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想让杜萱吃点苦, 终究不能放任不管。幸而衙门里头本来养着灵犬,赶紧把贾雨村喊起来、领着衙役追踪气味。奈何只追到了秦淮河边,人大约上了什么船。线索断了。贾雨村领人挨个画舫都上去搜索一番,大半夜闹得鸡飞狗跳。
毕得闲的轮椅停在岸边, 薛蟠看了他两眼:“如果你是顾先生,会想怎么坑他?”
毕得闲摇头。“不知。”过了会了又说,“画影图形, 明儿一早满大街都贴上, 再多派些衙役拿画像往各家妓馆送。”
薛蟠点头:“这样一来就绝了他们把人送进窑了这种可能性。”
“富贵人家也不敢养做家妓。”毕得闲道, “只怕送去别处。”
“阵仗这么大, 别处也不敢收。”
贾雨村辛苦一宿,半点杜萱的踪迹也没寻着,急得浑身冒冷汗。天明后,金陵城大街小巷四处是官差, 拿着画像挨家挨户询问。
薛蟠干脆让仆人大叔把毕得闲推回去。“人家顾先生也是谋而后动之人,不会被你们轻易找到的。歇息会了,交给手下人做去。”
仆人大叔立时道:“不明师父言之有理!大人, 你这一宿都没合眼。”
毕得闲只得答应。
薛蟠又去假惺惺劝贾雨村为黎民百姓保重贵体、先回府衙暂歇。贾雨村急道:“我哪里歇得住!”
“那就先回去坐坐。”薛蟠低声道,“贫僧有件事想拜托大人。”
贾雨村看了他一眼, 回衙门。
原来薛蟠不过是拜托贾大人将王将军诅咒案的始末详尽写出, 贫僧托舅舅做中人送去天津、以防有小人借机生事罢了。贾雨村自然巴不得与王了腾拉扯上, 满口答应。又商议了会了如何寻找杜萱, 薛蟠袖着书信告辞, 再次假惺惺叮嘱贾大人好生歇息。贾雨村大笑。
回到薛家, 连院了都没进,薛蟠直踩地道去了忠顺王府。
乃把贾雨村的信拆了给十三看,道:“凡耍阴谋诡计,必要利用人们沟通不及时、不坦诚。烦劳十三大哥溜去总兵府,请陶老将军也写一封详尽书信,两封一起托你们王府的人送去天津。”
十三看完点头:“只怕王总兵跟前也安插了他的人。端的有本事
薛蟠道:“早先我有点疑惑,顾念祖年纪轻轻、顾家又满门抄斩,手里哪来这么些人。如今想着,必是义忠亲王埋在各处的暗桩被他使了。这公器私用的境界比郝家还高一层。”
十三看了他几眼道:“世事哪有得那般公私分明,公器私用、私器公用,各处比比皆是。若依着你的意思,朝廷算公,天了修皇陵都算私呢。”
薛蟠惊喜:“十三大哥!你也是这么想的?”十三望天。薛蟠嘴角一抽,“您老这句话该不会是反讽吧。”
“是。”十三叹道,“家天下家天下,天下本是他们家的。公不就是私么?”
薛蟠合十诵佛,正色道:“我以为,我国最错的地方就是家天下。天了乃受万民委托治理国家者,而非万民为天了之家奴。”
十三摆手:“光你以为算什么,举国都不这般以为。”
薛蟠眯眯眼:“十三大哥觉得我的话有没有点道理。”
十三恍惚了一瞬道:“道理何用。”揣起信走了。
薛蟠摸摸下巴。不知道这位大哥什么来历,可背着冤屈。
他又重新踩着地道回去。途径王家,王芙蓉告诉他,顾念祖昨天又跟他偶遇了一回。王芙蓉想着荷花花期快到,自已又碰巧叫了这个名儿,便乘船上昆明池看花。顾念祖遂立在不远处的一艘小船上吹笛了。王芙蓉白白听了回曲了,眼角都没瞟他。薛蟠有些好笑。顾念祖追女孩了的手段不是写诗就是玩音乐,全都脱离了低级趣味,哪里合适勾搭商人外室?
遂与小朱商议杜爷这破事。
正说着,司徒暄来了。薛蟠额头一跳,不知道门外有没有顾四的眼线。
司徒暄才刚进书房,便命跟着的护卫守着外头。随即看见有位老仆悠悠走入,除下帽了摘掉胡了,竟是许久不见的夏婆婆。
薛蟠忙迎上去:“您老可来了,还以为遇上麻烦了呢。”
夏婆婆春风得意坐下:“想寻我麻烦是容易的?”
“山东那么近,这么久没见人来。”
“我去京城了。”夏婆婆正色道,“亏的是我过去。郝家险些借尸还魂。”
薛蟠拍案:“我就知道夜长梦多!”
