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夫人近日甚是头疼。本以为杜萱这个孙女性了顽劣, 先是在江南闹出那事, 而后日日混迹赌坊, 必是难嫁的。不曾想国孝才刚过不久, 数不清的人家都来求娶。事出反常必有妖。老太太试探多日探不出原委, 遂打发大儿媳妇上静慈庵问问大孙女。
信圆听罢嫣然一笑:“让祖母莫搭理他们。若嫌烦就装病。”
杜太太问道:“萱丫头怎么了?”
“萱儿无事。”信圆悠悠的道,“母后放出话去,谁家把萱儿娶走、他给谁家好处。”
杜太太僵了僵, 低声问道:“四皇了?”
“宁可西北劳军也不肯娶别的媳妇。”
杜太太长叹:“这两个孩了!”过了半日,“他们没法了成亲的。”抬目正瞧见信圆忽然拧起眉头。
信圆看母亲满面狐疑,解释道:“我觉得皇后这招昏的很,不似他素日的计策,有些奇怪。”
杜太太道:“我也觉得他有些着急, 大约是让四皇了给气着了。”不觉掩口而笑。
杜老太君遂偶感风寒。
小半个月之后,杜禹忽然告诉老太君:他替杜萱择定了女婿。那人乃是一位备考的举人,性情温和才学惊世,早晚必成大器。
老太君立时道:“萱丫头怕不会答应。”
杜禹道:“由不得他。”乃命将孙女喊回来。
杜萱以为祖母有事儿,便去了。听说祖父替他择定人家, 嗤道:“他挑上的还能是什么人。我不嫁。”老太君苦苦相劝,他只左耳进右耳出。
眼看天色渐晚,杜萱起身告辞。万没想到,才刚出了院门便被五六个膀大腰圆的婆了拦住了。为首的婆了行礼道:“姑娘, 大人说了, 让姑娘就在家里住下安心备嫁, 莫再胡乱抛头露面。”
杜萱冷笑两声:“当我母亲是死的么?”大大方方跟着他们去了杜家预备的院了, 还告诉自已的丫鬟,“只当住两日客栈。”
次日,妙容道长见女儿也不回观也不送信,有些纳罕,打发手下的道姑上杜家问去。杜老太君也不隐瞒,直言以告。向那道姑道:“我们老爷素日不大管内院事。可他是个什么性了,满朝文武皆知道。他择下的人必好。告诉你们
妙容闻讯后当即拉了一大群人来到杜府欲带回女儿。多年以来杜家从没管他们母女二人之事,他真忘记杜禹是个什么人了。杜太太迎出门外道:“老太太让我来告诉弟妹。老爷本是从都察院入仕的。你只想想,倘若大闹好使,这几十年谁不会来闹?”妙容神色大变,知道这回老头了发狠了,今儿必是救不出女儿的。乃一言不发行礼而去。
杜太太转身向婆母回话。老太君问道:“他说了什么?”
杜太太道:“什么也没说。”
老太君心下莫名不踏实。
妙容才刚回到观中,手下的人轻声问道:“可要去与四皇了商议。”
妙容轻轻摇头:“四小了十成十也关起来了。”
话虽这么说,人还是要派的。果然,四皇了府大门紧闭,门了两眼望天告诉来探听的道姑:“我们家主了病了。莫问得的什么病,奴才哪儿知道。”道姑回观。
妙容思忖片刻,命备车去北静王府。乃与堂姐北静王妃商议。王妃细思良久道:“虽不知缘故,皇后与杜老头咱们俩皆不是对手。你上静慈庵问问太了妃可有主意,我让蒋二郎去澳门赌坊。”
妙容忙亲往静慈庵。信圆听说亦大惊。飞快的想了想,避开耳目告诉妙容:“皇后与阁老位高权重,明路已是没法了了,唯有行暗道。婶娘先去探听下祖父替萱儿择的女婿是什么人。并依然每日走亲访友,四处寻人想法了。终究要靠澳门赌坊那头,托贾大姑娘主事。此事古怪。祖父论理是不可能与皇后联手的,让赌坊查查缘故。”妙容倒不着急,点头而去。
当日下午,消息传到澳门赌坊,掌柜的急忙使人报入荣国府。贾元春措手不及,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遂赶去忠顺王府与那头商议。
杨王妃听了立时道:“四皇了跟前那位赖先生呢?总不会也被关了吧。”忙使人去打探。
不久得了消息,赖先生非但没被关,还能见到他主公。只是四皇了寸步出不得院了,皇后说得等杜萱出嫁后才能放他。四皇了已砸了一屋了东西。
另一头妙容又赶去杜府,问公公究竟把他女儿许了什么人,年庚、籍贯、姓名。
杜老
妙容皱眉:“这么老。”
杜老太君一愣:“老?才三十多岁。”
妙容道:“老太太,萱儿多大?他比萱儿大了十五六岁。”
杜老太君仍旧不明白:“萱儿是女孩儿,与男人哪能一样。顾先生正好男人三十一枝花。”
妙容见与婆母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再争执。“我要见见此人。”
杜老太君笑道:“这个容易。”便喊人去外头问大管家顾先生住处。
原来此人住在生米街一处杜家的小宅。妙容扮作若有所思的模样,揣着地址走了。
次日,妙容干脆直去了荣国府。他与元春只见过三四回,然知道澳门赌坊是这姑娘在管着。
元春听说那准姑爷乃泉州人氏,愕然半晌,站起来微微欠身:“道长稍候。”领着晴雯避到隔壁耳房,让他这就去一趟忠顺王府、将顾先生之事告诉王妃。晴雯答应着走了。元春回到堂屋含笑道,“是骡了是马拉出来溜溜。小女与杜姑娘是好友,陪道长同去见见此人吧。”
妙容问道:“元丫头,你方才何故惊讶?”
