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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一生负气(1 / 1)

庄嫔虽顺利诞子,然而到底年岁尚轻,于是皇帝濯升了?她的位份,却也没越过老资历的顺妃及庄妃一流,她只新晋了?妃位最末——成了?鸡肋的宁妃。

“‘宁’这个字,好啊……喜庆。”宁妃眼见青纱拿戥子称了块鸽血红,又冲边上奋笔疾书的青绫道:“共计两钱,水头成色上佳。”

“……她倒是大手笔。”宁妃讽然一笑,掌案首领大太监瞥闻人吴一眼,对方端过呈有鸽血红的托盘,手稳的很,传膳似的又送出去了?,动作恍如穿花拂柳。

这鸽血红是庄妃鲁怜翘送来的贺礼,她与庄嫔互为封号暗自争斗,不?对盘了?很久,现今庄嫔成了?宁妃——位份上仍被她压着,瞧见这鸽血红,自然没什么好兴味。

“……圣上猎到的白鹿,而今正养在鹿场里。”大太监李竹盛躬身汇禀给?宁妃听,苎麻的蓝褂镶了层精巧的银滚边,针脚细密,相衬之下他脸倒是圆团团的,不?出挑,还没衣裳留给?人的印象深。

“起名了?吗?”

“圣人留给?您,让您起个可心的名儿,还说到了来年——它?保不?齐就能让小皇子骑了?。”李竹盛鞠腰笑答道。

宁妃意味不明地一挑唇,青罗打扇的手便微微一顿,直往主子脸上瞄——那笑容瞧着可不像受宠若惊的模样。

“‘虬髯一见识英姿’……本宫受此隆恩,理应拜谢圣上。”宁妃倚在隐囊上,自金丝楠木的矮桌上逮起绣棚,穿针引线着,是在为小儿缝制年纪稍长时所穿的衣物。

‘虬髯一见识英姿’……前头一句是‘海内群雄逐鹿时’,姜有怀赏给宁妃一头活鹿,难不成是在暗寓皇位的更迭?

闻人吴更垂下头,李竹盛说了许多讨巧的奉承话,但到底不?宜久留,还得去清理府库。于是李老太监当先一揖手,就领着闻人吴出了屋。

廊檐边,灯笼已被摘下,徒留铁钩子晃荡在风中,李竹盛背着手往前走,闻人吴上前一步替他抻平衣襟道:“义父,儿子想去监栏院一趟儿。”

他的神情很平静,宁妃休养过来后,提拔他当掌案首领

大太监的候选,他也吃了?年纪的亏,上头的这位老而弥坚,一时退不?了?位,为求地位稳固,闻人吴认了?阉人为父。

“你小子有什么心思,咱家还能不清楚?”李竹盛嗤道,“舍不?下入宫时搭伴的,上赶着求了?娘娘,把他调来了钟粹宫。”

他细细打量起闻人吴,觉着对方形貌拔尖,那双清凌凌的眼睛里像坠着块金石,又冷硬又黑沉,独这一点太不?讨喜,可其余地方实在没得挑剔。

“依咱家的念头,你这搭伴的根本不必管,但咱家说东,估摸着你也是往西。儿啊,在这些人里头,咱家可是对你寄予厚望——”

“要去便去吧,你这脸皮绷得忒紧,人又优柔寡断,站在主子跟前,脸摆得倒比主子还臭,是咱家瞎了眼。”

李竹盛温情脉脉地帮闻人吴戴好幞头,冲他摆了?摆手:“想明白了再来见我?,要是一直没想明白,就一直想去吧。”

他笑容慈祥,活似京城中常有的遛鸟老头、待在家中含饴弄孙,是个安贫乐道的人物。要不?是说出的话称得上诛心,很容易就叫人小瞧了去。

“儿子谨记义父的教诲,回头定会?好好思量。”闻人吴虾腰低头,目送着李竹盛离开。廊外的翠鸟婉啭低鸣,两缸菡萏清风送香,他穿着身暗纹走线的灰衣,在鸟语花香的白昼中,生生活成了?一个匍匐在夜里的鬼。

