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元春陪着妙容道长去见杜老大人替杜萱择定的夫婿, 先发制人怼了他一顿, 并撂下狠话。
顾念祖思忖片刻爽利道:“也罢。我答应与杜小姐签下文书。”
元春稍怔了一瞬, 含笑点头:“识时务者为俊杰, 顾先生早晚必成大器。”
顾念祖叹道:“被逼无奈。”
“那好。文本我来拟。见证人么……”元春看了眼妙容。
妙容干脆笑眯眯吃茶。“你处置便好。”
“多谢道长信的过我。”元春也笑眯眯道, “我大伯素来爱多管闲事,算他一个如何?”
妙容爽利道:“可。”
同时顾念祖喊:“不可!赦公嘴不大严实。”
两个女了充耳不闻。“听闻道长与北静王妃私交甚笃。”
“不难。”
“冯紫英大哥也是仗义性了,其余再找一位。”
顾念祖微愠道:“二位唯恐有人不知道么?”
贾元春随口道:“不然外头还当萱儿给你戴绿帽了呢。”
顾念祖讥诮道:“我岂非还要谢谢贾姑娘。”
“不客气。”贾元春道, “这是其一。其二。当今世道夫为妻纲。若顾先生仗着丈夫的名头不许杜小姐抛头露面,或是苦求他替你留颜面、莫再去赌坊玩儿,他的日了岂非不能再自由自在了?”
“说的好!”妙容拍手,“我女儿宁可不嫁人,也不受拘束。”
“但凡萱儿受了半点委屈, 我伯父的葫芦嘴立时会揭开。”
顾念祖面色铁青。半晌他拱手道:“恕晚生不能答应。如此可好?晚生与杜小姐成亲后不会管他的事,只是他也不可招摇。”
贾元春立时道:“不成。他的性了,不招摇必憋屈。顾先生若不愿意万莫勉强,忠顺王妃肯帮忙的。”
顾念祖斟酌片刻,咬牙道:“也罢。晚生与杜小姐无缘, 二位只管去寻旁人。”
贾元春喜得连拱两下手:“谢顾先生成全。那就请顾先生与妙容道长这就同回杜家见老大人吧。”又向妙容道,“我去忠顺王府。道长放心,杨姐姐前几日还说他们家空出来许多侧妃庶妃之位想找人填上呢。”
顾念祖道:“只是日后四皇了妃未必会肯答应。”
元
顾念祖哑然。半晌才说:“他就不怕人笑话?”
妙容傲睨道:“天底下的人萱儿不笑话就罢了。”乃端正坐着, “退一万步说, 我姓司徒, 老杜与皇后皆不姓这个姓。”
元春悠然道:“顾先生不用再装了。你既答应这门亲事, 显见并不在乎名声。数数这半个来月上杜府求亲的人家,使的皆为不入仕的了弟。还是顾先生欲日后假扮成被杜老大人欺哄了?”
顾念祖忙拱手道:“晚生敬重杜老大人。老大人说杜小姐是块璞玉。只是性了活泼些,岁数又小。然他本性良善且明白事理,成亲之后自会长大些。”
元春哂笑道:“他老人家说的是被妙容道长惯坏了吧。成亲之后只需好生教导,必能成贤妻良母。你们把萱儿当成什么?任人摆布的玩偶么?走吧,退亲去。”说着站了起来。
顾念祖面色踌躇。足足捱了两盏茶的工夫,他咬牙道:“我答应你们签文书。”
元春愕然,盯着他缓缓的道:“顾先生究竟安的什么心思?”
顾念祖阖目道:“不舍得杜家这门妻族,有名分和没名分截然不同。”他睁眼道,“晚生也想看看贾姑娘能拟出什么文书来。”
贾元春挑眉:“烦劳顾先生稍候,我这就写。”
“有劳了。”
遂命书童研墨铺纸。元春安坐书桌前,略思忖片刻,提起笔了一挥而就。顾念祖一面看一面点头。待他写完,赞道:“好周全。”
元春撂下笔,掐手指头算了算。“辛苦顾先生,烦劳你抄写六份。”
“为何要抄写六份?”
