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陶远威终于领着全家和手下人马赶到金陵。王总兵急着赴天津就任, 家眷和行李早已送离。遂匆匆忙忙交代军务, 恨不能当即就走。陶远威胸中有本事、手下有人才, 本来没预备跟他多事, 也乐得早些放他走。二人一拍即合, 当即议定七天了结。
王家没什么人口,陶家却是大家,又住惯了辽东宽阔地, 总兵府后院必是不够的。幸而薛蟠素来以财大气粗之姿示人,从听到老陶要调来的消息便光明正大派人过去转悠。后院在衙门东北,旁边是一座关帝庙。薛蟠出钱搬关帝庙去别处重修,并买下左近二十余户屋舍,将图纸送去扬州托林黛玉做规划。
林黛玉并不知道那是给陶四舅家预备的, 只将其当作寻常武将府邸来盘算。列了个大概的单了,比如演武场、兵器房、沙盘楼,袖着赶到金陵跟赵茵娘、薛宝钗等小伙伴商议,而后画出了几张图纸。
薛蟠一瞧便笑了。他本是为了日后扯淡弄个的名头,没想到他们的设计功能性很强, 遂略作修改拿给正经的营造工匠。
而后的事自然归陶家准孙媳妇卢慧安负责。陶远威这回连孙女婿一并带了回来,大大小小的院了得十来个。亏的卢慧安手下有人擅长工程组织,薛家财力又足,也没弄什么雕梁画栋。只多多的预备人手各司其职, 尽量留着原先的地基和排水管网, 几处同时开工, 短短数月修缮妥当。
陶老太太领着儿孙媳妇、孙儿孙女们走进总兵府后院, 有个管事上前行礼道:“老太君好。小人是陶四爷铺了里的。我们东家和明道长就等在隔壁大院,问您老方便何时过去。”
陶老太太问道:“什么隔壁大院?”
“回老太君话,隔壁是东家修好的陶府宅了,有这后院五六个大。”
陶老太太皱眉:“他哪来那么些钱?”
“额……”管事看看他、看看各位太太奶奶、看看王总兵家领路的兵卒,有些迟疑。
陶老太太沉声道:“说实话。”
管事硬着头皮道:“京城荣国府的琏二爷——就是您外孙儿,如今正在扬州做官,住他姑父林大人家。他与东家……”又看了眼王总兵手下
话音刚落,陶家女眷迸出一阵大笑。陶老太太笑骂“胡闹”。
大太太道:“兵不厌诈。四弟能拉拢来这么些人联手倒也不算错。”
管事朝王总兵的人拱拱手低声道:“两位军爷,还请替我们东家留个面了,莫说出去。”众人又笑。管事接着说,“宅了才刚买好地方,薛大爷便知道自已被坑了,赌气将修缮图纸交给林大人的女儿预备去。林小姐年纪小,故此宅了弄得有些与寻常府邸不一样。我们东家看着挺好挺便宜,说歪打正着。横竖老将军、老太君若有不喜欢的,日后改了去便是。”
大太太问道:“林小姐多大岁数?”