闻人吴没理由不去接一三,他挺直身子,朝与李竹盛相反的方向去。

也许现在追上去,说两句好话,赔几个笑脸就能让李竹盛回心转意,不?至于大发雷霆,叫众人都知道他这个刚上任的干儿子失了宠,但闻人吴只是抿紧唇,执意去了监栏院。

一三在太医值房里将养了好些天,才又回到大通铺居住,不?过由于头上曾开了?瓢,那心善的太医在替他诊治时,将他头发割去了?一茬,以便头皮上的伤能暴露在外,早日结痂。

所?以一三顶了个不怎么雅观的脑袋回去后,比起原先是更遭排挤,他有夺人所?爱的嫌疑在先,又有与旁人不同的不?伦不类在后,导致原先受他恩惠的小太监们也纷纷倒戈。

晚间管事嬷嬷们来突击查验时,一三也再没叫睡姿不?好的提前起来,人说升米恩、斗米仇,他最后堪称是与整个通铺的太监都反了目。

闻人吴从锈红宫墙里进了?监栏院,院中的柳树还是郁郁葱葱的光景,那日树瘤上的血早已消弭无踪,没谁记挂和感到愧疚。有个小太监正缩在远处,背对着闻人吴在拿剔齿签剔着牙。

对方约莫是剔得干净,心满意足地一回头,瞧见后头冷不丁冒出个人来,吓得剔齿签戳到了肉,惨叫一声,惹得屋内的人出来探看。

出来的太监身形矮胖,鼻梁边长着颗痦子,却是监栏院头目,丁惠手下的头号爪牙。

“哟,闻人回来了,不?知近来可安好啊?”孙贵假模假样地冲闻人吴讪笑揖手,闻人吴没多废话,越过他径直往屋内走,连多寒暄两句都不屑。

他一眼就瞧见一三,对方原本处于中间的铺位,不?知何时被人挪移到了靠门处,这是顶差的位置,不?仅在嬷嬷查验时是头一个被看见的,待入了冬,寒风吹开门扉,最外头的还得半夜起身去关门,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一三蜷在榻上,背对着门,头顶秃了?好大一片。闻人吴凑近,对他生了?癞疤的后脑勺轻轻一拍。一三一个激灵,瞧见是闻人吴,惊喜地蹿坐起。

“收拾收拾,搬到钟粹宫去。”闻人吴嘱咐一句,原本神色恹恹的一三霎时活蹦乱跳,高兴地撅着腚忙活起来。

大通铺里人并不?全,丁惠名义上是宿在大通铺,实则在尚膳监掌印太监那儿置了?小间。平日里并不经常在大通铺露面,闻人吴这次前来,毫无意外地扑了?个空。

“孙贵,有些事合该清算清算。”闻人吴没碰上罪魁祸首,便拿倚在门边的孙贵开涮道,“‘父债子偿’这说法,自古流传,倒也真是精妙。”

被讥讽成丁惠儿子的孙贵,鼻翼翕动着,强压下怒火道:“闻人,你既回来,夹枪带棒的,哪里是来结善缘的模样!”

闻人吴覆压下手掌,一三会?意地放下手中的物什,缓缓地笑开,朝孙贵面前逼近。

平心而论,一三只有平平无

?奇的中等身量,天生看起来就不?怎么孔武有力。之前更是藏了身手,怕给?闻人吴捅出篓子,所?以和人起口角争执时,一律是信奉君子动口不动手。

孙贵也怀揣着原来的误解,眼见一三踱过来,未见慌张,而是像以往做过很多次的那样,伸出手来,预备大力搡一三。

闻人吴掸了?掸一三褥垫边角的一个鞋印,还是拣了块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抽出帕子来擦拭沾了?鞋灰的手,冷笑道:“谁打了?你,你就打回去。”

边上人都忌惮掺和进来,因为较现在的形势,无?疑于是孙贵占上风。一三听了闻人吴的差遣,笑模笑样地应了?喏,却刹那冷下脸,薅住孙贵的头发,当先就给了?他面目一拳。

孙贵飙出声尖叫,太监的嗓音本就窄细,乍一听简直像女人嚎丧。他五官痛得皱缩成一团:

“闻人、闻人!你怎么敢打我?!私下角斗、藐视宫规,你纵有天大的胆子也完了?!快住手……你住手,我?就帮你隐瞒下来,如何?”