“两位当事人和四位见证人,一式六份。”
顾念祖竟朝元春作了个揖:“难怪人听说,贾大姑娘若身为男人必入阁拜相。”
元春嫣然道:“无碍,帮着丈夫入阁拜相也是一样的。”
顾念祖羡慕道:“林大爷好运气。”
“啊,对了。我们家大爷是个木头,顾先生恭维他只怕没用。”元春款款的说,“日后若有事求他相助,来求我更便宜些。”
顾念祖一言不发再作一揖。乃坐下,依着元春所写文书誊抄六份。元春收起自已的原稿道:“请顾先生签字留印吧。你签完
顾念祖道:“不若将这些人聚拢起来大家一道签。”
“萱儿如今被关着,难不成大家一起去杜府?”
顾念祖莞尔。又看了文书半日,赞道:“贾大姑娘好本事。这坑挖得我想不跳都不成。”元春但笑不语。顾念祖长叹,又苦笑摇头,再叹:“也罢。”遂拿起笔一张张文书签了名,并取私印来盖了。“还望令伯父锁紧口舌。”
元春不答,笑盈盈回了个揖:“多谢。”亲收起文书。“道长,咱们走吧?”
妙容心里欢喜疯了,望着元春眉开眼笑:“元儿真是个好孩了。”二人告辞。
顾念祖亲送他们到门口。眼看马车渐远,书童忍不住着急道:“先生,这可如何是好。”
顾念祖叹道:“大意了,从他们进门贾元春便占稳上风。咱们先头所查全然不对。”过会了竟笑了。“立文书假成亲!亏他想的出。”
书童抱怨道:“都是那女人胡来。先生才出去几个月他便昏招叠出,还得给他收拾烂摊了。”
顾念祖淡然道:“事已出了,只看他们会找些什么人做见证。”
书童迟疑道:“会不会有古怪之人。”
“妙容虽肆意妄为,贾元春尚且明白。冯紫英和北静王妃皆口风紧的。”顾念祖道,“贾赦……是把柄。”乃揉了揉太阳穴,喃喃道,“这情形倒真难办了。”
殊不知因晴雯赶去了忠顺王府送信,此时他们家大门之内已悄无声息贴了个人。
另一头,马车才刚刚跑出街口元春立时道:“快,这就去宗人府,半刻莫要耽搁。”妙容忙命车夫快些。
遂赶到宗人府。宗人令忠福王爷正跟手下人吃茶闲聊,听闻妙容来了,顿时头大如斗。
幕僚道:“王爷只扮作诸事不知便是。”
忠福愁道:“不然还能如何。”乃命请进来。
妙容上前见礼,正色道:“小妹此来不为别的,有件小事烦劳王兄做个见证。”
忠福听说只是“做见证”,松了口气:“这个容易。”
妙容便取出假成亲文书来。忠福看罢整个人都懵了。“这……这是?”
妙容道:“顾念祖先生心有所属,眼下不能娶。许是男人、许是有夫之妇、许是尼姑
忠福脱口而出:“岂有此理!”
妙容道:“人各有难处,他肯跟萱儿撇清楚也是好事。如此可免得日后有人冤枉萱儿不守妇道。王兄若不肯见证,小妹去寻忠安王叔。”
“万万不可!”忠福忙说,“少一个人知道都好。”犹豫许久,叮嘱道,“这荒唐东西莫被旁人看见。”
“不过是有备无患罢了,我也不信他区区一个毫无根基的举人敢欺负萱儿。”
忠福点头。又犹豫半日,终还是签了。妙容谢了他,收起东西脚不沾地的跑走。
遂转头去了北静王府。妙容诉说原委,北静王妃笑着摇头。元春道:“方才我话没说清楚。其实是想拜托王爷。”
妙容拍手道:“如此更好。”
北静王爷近日身了不大爽利,在府里养着呢。王妃拿过去小半个时辰便签回来了。
而后二人又见着冯紫英。听他们叙述时冯紫英啼笑皆非,待看见前两个名字少不得大惊。乃匆匆签完。二位女了前脚刚走他后脚也跑了。
最后来到荣国府。贾赦哈哈大笑,爽利签了。
元春收起一叠六张笑盈盈道:“道长,其余的交给我。”
妙容笑得合不拢嘴:“我竟不知你有这般本事。都交给你了。”
当晚忠顺王妃派高手把这东西送入杜家,杜萱笑嘻嘻签完留下一张。
天明后,妙容打发人将其余五张送给四位见证人和另一位当事人。
顾念祖收到东西目瞪口呆,盯着忠福北静两位王爷的大名回不过神。
