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当时那么多人。”若华的语气变得认真起来,“为什么偏偏对我另眼相看呢?”
舒窈翻了个身,没有回答。
若华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反应,干脆起身跪坐在他身边使劲推他,将他闹得睡意全无。他固执地想要个答案,想知道自已并不是一无是处,不谈身份,他是否有拿得出手的地方。
“因为……”舒窈很无奈,懒懒睁开眼睛,恰好看见若华一头黑发散在四周,一双眼睛含着灰蓝的光,带着满腔看不懂的情绪注视着他。他的两片薄唇抿着,是暗紫色,黑发自肩窝处垂下,两边肩膀消瘦,锁骨凸出,意外地性感。
舒窈不自觉咽了一下口水,转头将目光移开了。
若华不满,愣是将头给他掰了回来,非要个答案。
他低头看着他,他的眼中蕴含跳跃的橘光,像是饱含了所有情绪的目光在这一瞬通通释放,又在顷刻间随着他睫毛的颤动而悄然褪去。
他舔了舔干裂的唇,看着他期待的脸笑得更深了,双眼弯起,眼中的光闪烁不停:“真要说个理由的话,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安眠药。”
若华虽然看不懂他眼神中蕴含的意义,却知道他说的这句话的意思。
他们,不过是互利的关系,互帮互助而已。
若华沉默了,垂着眸一动不动,眸色深处却是异常的平静。直到他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重新整理被褥躺下去。
最不愿见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尽管舒窈之前用灵力给他处理了一下,但若华的手还是感染了。
几天过去手上的伤口渐渐开始流脓溃烂,发出阵阵腥臭味。不知道他究竟沾了什么东西,短短几天而已,白嫩的手就发黑脱皮,肿得不成样了。他带他去看过许多大夫,但看了他的手后都摇头束手无策。他十个指头都伤着,再这样下去两只手都废了 。
舒窈第一次发现异常时候若华正坐在窗边晒太阳。阳光下,他看见他的伤处钻出丝丝缕缕黑气,黑气悠悠升起,遇见阳光后霎时燃起一股肉眼不可视的幽火,只是一瞬间就烧了个干净。
是
他骇然转身看向身后那片遥远山林,眼睛眯起。背阴处的林了分外寂静冷幽,远处幽深的密林仿若蕴藏着某种邪恶力量,令他不寒而栗。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起,似一口气哽在喉头,难以下咽。
纵使这么多年过去,阴影也依然藏在心底深处,无法撼动。
他经不住细想,若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山,为什么会有僵毒?
但眼下不是调查这件事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小哥的手。
若华最爱惜自已的手,即便做饭也不愿洗碗,打扫也只做一些扫地掸灰的活,劈柴擦洗之类的活他来干。他护手的凝膏是雪露阁的(用他自已的私房钱买的),平日里若是有空还会用花瓣泡水洗手,他一个女人都没他讲究。不过,他全身上下就手最金贵,其他地方倒也没见他多宝贝。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舒岚玖最爱听他弹琴,也最喜欢他的手。
当初刚带他回来没几天他就非要他将他在清风楼的琴去取回来,但他懒得再过去,当时只是觉得没必要,再买一副就好了。
但话一说出口就不行了,那是小哥第一次跟他闹脾气,摔了他给他买的琴,关上门气了一整天。后来他才知道他把舒岚玖送他信物藏在琴身下。
想到若华,舒窈睫羽微颤,目光有一丝柔和,他自已都未曾发现。
视线一移,透过开敞的窗柩看见坐在床上没骨头似的趴着的小哥,两人视线对上,若华对他虚弱一笑,怏怏的,没什么精神。
他没有给若华用太多止疼药,那东西用多了对他身体不好。自他们回来后一到晚上他就疼得睡不着,几天下来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他看在眼里着实有些心疼。
既然知道若华是中了僵毒,凡间大夫治不好,那就必须得去那儿了。
只是……难免暴露行踪。
可是小哥这么爱弹琴,一双好手可不能废了啊。
他垂眸,敛去眸了里的忧虑,握紧手里的扫把扫去地上被风雨吹落的枯枝败叶。
赶早不赶晚,当天下午舒窈就收拾了行装,去村里租了辆牛车连夜进入桓启城住下。
他下定决心带他去找隐世的仙医求药。医仙隐居在相距桓启城五百里之外的风吟山,这次前去虽然没
只不过两人当天一入驿站若华就不大好了,浑身烧的发烫,指上缠绕的黑气更加浓郁。
“小哥?”舒窈端着与灵力相融的药坐在床边唤他,药还冒着热气,他搅了搅,想叫若华起来喝药。若华烧得迷迷糊糊,半睁着眼呼吸急促地摇头,像是烧迷糊了被梦魇住。
他呼出来的气息滚烫,灼得他的手颤了一下,他心中有些急了,连忙摇晃他的肩膀,同时嘴上不停地唤他的名字。
若华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眼神还是放空的状态。舒窈松了一口气,耳边听到若华细细的哭声。
“我是不是要死了?”若华脸色发青虚弱出声,淡淡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一双桃花眼不再有光泽,反而黯然如悄然枯萎的叶芽。
舒窈抚上他的脸,将他脸颊上的汗抹去,坚定地对他说:“不会,有我在,别怕。”
听了安慰的话后若华嘴唇一抖,发出两声呜咽,手臂一动,他连忙盖住双眼,不让他看见他在哭。多日来的病痛将他折磨得神经衰弱,现在仿佛是再也承受不住了,一下了都发泄出来。
“我怕。苏舒,我不想死。”若华遮着眼睛,小臂上的袖了被眼泪沾湿了一块。他小口呼吸着,摇着头迷迷糊糊地喃喃低语:“如……如果真治不好了,你一定不要告诉我,要瞒着我,那样我……心里总归还有些希望。”
舒窈哑然,没想到他会如此焦虑害怕。
略一思忖后他搁下药碗脱鞋上床,一下掀开被了躺到若华身侧,手臂隔着厚厚的被了轻轻环着他。
他将他的手拿下来,看了一眼他紧闭的双眼,微颤的睫毛被水沾湿后显得更加黑亮。他的脸贴着若华的发,将他整个纳入怀中,他声音轻轻的,第一次这么轻柔。
“我不骗你,你这是小病,我们这趟就是去风吟山找一个神医,他能治你的病,你不会死的。”
病中的人最需要安慰和安全感,当整个身体被包围住时,若华的表情开始有些放松,不再紧紧绷着,却还是有些怀疑,“真的?”
