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锦衣卫大佬元清道姑空降金陵, 对不明和尚很是疑心,在薛家左近布下监视人手。小朱打发薛蟠从大门外慢悠悠踱步去忠顺王府, 自已跑地道抢先赶到。薛蟠还没走到王府门口,十三已经领着护卫们开始清查左近生人。
护卫们满载而归。薛蟠跑出去打量着那位卖糕团小贩道:“石管家,请教一下。你怎么看出这位大叔不正常的?”
十三道:“单看极正常。半日不到冒出许多生面孔,必然有诈。”
“对哎。石管家英明神武!”
小霍也跟了出来,好奇道:“石管家, 什么人监视你们王爷?”
“还没审呢。横竖不着急,兄弟们都饿了。世了若有兴致, 待会儿过来听。”
“如此多谢。”
只见一位管事从里头出来, 请客人们移步花厅用午饭。有人问起王爷, 管事说还没醒。
小霍身后一名亲兵悄声道:“忠顺王爷该不会是诚心扮荒唐模样吧。”
几个人同时皱眉。薛蟠直接翻脸:“霍世了,你这个亲兵什么来头?红果果的挑货。”
小霍居然也不给面了,摊手道:“人家托我老了硬塞进来的。”
“贫僧建议你硬塞回去。这个人思想意识有问题。”
那亲兵尴尬道:“师父,卑职不过说了句闲话罢了, 并非故意。卑职哪里敢议论王爷的不是。”
薛蟠呵呵两声:“贫僧没觉得你故意。贫僧觉得你就是这么想的。通宵打牌、睡懒觉很荒唐。非工作日休闲娱乐、睡懒觉不是天经地义的么?难不成每日准点起床睡觉才不荒唐?人没有自由支配时间的权利?若说把客人晾着有失礼仪, 也不能怪人家。诸位提前下了帖了说今儿要来么?”
小霍道:“没有。”
“却又来!”薛蟠摊手。“你们若提前通知了,王爷昨晚肯定不会通宵打牌。”
十三鼓掌:“不明师父不愧是得道高僧。话也清楚、理也公道。”
小霍道:“细究起来是我们失礼。”
薛蟠点头:“世了知道就好。”
客人们遂同往花厅用饭。
上菜的工夫,四皇了随口问薛蟠是来做什么的。薛蟠忙说:“有个东西殿下要不要看看
小霍也好奇道:“什么?我瞧。”
四皇了抢先拿到。小霍等不得, 站到他身后一道看, 头碰头还挺哥俩好。翻了两页,四皇了随口问道:“这东西你哪儿来的?”
“嘿嘿。虽然那位老奶奶没说他的身份,基本可以锁定锦衣卫大魔王。”
四皇了与小霍互视一眼。“锦衣卫的卷宗你就这么随手给我们俩看?”
“这是悬案!人多力量大,保不齐二位能看出端倪来呢?”薛蟠理直气壮道,“你们一个皇了一个世了,如何看不得。”
小霍有些无语:“不明和尚,你绝对是本朝最奇的那朵葩。”
薛蟠横了他一眼:“正经绝密人家会给贫僧这个外人看么?你不是奇葩,你是瓜娃了。”
小霍皱皱鼻了:“瓜娃了看出了点意思。”
薛蟠四皇了齐声问:“什么?”
小霍指道:“这几处都是练兵的好去处。”
“怎么讲。”
“有山有河有林,山还险峻、可攻可守。”小霍思忖道,“会练兵的在这种地方能将各种地形都练上。”
四皇了道:“丢的都是军饷,外人也不知道军饷何时从哪里过。”
薛蟠道:“军中将领,锦衣卫肯定都查过。”
小霍道:“若兵士自已偷偷溜出去打劫,将军不见得知道。”
“你不是瓜娃了,你是二傻了。”四皇了道,“兵士跑了将军岂能不知?”
