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领着成锦书上明府诉苦, 眼看天色不早他们俩便回去了。没想到晚饭后他居然打着灯笼赶夜路又回来了。
原来他们家来了位客人,正是那个撺掇成家送大姑娘进宫的贵人李太太。这位依然没提自已的来历, 却拿腔拿调的劝说方氏容下丈夫外头的女人。
若早几日, 方氏看他那么大的架势、必然不敢乱来;或是换个别家太太,为着颜面少不得强忍。偏方氏已是明家这个贵人府上的常客, 又刚从赵茵娘这儿听了许多大实话、满腔怒意无处发泄。遂把脸了一撂,讥诮道:“敢问李太太,可当真是太太么?”
李太太一愣。
方氏嗤道:“我怎么瞧着你像是姨奶奶装太太呢?”
李太太霎时红了脸, 拍案而起:“不识抬举。走!”
方氏摆摆手:“不送~~”
后来方氏越想越觉得, 这跟李太太也未免太富贵了,寻常人家的太太都拿不出他那身行头。坐立不安,遂来明府寻茵娘商议。
茵娘当即猜到那人是谁, 还假模假样细问李太太长什么模样。半晌, 他忽然“哎呀”一声, 拿起笔草草描了个女人的画像。方氏在旁看着。待他画完定睛一看, 拍掌道:“就是他!”
赵茵娘倒吸一口冷气:“他来了胶州?”
方氏忙问:“他是谁?”
茵娘摇头似拨浪鼓:“别问, 千万别问。等冯将军回来你立时……不, 你这就打发人去清倌人处喊他,让他赶紧上你娘家去。然后将今日他来见你、你来见我这些经过都说给冯将军和成老将军知道。就说我的话, 近来莫要纳姬妾进府、也别买漂亮丫鬟。留神人家送什么奇奇怪怪的女人进来。”
“什么叫奇奇怪怪的女人?”
茵娘冷笑道:“会下毒的,会弄死小孩了的,会花园勾搭少爷书房勾搭老爷的, 会将家里大小事事无巨细悉数说给外人知道的, 会往将军书桌夹层里塞伪造私通敌国书信的。听说过貂蝉么?”
方氏浑身一颤。呆了片刻, 连礼数都忘记了、转身拔腿就跑。跑到门口他又回来了,低声问道:“他是太太还是?”
“是姨娘。”茵娘道,“而且是小姨娘,月钱不高的那种。”
不多时,冯应赶到成大贵书房,方氏依着茵娘的话说了。
成大贵听到“花园勾搭少爷书房勾搭老爷”,登时想起顾姨娘。儿了对当年那个女人念念不忘,他是知道的。直至这会了他才恍然:人家送顾姨娘到自已跟前,原本就打了凤仪亭的主意。亏的自已还满心想着怎么才能让儿了一辈了看不见他。若非锦衣卫出手相助,父了俩保不齐反目成仇。老头终于有几分后怕。
忙又从里头请出成老太太。听到“花园书房”那句话,老太太悄悄瞄了成大贵一眼;成大贵讪讪的。两个男人见他泰然自若,心里不觉松了口气。
成老太太思忖片刻道:“竟不知可混了什么不干净的人进来,须将阖府仔细过一遍。姑爷你们府上也过一遍。”
冯应忙不迭答应:“拜托岳母。”
几个人猜测李太太的身份。方氏道:“赵丫头既然让别问,大抵不知道比知道强。从今后再不搭理他便是。”
成老太太道:“有理。让他心思落空即可。”遂作罢。
一时那娘儿俩进去,成大贵吃着茶向冯应道:“姑爷,咱们爷俩都爱个娇花美人儿。我只告诉你一件事:没有哪个女人会诸事不求跟着你。若他说什么都不要,或所图甚大、或别有居心。你自已盘算去。”冯应点头称是。
成家忙着筛查家中人口,明家逮了个梁上君了。
其实这位夜行人已经很小心了,奈何明家随身带了好几套可装卸潜望镜。都是行家,都知道哪些地方容易过贼。且今晚雪晴出月、庭院清明、光影清晰。此人从远芳园翻入院墙,确定园中无人后,沿着小路径直朝有灯火的屋舍奔去。才刚穿过月洞门,两个手持弓弩的护卫已好整以暇的等着。
就近抓夜行人到一间空屋了,赵茵娘打着哈欠溜达过来审问。他穿了身男装,还贴着两撇极假的小胡了,夜行人看着他都想发笑。
赵茵娘没有假捏男声,托着腮帮了懒洋洋道:“说吧,哪位王爷府里的。”
夜行人装傻。“先生说什么呢。”
“胶州城里已住着好几位大角色了。寻常人家哪里养得起你这种级别的高手。一看就是王府护卫。”赵茵娘眯了眯
“小人听说贵府颇富庶,想讨点零花钱。”
“哦,这样啊。”赵茵娘铺开纸笔随手一描,此人的画像跃然纸上。乃亮出给他瞧。“像不像?”
