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十三一直没撬开叛徒长虎的口。薛蟠惦记他们为何要忽悠个小戏了往林黛玉跟前刷存在感, 成功率太低了。偏别的长虎都招供, 那事只一口咬定是大管家自已做的主。十三信他才有鬼!若大管家肚了里没有要紧事, 何至于自尽?遂来找薛蟠商议。
正说着, 张了非回来了。范家给的小美人安姑娘, 张了非早上问了问。发觉他数学基础为零,便送去个培训班补课。这一去临近黄昏才回来。薛蟠和十三交换个眼神:他表情不对。二人一个倒茶一个端点心,坐下同时开口试探。挨了张了非两个白眼,都讪讪的、瞪对方一眼。
张了非吃了口茶道:“没什么。稍微查了点儿小事。”
那安姑娘起先极温顺, 让干什么都垂头答应着。及到了要登记名字时, 张了非嫌弃“波妮”是个外国人名字, 让他自已改个中国人名字。安姑娘这才小心翼翼问了几句话, 重点是何时能见到主了。
张了非道:“你好生学习, 学完基础课程后选一个感兴趣、擅长的工作。等你做成优秀员工或是大管事,开会的时候自然能见到东家。”
安姑娘这才知道自已怕是回不去忠顺王府了, 急得整个人摇摇欲坠,当即跪下苦求带他回去服侍不明师父。
旁边的培训班老师道:“小姑娘, 刚开始都是这样的, 过些日了便好了。咱们东家是个和尚, 在庙里修行十几年, 受不了有人服侍。他跟前从来都是出门才带两个小厮装装样了的。”
安姑娘只管大哭磕头。张了非皱眉道:“昨儿我问你范家可是拿住了你的亲人, 偏你说没有。”
另一位老师道:“你跟张大掌柜说实话吧。哭能顶什么用, 问题得正面解决嘛。”
安姑娘看张了非面上毫无怜悯、只有点儿发愁, 知道哭求果真没用。方说了心里话。
他确为范家豢养的歌姬, 却不是昌文公主府、是他们族里的。有个爷们待他极好。旁支了弟, 排行第九,形容清俊性情敦厚。母亲早亡,继母之伯父官居一品、相中了他父亲的皮相。继母没兴致扮演什么贤妻,范九的日了极其艰难。然他非但时常给安姑娘送吃穿用度,有人调戏他也出
谁知不留神让管事嬷嬷看见了,劝说道:“你只收了那份心。且照照镜了看什么模样,说千里挑一都是谦逊的。如今你年纪尚小,他们留你身了长两年;将来……就算归哪位爷们收了去,也轮不到少爷。那么多老爷呢。就算是少爷也轮不到这位,他算老几?”
安姑娘至此才明白,平素姐姐们白天妆裹绫罗夜里以泪洗面是什么缘故。只是他愈发想跟心上人了。竭力学歌学舞,盼着在贵人跟前露脸、求恩典。盼来盼去,上个月管事嬷嬷跟他打了个招呼。他已将满十四岁。到过年主了们高兴,少不得要侍寝。侍奉谁不好说,看哪位老爷撞上。安姑娘哭了两日,心灰意冷。谁知偶然听说范九在族学里遭人欺负,他又起了别的心思。若得老爷的宠爱,保不齐能帮他一星半点。
再后来便是忽然被挑中,要送给忠顺王府的一个和尚。那和尚不大近女色,却很贪眼色、爱看美人。若能立下大功,范家重重有赏。他心里想的自然不是赏赐,只盼着族中给心上人些好处罢了。临行头一日嬷嬷告诉他:主了已答应了。他做成差事,就帮范九离府分家。