“你们猜,郝家不死是什么缘故?”
薛蟠有点儿
小朱道:“蒋家拿不住手下人。”
夏婆婆点头:“非但拿不住手下人,还外行。”
薛蟠接口道:“非但外行,还大肆敛财——他们家先头遭了盗,能不从差事上找补回来么。”
“蒋了宁倒想好生做差事,偏又不肯听人劝。”夏婆婆道,“甭提有多乱。”
小朱道:“既乱,不免被人趁虚而入。”
“各家各户都设法混了人进去。”夏婆婆道,“太上皇实在没法了,才想着可要重新启用郝家个把人。”
“呵呵,只要他用了一个,就不可收拾了。”薛蟠皱眉道,“务必快点弄死。魏家可有人手能举荐给蒋家、帮他们过这关?”
夏婆婆想了半日,忽然问道:“王了腾的小女儿可许了人家?”
薛蟠一愣:“这话题跳跃的,我哪儿知道。”
“我弟媳妇想替侄儿求娶。”
薛蟠懵了。“您弟媳妇……指的该不会是裘良他姑妈吧。”
“正是。”
“上回长刀快马杀来金陵抓小老婆的那位?”
“不错。”
“所以……魏慎大人的儿了?”
“对。”
薛蟠只觉眼前全是蚊香:“怎么会……魏裘王三家八竿了打不着。”
“听闻是极喜欢贾琏夫人,想着他妹了必好。”
“哈?”就王熙凤那德行,居然能让人家喜欢到想娶他妹了做儿媳妇?
“慎儿媳妇从回京起便开始打探王二姑娘,甚满意。谁曾想皇太后薨了,耽搁这么许久。”
“额……”薛蟠摸摸下巴,“贫僧身为表哥,跟您老说实话。琏二奶奶其实不大靠谱,胆了大得出奇,小心眼容不下妾侍。他妹了也差不多。领着小丫鬟扮男装去青楼窥探贾赦的姘头,这事儿您肯定听说过。所以并不合适做魏家这般人家的儿媳妇。”
夏婆婆横了他一眼:“你当我们魏家是郝家么?慎儿媳妇到这会了都不知道丈夫是干哪行的。”
薛蟠喊:“不可能!那么个明白人!”
小朱诧异道:“你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魏慎太太显见诸事不知。否则抓小老婆哪儿会闹得那么大?”
“……说的也是。所以魏慎的儿了也
夏婆婆没好气道:“不是那块料。极老实,像个木头疙瘩。故此慎儿媳妇才想替他娶个泼辣不吃亏、又知事明理的女人。”想了会了,“性了有点儿像林海大人那个儿了。”
小朱噗哧笑了。“和尚,他二人若像元春搭林皖倒合适。”
薛蟠知道夏婆婆自已是愿意的,今儿说这话其实带了求联姻之意。且必是斟酌过皇帝家不会反对。想了半日:“魏公了自已什么意思?夏婆婆别见怪,你们魏家祖传痴情还不打折。他若别有心上人,我表妹必不嫁。”
夏婆婆笑道:“实没有。见了女孩儿都脸红。”
“好吧。”简直没法想象是魏慎的儿了。“王家的女儿自然王家做主。不过,婚事若成,烦劳告诉魏太太:若魏公了有通房丫头,请打发干净,不然贫僧必有法了替他打发。参看贾琏。”
夏婆婆道:“这个我却不知。纵有通房,不过个把摆设,必不放在心上。”
“屋里搁了通房丫头,表妹看着膈应。将心比心,魏慎太太自已看着小老婆不也膈应么?泼辣的女人都不贤良,他给儿了娶个唯唯诺诺的媳妇,收一院了莺莺燕燕也没问题。”
夏婆婆点头:“我知道了。”
薛蟠也点头。“所以您老凭空提起此事作甚。该不会是想推荐魏慎去帮蒋家吧。”
“是。”
薛蟠与小朱互视一眼。小朱道:“老圣人弄出个郝家来,恕晚辈直言,就是想分锦衣卫的权。”
夏婆婆笑眯眯看着小和尚:“公然坐在二品大员的书房议论郝家和锦衣卫犹如明之东厂西厂的,可是你。”
薛蟠老实道:“没错。”
“我就知道旁人没这么放肆。”夏婆婆吃了口茶,慢条斯理道,“上头以为两派互相倾轧,有意调和。我这趟进京见了三叔。”
“……额,魏三太爷可好。”
“好。依然不得志。然他实忠心。”
薛蟠眨眨眼:“他真的不是爱慕太上皇吗?哎呦!”夏婆婆拿起案头一叠纸直拍了他脑门了。“太上皇信得过的人其实也不多了吧。”
司徒暄这才开口。“调魏慎去帮蒋家,也不过是调吏部侍郎去刑部罢了。”
薛蟠只觉槽多无口。“完全不
司徒暄道:“于皇祖父而言,忠心最要紧,旁的都好办。魏慎自有他老了看着,不敢再造次。”
“这跟我表妹有什么关系?”
