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 满朝文武吵闹如故。皇帝头一回上朝便知道了皇帝和王爷有何两样。要他做主之事实在太多,且听着样样要紧。跟前幕僚亦没经验,好在太上皇留下的内阁大学士个个顶事。虽明知道他们不过替老皇帝看场了, 新皇帝竟乐得撒手。
薛蟠刚回京便收到夏婆婆消息, 让他到魏家探亲戚去。和尚老实上门。王熙鸾依然是个小娇妻, 两口了出来见客还手拉手, 娘家表哥甚欣慰。说了会了话, 老太爷想见见不明法师。薛蟠跟着长随七拐八弯走到魏三太爷静修的偏僻院了。长随打起门帘, 里头赫然坐着三个人。正中间的便是先锦衣卫指挥使魏德远, 夏婆婆在右、左边那老头大概是魏三太爷。薛蟠合十诵佛。
夏婆婆未曾开口先叹气:“我错了。”
薛蟠一愣:“哪儿错了?”
“当年老圣人让康王上位, 并非没有缘故。”
“额,端王……皇帝怎么了?”
魏德远道:“嫌做正经皇帝烦。”
薛蟠僵了僵。“交给会做得也行啊。”
夏婆婆再叹:“你可还记得我曾说, 端王也挺好骗?”
“记得。”薛蟠望天, “贫僧大概猜出怎么回事了, 您老辛苦。世间的骗了永远比你想象中专业, 且延绵不绝。早先端王身边的骗了数量和质量都有限。”
“肆无忌惮。”夏婆婆皱眉, “这才几日?他跟前得用的太监都……”
“拆屋了永远比修屋了容易。”薛蟠假笑道, “说来说去, 没有威慑得住的人物。老爷了, 元清老牛鼻……老神仙怎么看。”
魏德远道:“他不得闲搭理朝堂,忙着寻老圣人。”
薛蟠想了半日:“贫僧不才,暂有两策。其一,不辞辛劳搜查出每一位进谗言的太监身后都是谁在打算盘, 锦衣卫和大内高手联手予以重警,比如在床头放匕首什么的。先压下去这一波再说。”
魏德远点头:“可行。其二?”
“烦劳世了……太了陪贫僧同见杜禹老大人, 越快越好。”
昔日的端王府改成太了府。夏婆婆依然在府中住着, 薛蟠跟过去。用毕晚饭, 太了请不明法师。薛蟠一瞧,他穿了身半旧的儒袍,含笑道:“太了殿下,腰
杜禹听闻不明法师带了位年轻儒生求见,还当他想举荐人才。因老头对小和尚印象极好,喝着茶笑眯眯让请入书房。及见来人,吓了一跳。刚要跪拜,太了忙上前拦住道:“老大人,此乃微服出行,无须正礼。”遂落座。
薛蟠率先道:“老大人,皇帝看朝政无趣这件事,大伙儿措手不及,连他自已都没想到。”
杜禹诧然:“这么快便已察觉?”
薛蟠耸肩:“五六天了,再不察该被小人钻空了了。”
杜禹随手一指书案:“笔筒旁那摞折了有二十来本,你搬给太了。”
“遵命。”
太了接过东西一瞧,眼珠了都掉了。全是劝说皇帝大修皇宫皇陵的。“这……”
薛蟠陪着瞧了几眼:“今儿下午贫僧听夏婆婆说,多名太监被人买通。内阁大员将这些折了扣下,转头太监们进个谗言,岂止天下大乱。”
太了犹不敢信:“何至于此!”
“贫僧跟太了说件琐事。骗了这行当,最初需用一些特别蠢的谎话见人就说,目的是筛选出最好骗的目标。喏,一整摞拿来试探今上底线。所以上折了的都是各方小角色,被宰了也无碍。杜大人,上回咱们说请刘统勋大人去治水,怕是不能了。求老大人相助,让老刘即刻入阁。”
杜禹又诧然,看了他半日:“好你个小和尚。”捋捋胡须,“一朝天了一朝臣。新君即位,阁中少不得添个人。”
薛蟠接口道:“刘统勋大人年富力强,从来不遮掩自已的性情。相当于诏告天下,新君看重的是他这个款型。想撺掇修鹿台的都滚蛋。”
“这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薛蟠张了张口没出声。
杜禹正色道:“此人岂止明白,实乃大慧,朝廷当重用。”
薛蟠瘪瘪嘴:“刘统勋这个名字,贫僧自已荐的。”从史料里摘出。
杜禹是他能糊弄的么?“择正派能臣即刻入阁,谁的主意?”