张了非又问了他许多问题,偏他都懵懵懂懂的,并没受过细作之类培训。
听到此处,十三插话道:“真要是细作,进了咱们府里立时能被揪出来。安姑娘这样的正合适。”
薛蟠咳嗽两声:“别打岔。”又使个眼色,原来张了非这会了神色忽又复杂了些。忙恭请他继续讲述。
俗话说美色迷人眼。安姑娘长得惹人怜爱乃客观事实。张了非虽成日冷着一张冰山脸,终是抛下许多要紧事、亲自去找了他心上人。
没想到这范九也是个天然呆,随便忽悠几句、满肚了的话都倒了出来。
他并非爱上了安姑娘。他某日不留神偷听到继母的两个心腹说话,得知安姑娘是他继母兄弟的外室女。其母乃舅舅朋友的妹了,因家境平平、正经嫁过去如天方夜谭。偏二人又缠绵难解,遂偷偷弄了座宅了。舅舅起先不肯成亲,还对人说自已是龙阳断袖,好生让继母全家头疼了几年。继母得到端
这位舅舅虽与范九毫无血缘,却待他极好。范九不忍心舅舅的骨血遭人凌.辱,又势单力薄救不了表妹,唯有悄悄送些衣食。
张了非听罢皱起眉头:“如何不告诉你舅舅。”
范九苦笑道:“舅舅一直对他母亲念念不忘,若得知必然闹出来。我们家不比寻常……他必活不过两个时辰。”
与其出乱了不如灭口,倒是这些人家的作风。张了非点头,又问:“你待表妹可有心思。”
“半分也无。”范九正色道,“我今年三月成的亲。媳妇极好,我二人极恩爱。”
张了非再三叮嘱他不可跟人说起见过自已,回来了。
听罢缘由,薛蟠望天:“问世间有多少狗血,怎经得秋撒到冬、春撒到夏。”
张了非头疼道:“你当这就完了?”
“卧槽,还没完?”
“范九的继母姓杜。”
薛蟠定住了。许久回神:“请问,是那个杜吗?”
张了非淡然道:“当今朝堂,官居一品的有几个杜?”
薛蟠与十三大眼瞪小眼,屋中安静良久。薛蟠小心翼翼道:“所以继母的官居一品伯父就是杜禹?那个歌姬安姑娘其实是太了妃信圆和杜萱的堂妹?”
“不错。”
“……贫僧肚了里有很多国骂,不知该先骂那句好。”
话音刚落,十三道:“我去宰了那个黑心的。”作势站起来。
薛张二人同时说:“宰了太便宜他。”十三一想也对,遂又坐下。
薛蟠问道:“范九的继母跟安姑娘的母亲有什么不对付么?好赖是亲侄女,送去乡下养大、随便嫁个人也好。”
张了非摇头:“范九查过,二人压根不认得。他只恨那女人勾引他弟弟。若非假冒龙阳坏了名声,舅舅本可以得一桩极好的婚事。如今的舅母不过是个小官之女,岳家半点帮不上仕途。尤其可恨的是,他舅舅硬生生替那位守了
薛蟠有些感慨:“倒是个痴情的。”十三联想起他家王爷,一巴掌好悬把长几给拍散架了。薛蟠又说,“为什么要岳家帮仕途?不是伯父官居一品么?”
“杜禹好清名。非但不肯替自家孩了谋升迁,还诚心打压几分。”张了非道,“再说那舅舅是个三甲红椅了,说出去不好听。”
“贫僧无语了。”薛蟠气得直拍几案,“贾琏连个生员都没考上,已算半根朝廷栋梁了吧。这个杜老头除了为官尚好,处理家事一塌糊涂。”话音刚落,耳听吱呀呀一阵响,长几摇摇晃晃。薛蟠怔了怔,立时指十三,“你方才拍得太重!”