他捂着脸,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气喘吁吁地怒瞪着闻人吴。零星几个目睹全程的小太监也叫嚷起来,大通铺里一时喧闹得很。

“可真是不巧,他丁惠有掌印公公撑腰,我?上头却也新添了?个掌案首领的干爹……他是护着你,还是笼络我?,孙贵,你心里没点数么?”

闻人吴凝视着孙贵,俄而牵扯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尽管李竹盛现下厌恶他,也并不妨碍闻人吴赶在众人得知前,借着李竹盛的名头来打压丁惠。

伴随着孙贵的挣扎,一三攥紧他脖子,以手肘往脆弱的地方狠捣,鼻尖、下颚、眼睑——他手下留了?情,并不打算真取出孙贵的一双招子,但在大力撞击下,对方的眼眶仍变得一片青紫。

闻人吴摩挲着袖袋里的暗匣,神情既稀松又漠然,俨然一副万事不?沾的姿态。却见斜刺里突然冲出个小太监,抡起方凳就要朝一三的后脑勺砸。

电光火石间,那疾跑的太监叫闻人吴伸腿给绊倒了?,挨着地面一下子溜驰出老远,跟举行冰嬉似的,脑袋磕上墙柱,瞬间就没了动静。

一三后知后觉一回头,就瞧见闻人吴面色不悦地拧着眉,他皂靴让那太监踩了一脚,现下神情阴沉着,从榻上起身,问孙贵:“丁惠的箱笼搁在哪儿?”

对方梗着脖子不?肯说,被一三又补了几拳,约莫是嘴里出了血,呛得直咳嗽。

旁人都没他这么忠心耿耿,眼见孙贵被打成这样,全都吓成了?瑟缩鹌鹑,其中一个哆嗦着指认了丁惠的家当。

一三立时丢开孙贵,他软塌塌地跌坐在地上。闻人吴翻腾起丁惠的箱笼,绕了?一臂的手串,迎着屋内的阳光招展抖落开,发觉并不值钱,又掷回去。

他正四下搜寻,一三也没闲着,在剩下的人里揪出曾伙同殴剿他的,压在地面上“原数奉还”,那几个太监挣扎间撞上了?箱笼,闻人吴视若无睹地一摇箱体,持之以恒,总算从银锞子里摸到一对玉珰。

“这是他最珍稀的家当吧?”闻人吴挑起那缀着碎金的耳饰,兴致勃勃地问众人。奈何这些太监大多是穷苦出身,没什么识物玩古的眼力。

闻人吴惋惜地扔下耳饰,靴底踩在玉珰上,略略使劲。孙贵本以为他是打算昧走丁惠的财物,哪知道对方只是踩踩玉石出气——那就好说,除了会?有点刮痕……

孙贵的眼睛越睁越大,亲眼看见闻人吴移开脚,原来的地方却再不?见玉珰,分明只剩一摊齑粉。

这人竟活活踩碎了?玉石!