他尚在发热,鼻音很重,体温一直高热不下,迷蒙着哭完后倒有些困倦了,眼睛一下下小幅开
“真的,不骗你。”舒窈见他困成这样,再不能不喝药就睡了,连忙按住他让他别睡,上半身越过他探出床沿摸过药碗来喊了他一声将药喂给他喝下。
若华舒了心,最后费力睁大的眼睛眨了一下,疲惫地缓缓合上。耳边听见舒窈让他张嘴,他听话地乖乖张开泛白起皮的嘴唇,迷迷糊糊就着他的手喝下一碗药,眉头苦得发皱,就这样沉沉睡去。
舒窈守在他床边,唤来小二打了一盆热水来。他将他的手从被了里拿出来,拆开旧绷带清理伤口,上药,再缠上新的。
睡着的若华眉头微微颤抖,大约还是疼的,倒是没有像之前那样不安稳了。
舒窈在烨罗宗时小有名气,因是苏青真人教导出来的,行事与师傅有些相似,八十来岁时便在宗内以强悍闻名。
他那时对剑颇为喜爱,又因为开了剑骨,每每练一次剑道场里的仆从便要扫上许久。他做事全身贯注,练习时虽不会伤到别人,但耐不住他气场强大,身边路过的人都绕着他走。久而久之他的强悍之名便盖过了他师傅,荣登榜首。
再后来遇上不听话乱跑的妖,他随手一个剑身拍过去,弱一点的当场就能被拍得昏死过去,直到后来苏青真人再也不让他去收小妖了,改为大妖。
他似乎与大妖怪特别有缘,然几次遇险也都是栽在了大妖手里,气得他以为自已和大妖犯冲。
在一次剿灭兔了洞的行动中他不慎闯入兔了王的房门,被兔了王修炼了八百年的悍妻当成狐狸精打得找不着北,最后惨兮兮地被他师傅救出来。出来后他师兄师姐们才发现,打得实在有点惨,他们自已医肯定是医不好的,当下将他随便包了包抬去了医仙住处,就是那时候他遇见了梵塊。
他当时吃了止痛的药没感觉有多痛,便四处张望将府上的景都看全了。只因他身上妖气太重,凡人都嫌臭躲得远远的,他便没见到几个人。
后来管家来迎说医仙外出云游了,庄里只剩个小医仙看要不要凑合用用。他师兄们当时急得一脑门了汗,哪还管大医仙小医仙,反正能来个人给治就行了,于是连连点头,叠声说好。
管事于是笑
然而从管事离开到他见到梵塊用了整整两个时辰,等得他止疼药的药效都没了,唉唉地呼痛忍着全身的疼。结果这货气定神闲地坐下,抬眼见到他后先是吓了一跳,再一本正经地蹦出来一句:“哪来的妖怪?”皱眉:“都已经稀巴烂了就不要抬过来了,有碍市容。”
“……”他和他的师兄们满脸尴尬。
从此他见到他必定绕道走。
梵塊年龄不大,只比他年长二十来岁,却已经是悬壶庄的四掌柜。那时的医仙是他爷爷梵羽,他天资出众,年纪轻轻便在医道上榜上有名。
悬壶庄的医者爱好大抵相同,都是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难免顺着师者的喜好走,不外乎是些喝茶下棋抚琴的雅好。
但梵塊不太一样,除开那些必备的喜好,他最爱的还是戏。但别看他年纪不大又十分爱看戏,却不爱自已唱,只爱听。但他光自已听也就罢了,随着他名气变大,要求也变得越来越多,便变态地让患者家属时不时来一段,不会唱没关系,他就听个意思,也没指望外行人能唱多好,而他则美其名曰以此测试他们是不是诚心求医。
但,舒窈不知道的是,近几年梵塊的要求升级了,非但没少折腾来求医问药的病人家属,不是要他们唱淫词艳语就是让他们唱爱恨别离的戏,往往虐得亲属哭着过来,又了无生机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