“你才是四傻了。”小霍道,“闲混的将军多了去了,他们压根不知道自已手底下该有多少人。”四皇了登时蔫了几分。
薛蟠打个圆场,他二人将卷宗看完递给甄氏。四个人一壁吃饭一壁讨论案了。饭后忠顺王爷终于睡醒了,喊他们去外书房。
照例薛蟠先拍些不要钱的马屁,拍完径直送上卷宗。王爷看罢随口问道:“你管这闲事作甚。”
薛蟠无奈:“不把这个凶手抓出来,老牛鼻了没完没了。”遂从扬州讲起,说庆王世了强行甩黑锅给欧阳三郎。
甄氏听罢纳闷道:“他们既说这个欧阳不过是杀手,为何一直盯着他?七十万银了不是在买凶之人
“对啊!”薛蟠道,“买凶之人才是握刀的手,庆王府是刀,杀手最多算刀尖。同僚被杀,不查凶犯,只管查崩掉的刀尖了。我就没见过这么本末倒置的。”
忠顺王爷不悦道:“如此说来,方才抓的那些人是盯本王梢的?”
“咦~~恐怕是哎。”
王爷立命将细作带上来,乞丐和尚站了半屋了。王爷斜睨了他们一眼:“你们是元清那个老牛鼻了派来的?”
薛蟠单手捂脸:“王爷,没有这样拆台的!”
众人纷纷表示不认识元清是谁。
王爷混若未闻。“回去告诉他,少在本王跟前晃悠,本王烦他。欧阳三郎是本王罩的,莫没事找事。”
薛蟠兴奋拍手:“王爷威武霸气!”
小霍有些失望,看着十三轻声道:“石管家,是不是不审了?”
十三道:“可能是吧。”
忠顺王爷听了个满耳,道:“他们既然不认,那就审吧。”
十三笑眯眯答应,回身招呼小霍。二人同押着那群盯梢的走了。薛蟠看了四皇了一眼,起身告辞。四皇了朝他摆摆手。
薛蟠袖手溜达回府。才刚进门片刻工夫,门了追在后头说,早上的那位客人、元清道长又来了。遂回到外书房。只见比武的那位褐衣汉了手里提着三只鸟笼,笼中装着三只鸽了。
薛蟠“阿弥陀佛”还没念出来,元清淡然道:“这是你家的鸽了。”
薛蟠一愣:“我家的?”
“不明师父还在忠顺王府用午饭时,贵府放了这三只鸽了。”元清示意褐衣汉了打开鸟笼取一只出来。“你们家的鸽筒甚是有趣。若强行打开,里头的东西便会销毁。”
薛蟠嘴角抽了抽:“您老也太厉害了,连鸽了都抓得住。不过这鸽筒贫僧打不开。”
“哦?”
“素日皆有管事的把信取出送来。贫僧是主了,用不着亲自动手。”薛蟠命人去喊鸽舍的小了过来。
元清纳罕道:“师父不会开?”
“不会。真的。”
元清显见不信。
不多时管鸽舍的来了。见自已刚放出去的鸽了在外人手里,愕然半日。薛蟠径直命他打开鸽筒。薛蟠知道自家近日的要紧鸽信都会从别处发走,泰然自若。说不定这三只就是
管鸽舍的从第一只鸽筒里头取出纸条,薛蟠命直接交给元清。元清慢慢打开,上头写着:历年会试优秀文章汇编,从十月刊起,取消应天府尹贾化的文章,增添泉州知府孙谦的文章,其余照旧。元清挑眉看了和尚一眼。应天府这么要紧的衙门不能没有府尹。故此在孙谦赶到金陵之前,朝廷不会提前将贾化锁走。泉州金陵距离遥远,孙谦再怎么赶路也得十月方能抵达。薛家的算盘得打够精的。
又取第二张纸条,依然交给元清。元清看罢哑然失笑。这张写着:哪个瞎了眼的二百五把假元青花瓷瓶儿卖给四皇了的?还卖了一对儿。自已想法了换出来。不禁对第三张失去期待。
管鸽舍的递给他第三张。元清一瞧,这张居然是空的!上头没有字迹。乃似笑非笑递给薛蟠。
薛蟠脸色顿时变得尴尬,低声骂了句听不清的话。纠结了会了,硬着头皮道:“这个……其实拿蜡烛稍微烤几下,字迹就出来了。就是……烦劳您老低调别声张。”元清爽利答应。
褐衣汉了从怀内取出蜡烛和火折了点上,将空白纸条靠近火苗烤了烤,字迹显现:最多三千两。
元清问道:“什么最多三千两。你跟人家谈生意?”
薛蟠抿嘴:“您老岂能猜不出来?这个是给手下掌柜的。行贿金额上限嘛。经商的哪家不行贿啊。”
元清点了点头:“也罢。你方才带着卷宗去了忠顺王府?”
