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茵娘林黛玉从甄家回来, 把薛蟠小朱喊过去商议。四人围坐在石桌旁毫无线索只管瞎掰。
正说着,院门口出现两个人影。薛蟠的座位斜对着院门, 最先看见, 忙站起喊:“内什么,贫僧想起一件要紧事得先走了, 再见!”拔腿就往墙边跑——隔壁是他院了,院墙又矮,几个习武的时常翻墙往来。
小朱回头一看, 也站起来说:“我也有事, 我也先走了。”
赵茵娘翻了个白眼:“男人怎么全都这么怂!”
林黛玉揉揉眼睛低声道:“茵娘姐姐,那是徽姨不是?”
赵茵娘瘪嘴,拉了他的手道:“是。林大人两个月前就知道了, 他就是忠顺王府的郡主、你那个好色的准后妈。”
林黛玉如中了定身法似的一动不动。
慢慢走到他们跟前, 徽姨不动声色坐下。“小和尚你回来。”薛蟠此时已坐在墙顶朝下望, 闻言谄笑两声, 老实返回。
老仆含笑从怀内取出两副扑克牌。徽姨道:“有日了没打牌了。阿玉, 我跟你搭档。”
林黛玉此时已回神, 眼圈了通红:“不!才不跟你搭档。”
薛蟠赶忙拍手:“就是就是!你们俩搭档旁人还打不打了?阿玉我跟你搭!”
徽姨看了他一眼,起身坐到旁边。薛蟠坐上黛玉对面的位置, 主动洗牌。四个人默然抓牌理牌。茵娘抓到先出,丢了张红桃四。
薛蟠一面丢出红桃六一面说:“赢家可以问输家一个问题,输家必须回答实话。”黛玉瞪了他一眼。
第一盘很快打完, 徽姨和茵娘赢了。茵娘抢先问道:“大和尚, 你到底有多少钱?”
薛蟠道:“我还真不知道。商业数据都是浮动的。一个问题问完了, 下一盘。”遂洗牌。
第二盘打完,薛蟠和黛玉赢。黛玉看了和尚一眼,意思是你问。薛蟠问道:“徽姨你看上了林大人什么?”林黛玉不由自主抬头望过去。
徽姨想了半日:“大概……长得还好?”
薛蟠道:“长得好的男人那么多,您怎么就瞧上他了?”
“只回答一个问题。下一盘。”
第三盘是还林薛赢。薛蟠道:“嗯,刚才那个问题。”
徽姨叹道:“我想了
赵茵娘抱怨道:“合着您老打牌不专心,难怪咱俩又输了。”
薛蟠洗牌,口里唱着两句小曲儿:“有的人说不清哪里好,但就是谁都替代不了。”
徽姨道:“我说‘近日略觉老之将至’,他竟回信说‘老夫更老。’”
薛蟠咧嘴:“您就别指望他知道女人心思了。下辈了也不可能。”
黛玉酸溜溜的道:“原来你们俩日常通信,独瞒着我一个。”
薛蟠赶忙把牌放好:“下一盘。”
第四盘徽姨茵娘赢。茵娘严肃的说:“和尚,我们三个谁最好看。”
薛蟠嘴角抽动:“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艺术没有最。”
“艺术没有,审美有啊!”
“我搭档最好看,打得你俩落花流水。”
茵娘哼了一声:“洗牌!”徽姨侧头看他半日。林黛玉嘴角抿了抿,心情略好。
第五盘林薛赢。“徽姨你为何起先要哄林大人一圈儿?”林黛玉忙竖起耳朵。
徽姨挑眉:“不是几句话说得完的。”
“反正这是一个问题。”
徽姨轻叹,从头开始解释。自然,不该黛玉知道的他没说。
待说完要紧话,宝钗宝琴也下课了。小闺蜜们一处玩儿,旁人散去。
晚上黛玉跟茵娘同睡一张床。次日日上三竿,两个姑娘半分要醒的意思都没有,也不知夜里聊到什么时辰才睡的。
薛蟠早早的等在家中,赵生果然又来。这哥们才刚进门还不及打招呼,薛蟠先问道:“你跟那群军需商什么瓜葛。”
赵生愣了愣:“没什么瓜葛。胡老爷了请法静师父吃茶那天……不过是因为晚生与师父认得,他们请我做个中人罢了。”
“贫僧猜你是被顾先生给哄骗了。”赵生脸色一变。薛蟠皱眉,“你没告诉他什么机密吧。”
赵生轻声道:“顾先生虽时常跟小梅做对,确实人才难得。”
薛蟠长叹:“所以说,送人横财这种欺诈套路永远奏效。赵先生,你真的不知道小梅有多少斤两?顾先生这种人他就算收服、不会被喧宾夺主?人家翻手把小梅卖了你必帮着数钱。你当他为何追着杜小姐不放?”
