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少年脸上难得浮出惊异的神色来,君顾没忍住,低着唇,缓缓溢出失笑来。
他长得眉清目秀,那张脸线条格外流畅好看,笑起来的时候,宛若一盆清水泛起的涟漪,淡淡的,却不乏温意。
像是迎面吹来的春风,夹着盎然的柔意。
那低醇的嗓音隔得很近,颤得她一时间呆在了原地。
忽然间就没缓过来。
“傻子,你压着我衣服了,”他止住了笑,望着宫九喑呆住的脸,嘴角扬起的弧度却是不减:“你不让我拿,怎么去洗?”
回过神来,宫九喑回头看了一眼。
还真的是,她不注意坐到了先前君顾放衣服的地方,被她压了个正着。
而君顾的手上,捏着衣服一角。
极浅的尴尬从她眼底瞟过,宫九喑下意识起身让开给他拿,却不想用力过猛,砰的一下撞到上面人的身上。
惯性反噬,又给她撞了回去。
衣服被哗啦,反而给压紧了不少,连君顾手中捏着的一角都弹了回去。
呃。
人生很少有这么尴尬时候的宫少爷难得,脸侧起了几分不明的绯色。
看着她笨拙中泛着几分可爱的动作,君顾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些,到底没忍住,缓缓笑出了声。
像是拨到的琴弦,自带着一股子动听的腔调。
以前也不是没听这人笑过,但从未如此直观且近距离的感受过,倒是弄得宫九喑愈发手足无措起来。
见她真的有些没反应过来,君顾收了笑,身体又往下低了一点,另一只手将毛巾放在一旁,从她脖颈后插过去,将她往上拖了拖。
与沙发分隔开一段距离来。
被压着的衣服有了可以松开的缝隙,轻而易举就拿了出来。
起身时,君顾托着她脖颈的手移到宫九喑脑袋上,眯垂着眼揉了揉:“怎么这么笨。”
他才站直了去,居高临下的看着沙发上的人,低低道:“我去洗个衣服,你洗澡可能需要等会儿。”
抿了抿唇,宫九喑敛去那不自在的神色,嗯了一声。
等人走后,她才懊恼的啧了一声。
什么出息。
她扭过头,望着浴室里穿插而过的那道身影。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顾神,名副其实的贵族公子哥,居然也会自己洗衣服。
看这样子,像是驾轻就熟。
等人拧了衣服拿出来时,宫九喑才慢吞吞抬脚,进了浴室。
她洗澡的速度很快,可能是因为房间里还有人,她洗的敷衍,没多久就出来了。
不过,在浴室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宫九喑才吞吞擦着头,往床边走。
床的一侧,君顾已经半倚在上面,正抱着书垂眼翻着。
耳边的脚步身在床沿停下来,紧接着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顷刻后,另一边的被褥忽的在眼角余光里缩消失了个透彻。
君顾抬眼望去,少年已经抱着被褥,走到了隔间出。
他眉梢皱起,手上的书落下来,神色不大好看:“你这是做什么?”
脚下顿了顿,宫九喑动作却没停,到不长的沙发边将被褥随手当下去,转身摸了摸有些湿濡的碎发。
“我习惯了一个人睡了,”似乎是感受到床上那人突然间低下来的气压,宫九喑抿了抿唇:“今晚床就留给你,我睡沙发就好。”
也没有那个主人公会这么大方,主动把柔软的大床让出来。
一个人睡,客人也该是很开心的。
脸色攸的沉了下来,君顾啪的合上了手中的书,喉间溢出一分冷笑:“宫教练还真是善解人意,怎么,还怕一起睡我会吃了你不成?”
这是有多不待见他,才不愿意和他挤一张床?
兄弟朋友之间偶尔同睡一张床不是人之常情吗?怎么到她这里就如此别扭?
眸子动了动,宫九喑吐了口气,将吹风机插头插好,手指触在按键上,模样认真的回了一句:“我没有这么想过。”
紧接着,吹风机特有的嗡嗡声在室内缓缓响起。
掩盖了君顾那不是很好看的脸色。
眼底泛着黑意,望着少年垂着脑袋吹头的瘦小身影,君顾把书放到床头柜上,幽幽敛了几分薄凉。
胸腔内涌出几分气短来。
这家伙,可真的是气死个人。
罢了罢了,他不与她计较就是。
那边吹风机还在响着,这边顾神已经自己把自己情绪消化得差不多了。
被欧阳娜耳提面命的教训着洗头要记得吹干睡,不然就算她脑子没病,这不吹就睡的臭脾气也得养出一脑子病来,宫九喑也养成了洗完头吹头的习惯。
头发干了个七分,她放下吹风机,晃了晃有些酸的手臂,弯身将插头拔了。
从床尾掠过,将吹风机放回去。
床上状似捏着手机玩的人忽然开口叫住了她:“你睡上来吧,我不介意两个人一起睡。”
他不介意,但是她介意。
宫九喑停了脚,扭过头去,对上君顾幽邃的眸,神情默默:“不了,顾神早点睡。”
说完,毫不停留的去了沙发,缩进了那窄小的沙发里。
从他这个方向看过去,小小的一团,褥子被她上拉盖了个全,只留了一小撮黑色的碎发凌乱的扎在边缘外。
莫名就让人想到了蜷进了窝里的猫,乖张又懒懒的。
但是,这并不能让我们顾神把宫教练刚才不带一丝感情的拒绝给忘掉。
唇瓣相碰啧了一声。
他捏着被褥一角,滑进被窝内,伸手关了床头的灯。
不睡就不睡,他堂堂顾神,会稀罕没人陪?
