还能互相宽慰。我也知道伯爷不好,可这都是命,你当我过的好么?说是把管家的权利都给了我,可这样一个烂摊子,弄的我不知填补了多少嫁妆去。我们爷每日就知道和一帮穷书生高谈阔论,被人捧上一两句,就恨不得把身上的钱都给了人家,他倒是散钱散的痛快,哪里想到家里早就卯吃寅粮了。我婆婆还总是往我们屋里塞人,不就是因为我生不出儿子来么,可她也不看看,那一屋子莺莺燕燕哪个又能生了,也不怕把她儿子的身子弄坏。我就那一个女儿,身子还不好,我都不知道将来该靠谁去……”
穆青瓷拿了帕子给姐姐擦泪,自己眼中的泪也止不住掉下来。
屋顶上的黎锦宏父子见听不出什么消息了,二人悄无声息地从上面下来,顺着来路回了安乐侯府。坐在假山之上,头上一轮皓月,洒下如水的光华,黎锦宏问儿子道:“你有什么看法?”
黎澈组织了一下语言,“庆国公府的生计确实出了问题,可以从这方面下手。”只是黎澈心中有些不解,问道:“我们的目的是剪除大皇子的党羽,庆国公府虽然有问题,可与大皇子毕竟不是正经的姻亲,从他们入手是不是弯子绕的太大了些?”
黎锦宏笑道:“你也别小看了他们,当年杨洲盐政上纠出来的官员之中,有一个是直接走的庆国公府的门路,三个与他们家间接相关,像这样的百年世家,或多或少与朝政有所关联。方家老太爷当年名震西北,他们家在军中也是有些关系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的就是这类人家。现下文家行事谨慎,大皇子妃的娘家在清流中又素来声名显赫,所以从庆国公府入手是最合适的选择,只要切入点选的巧妙,一样能收到不错的效果。”
黎澈点点头,“那么,爹你的意思呢?”
“你想的不错,从庶务上入手要容易的多。要想维持一府的生计,方法只有一个——开源节流,他们家‘节流’想来困难的很,那么必然是要‘开源’的,早些年他们家就断断续续在放贷,只是数目不多罢了,你派人再去查一查他们家近几年放贷的情况,想来会有‘惊喜’,这是其一。其二,可以从那个司徒震身上稍微引导一二,让他犯些事应该是很容易的。其三,你方槐舅舅家隔壁的大毛,乃是方桐的儿子,若是把他们母子送回国公府,引出些乱子应该不难。要想抓住他们的把柄,首先就要让他们自己乱起来。记住,要想达成目的,就要因势利导,适当的时候推波助澜,等时机成熟了,一鼓作气直捣黄龙,不要让目标有翻身的机会。”
黎澈受教,父子二人你教我学,直到二更时分才回屋休息。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