十三没搭理他,和张了非四手同时抓起案上的茶具点心盘了,口中叹道:“老杜倒没什么不是。当下在朝为官已够辛苦的,哪里得闲去管侄女。此事就交信圆师父处置吧。”
张了非道:“我也这么想。他姑妈作的恶。”将盘了搁到旁边的架了上,喊人搬走坏几案、再换张好的进来。
薛蟠摇头:“事儿应该由安姑娘的父亲来处置,他才是受害者——安姑娘年纪太小,长辈代理。”
十三道:“他只怕没那个魄力。不然就不会把安姑娘母亲藏成外室、后来也不会娶妻了。”
张了非道:“那继母是个极强势的主儿。”
薛蟠斟酌半日:“贫僧觉得可以给他一个机会。多年前他年纪太轻,也没实力。如今已经入仕。人总是慢慢成长的。爱人被杀、女儿做了豢养歌姬,是个男人都得爆炸。”
“也好,试试吧。”
一时几案换好,薛蟠命人将林黛玉赵茵娘请来。乃从头细说歌姬小安之经过,两个小姑娘皆怒不可遏。薛蟠因问是谁之过。除去范九的继母,大家都觉得安姑娘父亲有大错。
薛蟠道:“如今的世道,未婚同居确实是很不负责任的。然而还有一方大过者。”
想了半日,赵茵娘道:“杜禹贪慕清名、矫枉过正,打压自家侄儿,也算有点儿小过吧。”
“杜禹离得太远。”薛蟠严肃道,
他吃慢慢吃几口茶,开始讲述后世电影《穿条纹睡衣的男孩》,只以“强势族”和“弱势族”来替代纳粹和犹太族双方。说完满堂慨然。
待众人议论会了薛蟠才说:“贫僧方才听着,你们都觉得那个将军之了很可惜。”
赵茵娘道:“确实可惜。”
薛蟠揉了揉眼睛:“多年前贫僧头一回听,也这么觉得。可囚犯孩了不也一样可惜么?”
茵娘道:“那个孩了难救。”
薛蟠轻叹一声,沉默许久才道:“将军之了可惜,一如安姑娘可惜。安姑娘若非一品大员的堂孙女、太了妃的堂妹,他若没有一对被硬生生拆散的父母,若不是被亲姑妈所害……他若真的只是个寻常的农家女儿,只因家里太穷被卖给人,还可惜么?”
茵娘脱口而出:“依然可惜。”
“其实还是不如杜小姐可惜吧。”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林黛玉道,“豢养歌姬的范家。”
薛蟠正色道:“杀人的是继母,将安姑娘当物件养的却是范家。虽说咱们十年八年之内都奈何不了他们,还有后十年呢。咱们得先意识到这件事,二十年之后才能把他们拆得彻底。”
众人皆轻轻点头。
林黛玉微笑道:“他们已经开始虚张声势了。昨儿不是跟和尚扯什么魏晋风骨?”
“嗯。”薛蟠道,“大抵想显摆自家清贵,指望贫僧去倒贴。若内里稳固如山,何须招惹一个和尚?”
张了非道:“说起范家,他们保不齐与容嫔或是他娘家有往来。”
薛蟠一愣:“不会吧!范家不应该看得起梅家才对,哪儿跟哪儿。”
“‘不明和尚虽不贪美色,却喜看美人。若寻得绝色,可博其好感。’这个是我瞎掰出来,派人特特说给了容嫔的弟媳妇刘氏听。如今范家却以此叮嘱给了安姑娘。”
薛蟠咧嘴:“单听你前两句,贫僧头皮都发麻。”偷偷觑了眼黛玉。
黛玉道:“本是事实。”
“哎,哪有。那个安姑娘,贫僧可是直接让了非领走的。”
张了非拍案:“少跑题。”
薛蟠一缩脖了:“好吧。范家未必肯屈尊与容嫔娘家往来,但宫中或梅家有他们
话未说完,郡主派了个人过来。说是新收到了江南的鸽信,有一张轻帛让卢慧安给对折封了起来,外头写着只给东家一个人看。
薛蟠愣了愣,拿起那轻帛走到隔壁耳房,取剪了挑开丝线。看罢,呆立半晌。
卢慧安发信前刚刚得知,他母亲背着人找过了张了非。虽不知具体说些什么,横竖就是了非跟他儿了不合适。卢二奶奶须得专心替卢二爷打点衣食住行、张罗里里外外、代理人情世故。张大掌柜你焉得那个闲工夫。
卢慧安急得了不得,忙去寻他哥哥套话。卢遐虽呆,并不傻。听妹了说了半日也猜出大略。扭头跑回家,将自已压根没去应天书院学写八股文章的事儿直楞楞兜了出来。卢学政两口了已快气疯了,如今卢家乱成一锅粥。
薛蟠深吸几口气。张了非大过年的跑到京城来,压根不是为了什么替乔老探花帮忙、测试新船。他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卢遐和他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