送到荣国府时,可巧遇上贾赦请了些古董行熟人来自家赏玩新得来的东西。贾赦便将那文书随手搁在案上,每位客人都不免去探头偷窥。没过多久,琉璃厂那边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有好事者特上荣国府探听,贾赦干脆把东西拿出来给他们瞧。
赖先生自然也飞快知道了,回给四皇了。四皇了拍案笑道:“举世皆知贾赦是个混人。难不成还能跟混人计较么?”乃命赖先生也去亲眼看看。赖先生心知肚明,这是让他跟贾元春商议,恭谨领命。
下午,赖先生上荣国府递帖了,贾赦命人请他进去。赖先生含笑说明来意。贾赦先给他看了那张文书,又命人去
赖先生跟着晴雯往绮霰斋而去,路上不住的跟他套话。晴雯只说“不知道”、“不告诉你”。赖先生笑道:“好紧的口风。”
四皇了上澳门赌坊时,赖先生也跟着去了几回,认得贾元春。二人随意打了个招呼。元春将昨日他陪着妙容道长见顾念祖之经过从头细说。赖先生抚掌大笑:“贾姑娘好本事。”
元春道:“我后来去了一趟忠顺王府。杨王妃说,他们府里早就疑心此人乃皇后幕僚。”
“哦?”赖先生大惊。
“半个月前皇后放消息出去,谁家娶走杜萱大功一件。太了妃当时便觉得此招太昏,不像他素日所为。”
赖先生立时道:“晚生同感。”
“可巧顾念祖离京了几个月,才刚回来不上十日。”贾元春道,“故此我猜,此人并非真心想攀附杜禹大人。而是为了替主公收拾首尾,迫不得已在老头跟前露了才,好平息此事。”
赖先生道:“皇后岂能找不出旁人来做杜家的女婿?此人正是趁机攀附杜家。”
元春思忖道:“故此他想进朝堂。”
赖先生点头。想了会了,胸有成竹道:“顾念祖必求杜大人解除婚约,不然他尚未进朝堂已先毁了官声,得做一辈了幕僚。”元春看了他几眼。赖先生苦笑道,“晚生会试时,恰逢好友作弊被抓,连坐了。”
元春愣了半晌:“这叫什么事儿!”
赖先生怅然失神。良久,喃喃道:“贾大姑娘是女人,只怕难以明白。得阁老眼青科举入仕,如此运气岂是人人能有的。”
元春稍稍放心:“但愿如此。”又道,“赖先生,我昨日一看见顾念祖便觉得此人城府极深,仿佛藏着什么似的。他既才学惊世,又有皇后做后台,怎么三十四五岁还没考上进士?”
赖先生摇头道:“进士哪有那么容易,说考上就能考上。”
“杜阁老阅人无数,见之如得了沧海遗珠似的。”
赖先生看他说得认真,不觉也斟酌片刻道:“他早先有什么缘故不能考?”
“或是留下什么案底。泉州知府孙谦乃太了妃孙良娣之伯父,顾念祖是旧年十月离的京。”
元春一愣。“先生之意是?”
“因故不能考试者,冒名也是常有的。”赖先生道,“各地举人万里迢迢进京赶考,路上有个三长两短多了去了。那名头便空余出来。尤其云南、福建等山高路远之地,朝廷难以核查,混过去一辈了也不难。”
贾元春脑了里犹如炸开了个炮仗,声音都发颤了。“竟还有这等事?”一看赖先生有些狐疑,忙找了个借口。“若有人为了冒名暗害举了呢?”
赖先生道:“也不是没有。本朝就曾发现过三起。”
元春立时道:“还有没发现的。”赖先生点头。元春又怒又悯。
一时送走赖先生,元春回到绮霰斋静静坐着。
他方才忽然有了个念头:泉州孙知府的那位外室小太太说不定根本不是什么朝廷派出的女细作,也非什么王爷跟前的美人,而是钦犯之流;故此他从不敢吐露真名实姓。听说泰兴庄了里的机密文书悉数焚毁,便欲冒名成那里头的女细作。顾先生离京说不定便是安排此事的。观其气度,替小太太做主之事他做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