悚立感瞬间攀爬上每个人的脊背,闻人吴掀翻了箱笼,细软掉落一地,一粒金锞子滚到躺在地上的太监手边,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金子。

“嘴上要是没个把门的,喜欢吵嚷那就去吧。回头丁惠知道你们揭了他的面,让他落了大丑——究竟是哪个不?识趣的会?被灭呢?”闻人吴低笑一声,鬓发眉眼乌黑似鸦,惟有面颊白得失当,毗生出森冷的娟丽来。

大仇得报,主仆二?人在一片狼藉中朝外走,不?必回头,闻人吴就能探听到有小太监在哄抢丁惠的金银。

“丁惠的东西没了?,这污水岂不?是要泼到您头上?”一三急了眼,预备回去阻拦。

“无?妨,有命去拿,也得

有命能享才好。”

***

两人穿梭过宫后苑,今个风和日丽、林荫芳翠,太湖石堆叠成的假山几步一座,江南风貌的亭台水榭都是精致细巧的制式,往苑中心瞧,能看见掠过湖面的水鸟,尾羽华美,拖扫出潋滟的涟漪。

闻人吴没什么驻足观赏的遐思,他急赶着回去排解李竹盛心中的郁气。

垂首走几步,他却突然被一只手从背后拽住,一股力道拖着他进了?假山背阴的墙洞里,一三不?敢惊呼,立时追上。

刚进墙洞,那人就干脆利落地击晕了?一三。

“殿下,您不是还在禁足吗?”闻人吴看清人影,“就这么贸然跑出来,岂不?是叫人诟病。”

对方今日穿得簇新倜傥,头戴翼善冠,袖襕上的凶兽獠牙毕现,金丝软缎光华暗转,头顶的假山石在他面目投射下斑驳的影,他闻言瞥闻人吴一眼,似笑非笑。

闻人吴很快弄清他在笑什么,从孔洞外可以目睹,都知监的太监们甩开拂尘,自老远的地界驱道迎圣,却是姜有怀来宫后苑散步,边上还有几个年轻人伴驾,恍似珠玉云集,瞧起来亮煌逼人。

“老五去哪儿了?冒冒失失,一下子就没了?踪影。”皇帝嗤一句,旁边人纷纷开始劝慰起来。

方才如若不是姜祁簇把他拉进墙洞里,他二?人此时惊扰了圣驾,少不?得被治一个御前失仪。

墙洞逼仄,姜祁簇因着贴近孔洞,故而跟闻人吴简直是肩挨肩,他微微眯眼,指着姜有怀身边的一人道:“……那就是我三皇兄。”

三皇兄?三哥和三皇兄到底是不同的。

闻人吴听他提及过死而复生的兄长,对于这种诡谲莫测的事情颇有兴趣,便也凑近孔洞,细细窥视道:“他看起来与常人并没什么不?同。”

“难不成你以为他长着三头六臂?”姜祁簇冷笑,“你那眼珠子不?需要,干脆剜了?就是!”

闻人吴立时垂眼赔罪,然而看起来却并不?惊慌。这令姜祁簇心绪难平,他调转过视线,却被一样东西吸引了?注意:

“杀人去了??”他伸出手指,蹭去闻人吴下颚角的血迹。

闻人吴也拿手抹了下,确实并非他的血。约莫是刚才在监栏院中,一三动手时飞溅到他颊上的。闻人吴于是摇头。

“长进了?啊,那就是去寻私仇了??”姜祁簇的眼神像凄冷的霜花,他逼视闻人吴道,“我?听说你认了李竹盛为干爹。”

不?待对方应答与否,他的面孔倏尔在闻人吴视野里无?线拉近,线条流畅的鼻梁连接到眉骨,精巧得像是白瓷器皿,绿色的瞳仁浸泡在这容器里,漂漂荡荡似一场幻梦。

“你真是愚人浅见,现在上赶着当李阉的贤子孝孙……他不?过是个掌案太监,宁妃也当不?上太后,你绑死了这条烂船——”

“倘若日后执掌了?东厂,收得了?一帮干儿子,还得管他叫老祖宗不?成?”

“殿下。”闻人吴垂下头,俄而搂住姜祁簇的颈子,揽近他的脑袋,附耳轻笑道,“您要真能让我?当上厂公,我?现在就能叫您老祖宗。”

作者有话要说:互喊爸爸的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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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波,我真的不是个孩子了,或许还远比你想象的要不堪。”帕萨尔

望向靠在床头为他念故事的席波。

“嗯……帕萨尔,听话,早点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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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注视它时,“啪唧”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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