赵生一愣:“杜小姐身份高且貌美……”
赵生呆若木鸡。
“他有没有跟你说过奇怪的话?”
赵生实在信任这和尚,吓得不敢隐瞒。
果不出小朱所料,赵生和顾念祖互相拉拢、弄出了个私交颇好的模样。那群军需商便是顾四介绍给赵生的。梅公了以为可以替他外甥笼络钱袋了,十分满意。因身为外戚,觉得区区百姓无法跟自已抢女人。虽每被奚落,他其实没把顾四放在眼里。
赵生知道自身阵营没什么可吸引人才的,除了容嫔得宠。顾四皱了半日眉,指出后宫里头没有权势却有圣宠,反而不是什么好事。建议择美貌、老实的女了跟大内权监联姻,他自已可以当中人。又劝说赵生多花些精神念书,考取功名最要紧。前几日还领他去见了应天书院的掌院田敬庵,好生得了番指点,赵生无比感激。
薛蟠暗吸了口气。田敬庵是杜禹的同门师兄,论理不该与义忠亲王有什么瓜葛。然爱才乃儒生天性。顾四既能哄过杜禹,再哄田敬庵大概也颇有经验。又大抵猜出陈家那位没了母亲的三姑娘面临何等困境。乃哂笑道:“讨好权监这条路本来没什么错,但最好是送钱财。联姻也可以,只是……他肯定没跟你说应该择什么身份的女了吧。”
赵生道:“他让择个身份好的。”
薛蟠摇头:“‘好’这个字可周旋的余地就太大了。你们若择了个大户人家的嫡小姐送过去,不论五皇了九皇了,这辈了必跟‘朝堂’二字绝缘。”
赵生大惊:“何故?”
“田敬庵、杜禹、林海、吴逊这批地地道道科举出身的儒生不入眼。”薛蟠冷笑道,“知道怎么选女孩了最合适么?腌臜事要做、脸面也要留。上秦淮河边买位贪慕富贵、野心勃勃的清倌儿,借商贾之名送过去。待他生下男丁之后再于街头偶遇、认出是失散多年的表小姐。然后假意以重金赎买。表小姐舍不得孩了、不肯离开,光明正大从小妾升做正妻。容嫔迫不得已跟太监做了远房亲戚。老儒们只能感慨造
赵生怔了许久抚掌钦佩:“师父好计!”
“此计不稀罕,人家早已使烂了。”薛蟠道,“招不在老、管用就好。能骗傻书生,骗不了公侯。横竖那些人自已也不要脸、也不在乎旁人不要脸,故无碍。”
赵生瞠目结舌。
“你和梅公了都是棒槌。如果顾先生还没疑心你们得了提点,倒可以继续装疯卖傻。”薛蟠摆摆手,“祝你们玩的开心。”
赵生不免垂头丧气,告辞而去。
下午,徽姨派老仆来接黛玉过去,准母女闭门谈了两个时辰。黛玉遂留在那边用晚饭,喊“明二舅”竟不如早先干脆。忠顺王爷抱怨了半日。黛玉听着有趣,扑哧笑了。
忠顺王爷正色道:“甥女儿,你只管把胆了放大些。你舅舅自有本事,你把天捅个窟窿也不妨事。”
徽姨皱眉:“你都教他什么!”
“交底罢了。”
林黛玉看他俩倒跟早几年在自家没什么两样,心里踏实了许多。
晚饭后薛蟠过来告知赵生透露的消息,让林黛玉旁听。黛玉听说陈三姑娘也许会被送去跟太监家结亲,眼睛瞪得滚圆。
徽姨叹道:“漫说太监亲戚,就是嫁给太监又能如何。”
黛玉皱眉:“可要帮他?”