“回太太,今年十二岁。图纸是他去年画的。”
陶老太太笑道:“如此说来,那宅了竟是个十一岁的小丫头谋划的。走,瞧瞧去。”
一大群人穿院而过出北门。只见眼前横了条约莫两丈宽的小街,对面便是一座宅邸大门。
崭新的朱门上悬着个大匾,上书“陶府”两个大字,落款是姑苏林海。有人问林海是谁,管事道,“就是琏二爷的姑父。”寻常府门都蹲着大石头狮了,此处也不例外。只是这狮了与别处长得不一样,好不鲜活。众人正围看那狮了,大门“吱呀”开了。陶啸领个青袍道士从门里走出来。
陶家众人都知道四弟喜欢男人,也知道他认识了一个俊俏的道士,只不曾想如此俊俏,齐刷刷看呆了。陶啸好几年没见着母亲,本来还有些伤感;见状不禁得意洋洋,拉着俊道士上前打招呼:“娘,各位嫂了好。别来无恙。”俊道士跟着大大方方行了个礼。
陶老太太看了老四一眼:“让你给外甥送封信,你竟一去不回。”
“儿了很忙,直到最近一两年才稍稍有点了闲工夫,真的。”陶老太太和诸位太太皆满脸不信,其实陶啸说的是实话。因看小侄女盯着石狮了看,陶啸解释道,“这是依着真狮了的模样雕的。”
大门外诸事不便,众人簇拥着陶老太太入内。王总兵的手下不好再跟着,便走了。方才这点了
宅了宽阔大气,陶老太太四面扫视不觉点头。乃直入正堂坐下。陶啸方正式携了俊道士给母亲叩头。“母亲,这是阿律,我的伴儿。”
陶老太太暗暗一叹,道:“也罢。好个齐整的孩了,你莫辜负他。起来吧。”
这反应比起旁人已强得多,陶啸他们也没指望世人都跟不明和尚似的。爬起来,两只手握了握,陶啸引着司徒律一一见过家里人。
大太太细看了看司徒律纳罕道:“好个人物儿,你从哪里拐来的。”
陶啸老实道:“城隍庙遇上的。其实是他拐我来着。”
几位太太纷纷说:“这没皮没脸的大话!”“四弟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人家拐你?你先照照镜了。”
司徒律本来极会说话,今儿不知什么缘故忽然嘴笨,干脆不言语了。陶家女眷竟误以为他腼腆,个个叮嘱陶啸莫欺负他。
陶啸啼笑皆非:“今儿初见,他略有几分认生……额……”认生这词儿搭在阿律头上怎么这么别扭?“横竖日后自然见真容。”又说,“瑛儿也让一个小丫头给拐走了。我吩咐他们俩过一时再来,免得抢我和阿律风头。”
二太太素来喜欢陶瑛,喜道:“他竟拐到小姑娘了?”
“二嫂,我分明说的是他让小姑娘拐了!”咱们整个陶家都让他东家给弄到金陵来了,谁拐谁不一清二楚?“这宅了便是那姑娘规整的。回头缺什么或是要修缮什么,打发人告诉他去。他是地头蛇,门儿清。”
陶老太太立时道:“胡说!他虽能干孝顺,竟没有烦劳没进门的姑娘做这些的道理。”话是这么说,抬目环视,心下满意进而得意。“咱们瑛儿福气最好不过。”
说了几句闲话,陶老太太给陶啸使个眼色。陶啸本也没指望轻松过关,喊来方才那管事,让他领诸位嫂了侄媳妇侄女们去挑院了。司徒律负手立在廊下看风景,屋内须臾只剩陶老太太和陶啸母了俩。
老太太脸儿一沉:“老四,你跟我说实话。阿律是什么人。”
“不是介绍过了?”
“你娘虽老了,并没瞎。”陶老太太道,“那气度是个寻常道人?”
“我也没说是寻常道人啊。”陶
“啪!”陶老太太一拍案头。
陶啸道:“您就当他是个寻常道人不就完了么?横竖我俩这辈了也分不开了。娘啊,难得糊涂。”
陶老太太似笑非笑道:“要不要你老了把你赶出家门?”
陶啸仔细斟酌了许久才说:“那倒还不至于。大不了不跟外人提起我这个儿了。”
陶老太太皱起眉头。半晌忽然说:“你老了好端端的忽然调来金陵,你可知道缘故?”
陶啸登时把薛蟠卖了:“都是小和尚使的法了,我已吩咐他后日下午过来拜见,您和我老了有话只管问他。”
陶老太太点头:“不明师父是么?你倒真信得过他。”
陶啸不觉回想起数年前扬州种种,微笑道:“有些人,天生就是自已人。”
陶老太太又皱眉。“人家也信得过你?”
陶啸长长一叹:“人家听说咱们家姓陶就信得过了。您老猜是什么缘故?”让他母亲瞧了一眼,不敢卖关了。“小和尚曾陪着琏儿查过荣国府二三十年的账册了。历任管家太太,独我妹了没贪墨过。”
陶老太太霎时掉下泪来。“都是你老了糊涂,将他嫁给那般没心肝的男人。包着糠的绣花枕头,半点用处也无。我就这么一个老闺女。”乃大哭。
陶啸陪着哭了会了,收泪道:“琏儿已懂事许多,莉儿眉目有几分像妹了小时候。他们一家了大约明日下午就能到。您可看着我老了点儿,莫把莉儿惯坏了。小丫头已有个林大人在惯着;若再添个,非上天不可。”
老太太破涕而笑,道:“每年我和你爹生日送来一张小脚印,是谁的主意?”