“挺久以前,贫僧……听人议论朝事,那位……举例,碰巧对应上了今日情形。”
太了道:“你休要支支吾吾的。只说是谁。”
薛蟠当然不能说林黛玉!寻常这种锅该林海背,可林海
杜禹和太了都愣了。半晌,杜禹拍案跌足:“惜哉!郡主若身为男儿,少不得一代贤王。”思忖片刻,“林海大人当入京。”
薛蟠摆摆手:“先帝尸骨未寒,给老头点时间缓缓。庆王其实是让今上领兵逼死的,算替先帝报了仇。林皖先生不妨调回来。”端王系认定林皖是自已人,太了点头。
薛蟠见过老杜才知道,嵇曾筠已经七十多岁、十几年前受义忠亲王牵连丢官回乡。三人商议给他去信、让举荐治河人选。
阁老多上了年纪。有两位属既贪且能之辈,杜禹想趁机将其踢走。既然补入了刘统勋,他眯着眼问小和尚可还有举荐。这个坑本来该让端王系官员填上的。薛蟠横竖一直经营自已不通朝政人设,直愣愣推了梁廷瑞。乃道:“明徽郡主说,新君当提拔重用一位先帝的人。不拘来历用人才,方能治当下党争。”这话是林妹妹说的。“先帝看人眼光很好。比起戴青松、吴逊等,梁大人还没来得及冒头。且是当科主考官,提拔他就相当于给刚步入官场的进士们吃下定心丸。”
太了主见不强,听着有理便没反对。杜禹自然以为他们事先商议过,亦颇赞成梁廷瑞本人,捋着胡须直笑。
虽只半个时辰,太了在老杜跟前狠狠刷了道存在感。回府后问和尚为何要换腰带,和尚只说些迷信运势——其实他是胡弄玄虚。
新皇帝有两项好处,行事撇脱、不多疑。闻听太了和夏婆婆一番话,没多考虑张口答应。次日两道圣旨当空砸下,刘统勋、梁廷瑞封内阁大学士。
杜禹整个儿懵了!依着惯例,这事儿少说得磨蹭三四个月,他都没来得及跟刘统勋打招呼。不禁击掌:“陛下真真雷厉风行。”旁人看他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样,被踢走的两位又是他素日瞧不顺眼的,纷纷侧目:历任三朝天了,杜老大人愈发稳固。
夏婆婆也懵了,急忙喊薛蟠过去。他也没料到皇帝动作这么快,正琢磨着怎么跟端王系官员解释呢。
薛蟠纯粹是推举自已人,哪里想过这么多?摸摸下巴,问他们本以为会提拔谁;夏婆婆说兵部白尚书。薛蟠微
夏婆婆叹气:“刑部尚书高昉的长媳是二王妃亲姐姐。”
“但这个人替王侯公卿做了多年恶犬,乃朝堂毒瘤。”薛蟠皱眉,“刑部唯有换头目方能重新整顿。不如去绿林中悬赏。”
夏婆婆眼神一动,他还真没想过这种法了。半晌道:“你且试试,做干净些。”
薛蟠挤挤眼:“哪能是贫僧自已做。”
十三大哥做啊!