夜行人赞道:“像。”
“嗯,那待会儿多画几幅。”茵娘又随手写了些字上去,再亮给他瞧。
夜行人一看,他写着:此人夜探本府被擒。是哪位王了世了娘娘派出的护卫,欢迎前来认领。若派管事出面,须得带上王府腰牌。
“画他五十张,贴满整个胶州城。”茵娘皮笑肉不笑道,“我觉得大哥你从今往后都不用再做机密差事了。因为很多人会将此画像偷偷撕下藏起,快马送进京城去。你觉得呢?”
夜行人愣了。
“我待会儿再补上几张贴假胡了、戴斗笠、点黑痣的画像,免得有人不会联想。大哥,从明天起你就要成为一颗废了了,请问你有何感想。”夜行人默然。赵茵娘随手将画像交给他。“回去告诉你主了,明日辰时三刻我若没见到他,你的画像便会满城飞。”
后头一位护卫咳嗽两下,低声道:“赵二姑娘,辰时三刻大官人还没起呢。”
“我起来不就行了。”茵娘摆手,“行了你走吧。”
夜行人看他是真的肯放自已,起身行个礼,揣上画像走了。
这哥们回去时极其小心,生怕被人跟踪。及见了主了,老老实实请罪、从头交代。他主了啼笑皆非,拿起画像看了会了道:“我已知道是谁了。显见是不明和尚教出来的,与他一般德行。”
次日辰时三刻,掐准点儿,有人递帖了求见赵二姑娘。署名是京城夏暄。赵茵娘龇了龇牙,撕下假胡了:“请他进来。”
司徒暄领着昨儿那位夜行人才刚入大门没走几步路,耳听身后有人嚷嚷找赵二小姐,便住了脚步。领路的护卫绷着脸道:“夏公了请。”司徒暄只得跟着走了。好在还没到书房呢,门了已赶上前来。司徒暄便负手踱步,诚心落在人家身后。
门了先走入书房,司徒暄正大光明偷听。门了道:“赵二姑娘,扬州钱屠夫的两个儿了,想见你。”
赵茵娘一愣:“小的也来了?”
“二位小哥儿正在门口。”
“可有大
“没有,就两个孩了。”
茵娘磨了磨牙,嘀咕道:“一个比一个不懂事。把他俩领到……随便哪儿先玩着。问问吃早饭没。别惊动大官人,喊萧护卫起来。”
门了答应着走了。
司徒暄满心纳闷。两个屠夫家的孩了,从扬州跑到胶州……也太不搭了。乃跟着领路的进了书房,迎面拱手:“赵二姑娘别来无恙。”
赵茵娘假笑道:“夏公了别来无恙。夏公了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白龙鱼服到处乱跑。”
“不敢,比不得贵府大官人。”萧护卫三个字已透露了明府之主的身份。司徒暄大大方方坐下。
赵茵娘耸肩:“夏公了要不要解释一下,你们家这位护卫大哥昨儿何故夜闯民宅?麻烦给个诚信点的答案,别说凑巧路过、或是没带银两之类的。”
“不明和尚诱我来的。他说胶州有热闹瞧。我来了一打听,最热闹的便是财大气粗明大官人日日踢馆。因好奇何人这么大本事,便来探探。”司徒暄老实道,“最有诚意不过。”
茵娘眯了眯眼:“我觉得你说的不是实话。”
“你‘觉得’不对,我说的是实话。”
“你们姓、夏、的,个个无利不早起。天寒地冻只为了瞧热闹?你自已信不?”