难搞。
外面的灯上沙发之前宫九喑顺手就关掉了,随着隔间内最后的一抹灯光消散,屋内也陷入黑暗。
刚吹完头发就缩紧被窝,加上沙发其实真的有些窄小了,宫九喑脸上有些发热。
空气中很安静,只余留被褥内她略显低沉的呼吸。
天地静谧,思绪开始转动起来。
今天君顾忽然兴起问她,还是有什么是假的时候,她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她心头慌了。
一开始的时候,其实对于真实身份以及性别,她从不做过分的隐瞒,有没有人发现那对她来说其实影响并不大,毕竟她初来京城因为外表男性化被人当成了男生也在情理之中。
隐瞒性别只是为了更好地摒除掉那些跟在暗处的梢子,更好地享受这段被爷爷赶出来养病的日子而已,虽说天不遂人愿她并不可能真的就安定下来。
可是随着误打误撞进入et,又好巧不巧的踏上擂台开始,这层关于性别的博弈就慢慢的增加了重量。
她并不想让君顾知道自己的性别。
她好像并不能想象,当里面那人知道她有所隐瞒,还如此重大时,会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她。
她也不想去想。
当初站上擂台她尽管是一时冲动,但她依旧不悔。
呼出的气息打在被褥上,又被弹回脸上,荡起圈圈热意,宫九喑抿着唇。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只希望这个秘密曝光的那一天,能够晚一些。
她迟早,是要回去的。
人在黑暗之中困意总是来的很快,不过稍倾时刻宫九喑大脑就开始困顿起来,睡意来袭。
然而就在她意识正缓缓放松准备睡去时,整个人连带着被褥,攸然腾空。
落入一个怀抱,即使隔着不算厚的被窝,都能感受到那人伟岸胸膛内跳动的心脏。
意识兀然清醒过来,宫九喑下意识想抬手。
却被那人隔着褥子,抓住了手。
从里面露出脸来,昏暗的视线里,从下至上,首先入眼的是那人线条流畅的下颚。
她拧着的眉松了几许,声音透着浅浅的愠意:“顾神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感受到自己在空中晃动着,宫九喑转头扫了一眼,两人已经进了隔间。
“是我。”
君顾声音浅浅的,很快就来到了床边。
宫九喑沉默了一瞬。
虽然屋里黑,但是凑这么近,也不是黑的透彻,她不瞎,当然知道是他。
否则就不会这么冷静了。
很少被人这么抱在怀里,哪怕身上还盖着挺有分量的被子,宫九喑还是觉得尤其不自在,挣扎着准备下来。
“别动,”君顾脚下停住,醇色的嗓音却像是勾着浅浅调侃:“连着被子一起抱,我很辛苦的,乖点。”
乖点……
他像是在哄小孩子,让宫九喑愈发别扭起来,却也只能听话,僵住身体不再乱动。
这人……
将人放到空了半边的床上,君顾低头对上少年深邃黝黑的眸瞪得浑圆望着他,黑暗中不禁莞尔。
伸手在她飘着洗发水香味的头发上抹揉了一把,君顾啧了一声:“若真的让你睡了沙发,那我……”
他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口中的话也戛然而止。
黑暗中,宫九喑眉头一拢:“你什么?”
收了在少年头顶作妖的手,君顾抽了另一只手直起身去,声音漫漫:“那我会很不好意思。”
“毕竟,我也不能让你天天睡沙发。”
前面那句让宫九喑再次沉默,可后面紧随而来的补充却让她一愣。
天天睡沙发?
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不只是借宿一个晚上?
床的另一侧很快传来塌陷感,宫九喑拢了拢有些裹的被子,扭头看过去,只看到那人陷在黑暗中,正往下躺。
隔着颜色视觉,都依稀能感受到他的慢条斯理。
“难不成,顾神以后都在这里住?”
黑夜里,传来那人缓缓的声音:
“我想,在房间装修好之前,应该都是的。”
君顾说完,空气一阵沉默,一片静默。
等了许久,都没在等到少年的声音。
知道旁边的人可能沉浸在以后要与人分床同睡的改变中,他阖着眼皮,嘴角勾起。
是的,遇到宫九喑,他总是会与自己和解。
不满某人不愿同床共枕的态度吗?那是自然的,可是相比之下,他还是更愉悦一些。
毕竟,人都住进来了不是吗?
小家伙,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