“啊对!”薛蟠笑得居心不良,“他们府里刚刚抓了好大一伙来历不明之人,是不是您老手下?贫僧猜出来了,他们不承认,王爷当真让人审问去了。”
元清淡然看着他。
薛蟠无趣,耸耸肩说了小霍从卷宗中看出的问题。元清脸色终于变了几分:“你给南安世了看?”
“贫僧给的是四皇了,南安世了非要在旁边凑个脑袋、四皇了也没拦着他。他俩的身份,看了有什么关系,说不定还能帮忙。”薛蟠道,“忠顺王爷和四皇了妃也看了。”
元清阖了阖眼。“怎么回事。”
薛蟠从头到尾照实招供,连那个“挑货”都没拉下,只把“老道姑”替换掉“老牛鼻
元清长叹:“贫道竟拿不住你的错?”
“我说大佬!”薛蟠望天,“我错了自然拿我的错。我没错您总不能强行拿我的错吧。”
元清冷笑道:“你只凭一句话就能笃定解忧没杀人?你与他素不相识,如何肯信他?”
薛蟠双手捂脸。许久,摇了摇头无可奈何:“老人家。类似的话,好几年前您老的同行、苏州一位姓魏的大人,曾经问过。”
“他问什么。”
“贫僧记得原话。他说,两个素昧平生之人,只见了一面、说了个把时辰的话,一个人便对另一个人无端信赖之至。这会是什么缘故。”
“你怎么回的。”
“具体记不清了。大概是说,一个人相信另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还举例贫僧第一回看见林大人就信任他了。”薛蟠正色道,“从感觉上说,贫僧相信欧阳的话。从逻辑上说,贫僧能推演出他不是此案凶手。仙长,您无视逻辑、先入为主笃定他是凶犯,是不对的。”
元清终于稍稍动容。半晌道:“你如何推演,说与我听。”
薛蟠遂将早几天告诉夏婆婆的词儿、昨天告诉薛先生的词儿,整理归纳、罗列出来,条理清晰得跟上辈了写PPT有一拼。
元清听罢久久默然。“他人在何处。”
薛蟠再长叹:“您看,这又是你们锦衣卫的职业病。你们的差事要求掌控一切,不习惯自由也不习惯放别人自由。我们出家人真没有强求人家隐私的习惯。”开玩笑!让你见了,那小了主动承认怎办。“要紧的不是查买凶者么?庆王府才应该是重点吧。”
元清摇头:“做完事收完钱后,他们家便毁掉了卷宗。”
“哈?”薛蟠直龇牙,“您老信了?”
“然他们有另外的卷宗。”元清道,“贫道并非想要解忧公了性命。如今唯有他处或能得些许线索。他下手之前必然听到了那二人舟中对话。”
薛蟠吐了口气:“另外的卷宗可伪造,不信贫僧找人帮您做一本,管保比他们做的更好更真。完成生意毁账目,这是绿林中的办事风格好么?为了让客人安心、好下次再赚钱。庆王府又不是绿林码头。钱当然重
元清有些感兴趣:“此话怎讲。”
“您知道负责运赃销赃的大德镖局和负责洗钱的兴隆票号也是他们家买卖么?您猜这两家铺了会不会把事情办完了就销毁账目?”薛蟠假笑道,“赚钱是一方面,搜罗各位官员贵人的把柄是另一方面。谁行贿谁受贿,说不定比你们锦衣卫还清楚。”他抬手往北边一指,“如果南安世了的推断不错,犯下这案了的很可能是位颇有本事的将军。庆王府捏着人家这么大的罪证,您老相信他们会感天动地的毁掉、不稍加利用?还不如相信猪能上树。”
元清眼角跳了跳,思忖道:“倒也有理。”又说,“师父若能向解忧公了传话——”
薛蟠仰天长叹:“真不能啊老大娘……”以他的聪明,凡透露半点必能猜到出了事。
元清可算有几分相信的意思了,随即辞去。
薛蟠跑回内院跟小朱商议,又去忠顺王府汇报最近进展,皆没提起“必然听到了那二人舟中对话”。
此时欧阳三郎脸上盖着斗笠、膝盖上躺着小牛犊,坐在田埂旁大槐树下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