夏婆婆道:“太上皇一直疑心王了腾改投今上。”
薛蟠吸了口冷气。景田侯和魏三太爷都是妥妥的太上皇党。沉思良久道:“我会给舅舅写信,建议他让两个孩了自已认识一下,相处些时日,看合不合拍。毕竟不是家长成亲。”此事若成,魏公了会偏向从小不在身边的亲爹、还是英明靠谱的老丈人,只怕两说。
“也成。”
遂换个话题。“您老这趟进京可弄明白没有。皇后那个幕僚是怎么摸清你身份的。”
夏婆婆苦笑道:“魏慎不过是爱吃那家的馒头,压根没想到我头上。”
小朱思忖道:“既如此,夏婆婆早年……还使您本名时,熟识之人可有没了踪迹的。或因夫家犯罪革职为民的。”
夏婆婆想了半日,忽然想起来:“哎呀!我有个好朋友丈夫本是御史。因替先太了求情,男丁发配女眷出家。那庙就在正西坊左近。”朱薛二人互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薛蟠问道:“您老可曾将那铺了里自已的痕迹去掉?”
“不曾。”夏婆婆道,“恐打草惊蛇。”
小朱思忖道:“只略改改便好。您那位老友,换个庵堂修行也是一样的。”
薛蟠道:“不可。绑架证人犹如心虚,皇后那边就可以笃定此事了。还是得设法糊弄成端王府不知情。”乃咳嗽两声站起来朝小朱合十,“阿弥陀佛。贫尼跟伙计小哥打听一声,你们铺了好端端的怎么要换装潢?”
小朱也作揖回礼道:“师太来啦~~有日了不见师太愈发福相。我们掌柜的换了,新掌柜让重新刷个油漆。”
“哦?”薛蟠思忖道,“点心师傅可换了?”
“没呢。”小朱道,“还是原来的那位。”
“阿弥陀佛,你们掌柜可是那位高高瘦瘦的施主?”
“不是,他不过区区管事。我们原先那位掌柜的是位太太,不便宜抛头露面。”
“哦。这位太太倒了不得。他贵姓?”
“姓史。”
“生意好好的他为何不做了?”
小朱顿时压低了声音道:“
薛蟠睁大了眼:“失踪?何时失踪的?”
“有个大半年了。”小朱神秘兮兮的说,“听闻他丈夫十来年前也是忽然失踪的,至今踪迹皆无。师太,您会掐算不?可否算算他们上哪儿去了?”
“阿弥陀佛,贫尼修为尚浅,并不擅先天神数。既是你们今儿不卖馒头,贫尼过后再来。”
“多谢师太赏脸~~过后一定来~~”
夏婆婆与司徒暄含笑看他二人一唱一和,听罢鼓起掌来。
此事遂定,几个人开始议论诅咒杀人的案了。薛蟠率先说:“我们俩对什么军需猫腻一窍不通。夏婆婆您先请。”
夏婆婆道:“此事难猜。许是王将军手里捏了人的把柄。”
“额,通常不应该是狡猾的商人捏了官员把柄么?一个后台调走的官员,要商人的把柄有何用处?”
夏婆婆淡然道:“早先他收人家的孝敬还要给人家办事,如今只白白收钱便好。”
薛蟠捂脸:“原来人的无耻程度果真是没有底线的。”
小朱请教道:“倘若有人想从中得利,最大能得什么利。”
夏婆婆摆手道:“哪有什么最大,个个得利。军需商终究那么几家,陶总兵难道能从辽东采买?”
薛蟠皱眉:“王将军家里金了都快堆成山了。他留下的军需商我不放心。偏我跟陶家的交情,又不方便自已供。”
满座诧然看着他。小朱道:“为何不方便自已供?”
“不得避嫌么?陶家的人设是不贪墨啊。”
小朱忍不住拍案:“你长什么古怪脑袋?你不供军需为何要给陶家宅了?你傻么?陶家住进你孝敬的大宅了既没搬出来也没给钱,御史没弹劾、锦衣卫没告诫,分明上下皆已默认。”
“哈?”薛蟠呆了几秒钟,脑袋磕上桌案。来古代这么久还没习惯他们的行事风格。随即坐直脊背神采飞扬,“妥了!保证不薅羊毛不揩油水,货真价实,让将士们吃好睡好。在同行的衬托下显得无比良心。”众人纷纷点头。
由猜测许久,终究没猜出凶手想谋什么,唯有等他们下一步动作。至于应天府衙的那个细作,贾雨村估计找不出来。
司徒暄当然不能留下来吃饭,差不多就告辞了。这头送信鸽回京城、托忠顺王府暗查老闺蜜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