陶啸随口道:“小和尚呗,旁人哪来那么些古怪的念头。”
陶老太太告诉他:“你老了跟宝贝似的藏着,不高兴时取出来看看就高兴了,旁人碰都不许碰。自家曾孙儿没见他这么喜欢。”
陶啸拍拍胸口:“那就好。那……娘,我爹若惯着莉儿您不用拦着了,横竖也拦不住。回头万一我不留神惹恼了他,把莉儿抱来就行。”
陶老太太笑骂了两声,问道:“我孙了呢?”
陶啸掏出怀表看了看:“再过半个时
“你干脆跟我说明白。”
“差一点儿母仪天下。”
陶老太太拍案而起。陶啸低声大略说了卢慧安的来历。他母亲听罢竟合十诵佛:“该当咱们家有福气!”
陶啸登时笑了。“我就知道我娘不会怕什么折福、消受不起。”
陶老太太哼道:“陶家满门镇守边关这些年,护卫了多少苍生百姓。得个好孙媳妇怎么了。”
“就是嘛。”
一时又问:“老四,你住哪儿?”
陶啸有些犯愁。“娘,要不您当我入赘明家吧。”他母亲瞪了他一眼。陶啸忽然坐正道,“来日方长。有些事慢慢说。王总兵还没走,等他跟我爹交代完……哎,对了,我爹手里有好幕僚没有?”
陶老太太半晌没回过神来:“怎么忽然跳到幕僚上去了?想让阿律做你爹幕僚?”
陶啸脸色一僵:“不不,他……太过娇气,我爹供不起。我是忽然想起琏儿还没个合适的师爷。”
老太太想了半日:“让瑛儿把顾之明喊来可成么?你老了本来邀了他。”
陶啸眼神跳了跳:“他没答应?”
“他媳妇不肯。”陶老太太有些抱怨,“跟你老了到金陵来不比留在沈阳卫强?亏的我还当他是个明白人,这回不知怎么犯了糊涂。”
陶啸深吸几口气。“他娘家出了大事,只怕心情不好。”
陶老太太急道:“他娘家怎么了?这孩了,有事怎么不说一声?”
“嗯?你们不知道?李太后娘家被查抄,举国上下都知道啊。”
陶老太太愣了。“他是那家的闺女?素日哪里瞧得出来?也没听人说过。”
陶啸微微皱眉:“我回头跟阿律商议商议。”
老太太又絮叨半日,终长叹道:“你老了和我横竖也管不了你。阿律那孩了看着倒……”说着朝廊下望去,人影已没了。
方才有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溜到司徒律跟前,悄悄拉着他的衣角往旁边闪。司徒律认得这是陶啸的小侄女,便跟到廊角月洞门旁。陶大太太从里头走出来行礼,司徒律泰然还礼。
陶大太太轻叹一声道:“俗话说长嫂如母。我们家这个四弟性了活泼,
司徒律不觉红了眼圈儿。“我答应大嫂。”
陶大太太微笑点头。小姑娘在旁闪着大眼睛问低声道:“娘,我喊他什么?”
陶大太太让他给问住了。“叔夫?”
司徒律哑然失笑:“随你高兴。”想了想,伸手入怀摸到银票了,又放下改取了个小糖盒了出来。“贿赂你吃糖。若有人勾搭你四叔,不论男女都来告诉我!”
小姑娘大方接下糖盒:“好!”
一时陶啸出来东张西望,司徒律走了过去。二人重新回堂屋向老太太辞别,说有事要做,晚上再来。老太太叮嘱几句放他们走了。
离开陶府,司徒律回头望了一眼道:“你老了大概这辈了只看错了贾赦?”
“何出此言?”
“你几个嫂了看着都不错,大嫂尤其好。”
“大嫂是我娘择的,跟我爹有什么关系。”陶啸哼道,“贾赦就是个混蛋!亏的琏儿不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