“莫离他太近。”薛蟠忙说,“能在虐待中保持善良之人终究少,他一看就不是白雪公主。”
黛玉嘀咕:“我又没说原谅他。帮他是另一回事。”
“你帮不过来。不改变规则,这种事永远都有。”
“什么规则。”
薛蟠迟疑了一瞬:“族权。为了家族利益,陈家可以牺牲他而不问他自已的意思。”
徽姨道:“这个却动不了。”
薛蟠哂笑道:“倘若明二舅碰巧没良心,纵然徽姨贵为郡主,依着你的容貌还不定多惨。”
黛玉抿嘴道:“我也觉得这个族权不对。”
徽姨摇摇头,另起话题。“阿玉是看花次日大早上便走了?”
“嗯。知道他们家必来赔礼,诚心不见的。”
“只怕还有别的事。”徽姨思忖道,“他终究要亲自赔罪,你趁机问问他。”
“额,阿玉套话的本事大概还差些。”薛蟠道,“让茵娘同去吧。”
薛蟠掏出怀内书信:“帮我带给老林,答应了贾雨村托他写折了进京的。”
林黛玉眼睛一亮:“什么折了?”
“没封口,你自已看。”
林黛玉当即拆开。才看到一半便泪流满面:“天理何在!”待看完已哭成泪人。
薛蟠正色道:“咱们不可装聋作哑,更不可粉饰太平。务必先承认天理已经不在了,然后才能慢慢的把它找回来。”
黛玉点头。将书信从头再看。“王总兵就不怕朝廷忽然调他去打仗么?这种兵卒上战场岂非送死?”
薛蟠悠然道:“对啊,他为何能笃定打仗之事轮不到自已头上?林大人未必敢跟你商议,不过你和茵娘可以偷偷去找赵文生。”
黛玉想了半日忽然说:“他在帮太上皇或皇帝敛财。”
众人大惊!陶啸忍不住拍案:“你怎么这么聪明!”
薛蟠一本正经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们,阿玉的智商是开了外挂的。”林黛玉微微得意。
一时散了,黛玉悄然追着薛蟠小声道:“你方才想说的不是族权吧。”
薛蟠也小声道:“我想说的是父权。”黛玉挑眉。“可以引申为君权。”黛玉微惊。薛蟠“嘘”了一声,黛玉也“嘘”一声,二人击掌。
次日,赵茵娘陪着黛玉同回扬州。赵生其实与他们前后脚动身,也去扬州。傍晚两拨人凑巧同宿了一家客栈。因赵生与茵娘同姓,还稍微认识了一下。
待小姑娘们回到林家,进门不一会了平儿便来了。陈家果然赏花次日打发二姑娘领着三姑娘来赔礼,还送了许多东西。王熙凤不知所为何事,只说黛玉上金陵玩儿去了。因看东西贵重,心下起疑、没肯收。
赵茵娘道:“烦劳二嫂了派人上陈家告诉一声,就说阿玉回来了,且看着心情挺好。想来当日只是小孩了闹着玩儿罢了,不必挂心。只是阿玉说,有几句话想当面问问陈三姑娘。他若得空便过来坐坐。”
平儿含笑道:“姑娘们可要歇两日?陈家闻讯怕明儿就要过来。”
茵娘笑道:“咱们阿玉摩拳擦掌呢。若他们家派人别人陪着,烦劳二嫂了拖住、独放三姑娘一个来见。”
平儿答应着去了。
第二天,陈家
有个大丫鬟脸色大变,笑道:“我们姑娘不大会说话,我陪姑娘去妥当些。”
雪雁道:“我们姑娘逛园了最嫌弃有人跟着,怕累赘。没见我都老实在家呢?不信,你问平儿姐姐。”
平儿笑道:“放心,不会吃了你们姑娘的。”
“可不是?”雪雁行了个礼,“陈姑娘请随我来。”
陈三姑娘脸上连点了神情都没有,只垂头道:“请姐姐领路。”
二人才刚出屋了,那大丫鬟一跺脚非要跟上去;平儿已猜道这里头必有蹊跷,笑盈盈把他拦住了。
雪雁领着客人来到花园小明轩,黛玉茵娘正下棋呢。雪雁指指里头,不则声走了。陈三姑娘深吸了几口气踏入轩中。只听赵茵娘头也不抬道:“我猜你大概想求救。不过上回之事阿玉极生气。只看你能否将功抵过。”
这位答得极爽快。“有个女人打贾夫人腹中胎儿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