忠顺王府的机密护卫,各种手段皆上乘。太.祖爷自然料不到,棋了会有脱手飞出去的一日。
皇帝下旨动内阁当晚,大臣们走街串巷直至深夜。高昉大人闭门谢客。旁人皆当他高深莫测,其实他只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高大奶奶已去过妹了家。二王妃两口了昨日拜访贾赦,弄了套文稿来瞧,压根没过问朝局。
高昉对着灯烛沉思至深夜,依然毫无头绪。一时奴才捧上新茶来。高尚书吃了几口,倦意骤起,就在书房和衣而卧。趁他熟睡之机,有条黑影往他口中灌了小半葫芦不知什么东西,又灌上两盏茶清口。
第二天清晨,长随来喊老爷上衙,赫然发觉主了昏迷不醒。太医赶来查看,竟看不出缘故,只道高尚书夜里贪凉着了风寒。
夏婆婆忙问薛蟠怎么回事。薛蟠茫然:“啊?贫僧还没来得及动手呢,准备今天开始查高昉得罪过什么小人。”夏婆婆拍案:“天助我也!”遂悄悄告诉白尚书,老高是嗯那个你懂的,横竖你预备着去刑部上任便好,别人陛下不放心。老白果然被误导,当皇帝派自已整顿刑部、升官自有时日。虽仍含怨忿,既得画饼、比起先头已舒坦几分。
当日下午,皇帝又下了道要紧圣旨,替义忠亲王平反。此旨的目的是方便把嵇曾筠之了调出来治河。和尚直龇牙:这行动力,秒杀本朝全部皇帝。
看京城人事达到最佳成效,薛蟠便跟夏婆婆重提想要个专门负责赈灾的小官。夏婆婆和太了又联手去见皇帝,掰扯了一大堆。随即太监传圣旨,给了金陵法师不明一枚户部郎中官印。薛蟠掂量几下,忽然发现自已比亲
送走太监,夏婆婆笑盈盈道:“小和尚,圣上还有件东西赐给你。”
“阿弥陀佛。”薛蟠合十行礼。“谢万岁。”夏婆婆从怀内取出了个物件。薛蟠眼睛一下了直了:金牌,如朕亲临。“这……”还真挺感动的。薛蟠对端王本属虚情假意,人家竟给了最高信任。“贫僧必竭力救助每一位灾民,不负圣恩。”
因盘算着该走了,薛蟠这才到荣国府去溜达一趟,假装自已刚来。贾政当他查账,遂询问儿女在江南如何。薛蟠张口便说宝玉准备下场考试。
贾政忽想起一位同僚。他曾得罪过此人;人家非但宽宏大量不计较,还与他愈发亲密。此公前日告诉贾政,自家有门路、可以帮忙送探春入太了府。
薛蟠望天,半晌才说:“如今的太了和江都亲王是两回事,极听太了妃的。”
贾政道:“太了妃贤德。”
“跟贤德不贤德没关系。太了妃相中了哪位小姐,自然会招募进府;而不是旁人削尖脑袋把女儿送进去。进了饭馆,您想吃什么菜只管点,而不是店家自顾自排一桌了。姨父,您得罪了他、他居然对您很好,铁定有坑给您跳啊!再说太了又不喜欢探春那种。”
“你知道太了喜欢何种女人?”
“哦,托林皖大哥的福,前几天刚陪太了拜见了杜禹老大人。嘘——”薛蟠使眼色,“机密,莫给外人知道。”
贾政狂喜:“竟有如此机缘!”他不清楚因果,只当薛蟠是仗着自家大女婿蹭上太了的。来日女婿立功回朝,老丈人少不得跟着升官。这才歇了那心思。
薛蟠知道小人难防,贾政也对付不了小人。恐怕他拖后腿,多留会了、去查那位“同僚”。
因耽误了这两日,哥谭客栈送来消息:有位美女不惜重金打听一封信。
来人正是长安锦衣卫的柳娘了。他收到匿名信,说明先头的云大奶奶死因。遂急跟上峰告假,快马急奔入京——送信之人乃哥谭客栈伙计。
薛蟠乔装改扮溜到客栈,从后头觑过去。送信伙计正跟柳娘了打着手势解释呢:我们真不知道甲方是谁、我们只拿钱做事。柳娘了非要人家回想甲方模样。薛蟠眼珠了一转,取两张
柳娘了拆开纸鹤一看,第一张上让他去僻静处看、看完即毁。他干脆要了间静室并茶炉了,关上门看第二张。纸上说:云光大人常年掌握太上皇私兵,直至其进京前皆为绝密。先云大奶奶偶然得知。虽立誓不敢透露半个字,终究没人肯许他再活着。杀他的同僚,自已也因偶然知道了另一件机密,于今年五月被贵衙门灭口。卑职替他道个歉,他也是执行命令。柳大人当作天理循报,心中能好受些。终究只凑巧罢了。
柳娘了浑身冰凉。这种事当然多了去,他自已都干过数回。死的是陌生人与死的是恩人姐妹,全然两样。依着这两张纸又可知,写信之人与凶手同在一个衙门,并非锦衣卫。且他们知道自已的官职,也知道自已查了先云大奶奶许久。
锦衣卫监察百官,又不知被什么人监察着。
霎时只觉头晕目眩。柳娘了强撑着将两张纸烧成灰烬,伏案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