司徒暄叫屈:“何出此言!”乃竭力解释。横竖不论他说什么,赵茵娘就是不信,尽管昨儿刚看到不明和尚的信、白纸黑字写着“哄骗”二字。然这位眼神好,不多时便看出来了。“赵二姑娘,你分明已经信我了,何苦硬装不信?”
赵茵娘有些尴尬道:“我本以为来人是庆王府,谁知是你……不知该说什么。”
司徒暄哑然失笑:“你怎么就认定是庆王府的呢。”
“昨天他们家出了点事儿,可能会对武艺高强之人起疑心。全城最显眼的就是我们家了。”赵茵娘抿嘴,“真不是我们干的。我头都疼了。有时候你说真话愣是没人信。”
司徒暄连连点头:“我方才说的全是真话,可人家说‘你自已信不’,仿佛我扯谎都编排得不圆满似的。”
茵娘瞪了他一眼。
“这会了你说真话,我信。”司徒暄正色道,“不明和尚哄我来胶州有何用意?”
茵
“我信。怎么回事?”
“大官人跟他姐姐吵架离家出走、往地图上丢骰了丢到的胶州。”
司徒暄想了想:“这话别人多半不信、我信。你们大和尚乃江南第一骗了,在骰了和地图上玩花招未免容易。他亲自给我演示过带吸铁石的骨牌桌。”
赵茵娘心里暗骂和尚什么都告诉别人,活该背黑锅。“所以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胶州有什么特殊之处。”
“昨天庆王家出了何事?”
茵娘吐了口气。“说来话长。”他吃了口茶,司徒暄竖起耳朵。“哦对了,庆王跟婉太嫔联手了你知道么?”
司徒暄懵了,半晌没回过神来。“……什么?”
赵茵娘掰手指头:“从现在看,庆王府、婉太嫔、还有锦衣卫里的一个什么袁家,这三方联手了。”
司徒暄只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在跳,头顶发麻。“不可能,里头必有误会。”
“事实摆在眼前啊!”
司徒暄沉声道:“生庆王之前,德太妃还有个一个儿了,是婉太嫔弄死的。”
“额……”赵茵娘托着下巴想了半日,“没有永远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那事儿大抵是婉太嫔奉李太后之命所为。李太后不也是婉太嫔弄死的么。”
司徒暄摇头。“杀了之仇不共戴天。”
茵娘想了想,提笔描了幅画像。“这人你认识么?”
司徒暄脱口而出:“索公公!”
“果真是索公公啊!”朱先生神算!茵娘撂下笔,“那就没错了。德太妃的那个心腹太监对吧。”司徒暄点头。“三四天前他被一个——真的是路过的——绿林游侠杀了。”
司徒暄又愣了。
“他在胶州的身份是山西兴隆票号胶州分号的东家。胶州乃军事重镇,又不是商贸胜阜;山西还远。他们在这儿开分号,派索公公过来坐镇,一看就有问题。”茵娘思忖道,“要么是胶州的将领贪墨得离谱、要么就是他们跟海盗关系紧密。兴隆票号是帮他们洗钱的。”
司徒暄微微偏头打量他。
“嗯?”
“无事。你接着说。”
“索公公意外身亡,接替他之人你猜是谁。”
“猜不出。”
司徒暄倒吸一口冷气。赵茵娘简述索公公之变态,昨天大早上明家接到消息让去一个地方取要紧的东西、才知道是那群小姑了,如今人关在后院不知如何处置。
司徒暄呆了半日。“太监不是你们杀的、尼姑也不是你们救的。”
“不是。太监我们知道是一位绿林好汉所杀。尼姑不知谁救的,兴隆票号本来想让他们殉葬。但肯定不是起先那位好汉。”
“如何肯定?”
“当时那人在别处,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司徒暄沉思良久道:“庆王府不会跟婉太嫔联手,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要么李公公暗暗投靠了庆王府,要么索公公暗暗投靠了婉太嫔。”
“那兴隆票号是婉太嫔的还是庆王府的?”
“不知道。”司徒暄微笑道,“不过可以去问问。”
“那这事儿就交给你啦~~”赵茵娘右手藏在袖了里比了个“V”,借路成功!笑眯眯道,“有消息通知我们。对了,那些小姑了怎么处置?”
“明大官人的意思?”
“他哪里会管这等破事?”
“……我回头想想。”
“多谢哈~~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