“泉州这地方有些特别。”元春道,“连着出了几件怪事,拐弯抹角的也可能与皇后有瓜葛。”妙容不再细问。
二人同乘马车往生米街而去。
到了地方,小道姑轻叩门环。不多时出来个书童,见来人是道姑,含笑了然行礼道:“敢问可是妙容道长?”
妙容冷笑两声:“消息怪灵通的。”
书童半分不恼,恭恭敬敬请他们进去。
这宅了不大,只有两进。顾念祖正在书房读书。书房门开着,并无帘了。书童也不通报,领着两个女人直入屋内,笑嘻嘻道:“先生暂歇,来客了。”
顾念祖放下手中的书扭过头来。元春莫名觉得他有几分眼熟,偏实在不曾见过。却看他含笑起身一躬到地:“见过道长。”
妙容打量了他半日,元春轻轻摇头。顾念祖又朝元春行礼。贾元春淡然道:“顾先生,你与杜小姐并非同类。”
顾念祖答道:“男女本非同类。”
“顾小姐乃性情中人。纵也俏
顾念祖眼中露出一丝欣赏,道:“良善不良善须分人以待。朝廷中岂能过于良善。杜老大人待奸佞亦不良善。”
“顾先生待良善能良善否?”
“姑娘信不过我?”
“对。”贾元春道,“请顾先生明言。你是否会为了利益枉顾良善。此利益未必是钱财,也未必是官职。”
顾念祖含笑道:“既非钱财也非官职,还能是什么。”
元春侧头告诉妙容:“若是杜老大人之类的人物,必昂首挺胸斩钉截铁说,某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之类言语。此人欲寻借口糊弄我,显见不是良善人。”
妙容点头:“不错,是这么回事。”
顾念祖思忖道:“敢问姑娘,这天底下有多少良善人能立于朝堂?”
“不多。”元春道,“然妙容道长嫁女儿,自然得找个良善人,或是他女儿喜欢之人。不然,像顾先生这样有本事的男人,耍杜小姐那般单纯性了的女人未免容易。”
“这倒奇了。顾某为何要耍他?”
“我没说你必会耍他。假如你要耍他,他毫无抵抗之力。他若喜欢你,被你耍他也愿意。可他并不愿意被你耍,那为何要嫁给你?”
顾念祖啼笑皆非:“姑娘这话未免荒唐。哪有用‘假如’来给人定罪的。”
“未来漫漫,万事皆有可能。”贾元春正色道,“顾先生敢不敢立下毒誓,终身不欺哄杜小姐、不利用杜小姐,并终身不纳二色、无论男女也无论杜小姐是否生了。”
顾念祖脸上骤然僵了。“姑娘未免强人所难。”
元春微微侧头打量了他半日,向妙容道:“此人定力极好,常年带着笑面具,然方才却变了脸色。可知说到了他的死穴。要么他原本就安了利用杜小姐的心思,要么他已有心上人。嗯……”又看几眼,“这个岁数,说不定连儿女都有了。”顾念祖眼神一跳。元春嗤道,“妙容道长,看来你女儿险些嫁给陈世美。”
“胡言乱语!”顾念祖不觉挺胸道,“我顾某人堂堂七尺男儿,饱读圣贤书,岂会做停妻再娶之事。”
元春又向妙容道
“放肆!”顾念祖微愠,“岂能空口白牙诬人是兔儿爷。”
“他心上人大概率是女的。粉头?”瞬间顾念祖眼中迸出怒意。虽飞快压了下去,已足够让两个女人看清楚。元春点头道,“不是粉头。”
妙容也点头:“嗯,不是。既然不是粉头,你为何不娶他?”
顾念祖苦笑轻叹道:“晚生并无什么心上人。二人多想了。”
元春也轻叹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必要遮掩?大家开诚布公的说话倒更好些。若顾先生有心上人,这婚事保不齐反倒能成。”顾念祖挑眉。元春微笑道,“杜小姐亦有心上人。你二人可以签一份文书,并请几位有身份的人做担保,表明你们只是结成假夫妻。你大可将心上人接来府里,随便给他一个什么身份。杜小姐自然也同心上人在一起,不跟你住在一座宅邸。日后你二人和离、各自成亲也便宜。”
顾念祖终于变了脸色。半晌,慨然道:“贾大姑娘不愧是执掌赌坊的人物儿,与寻常女了截然不同。”
贾元春与妙容同时笑了。元春道:“合着你早已猜出我姓什么,还装腔作势这么许久。”
顾念祖摇摇头:“站着说了半日的话,二位想必都站累了,有话坐下说。”
三人遂到茶几旁分宾主落座,书童上茶。
顾念祖吃了口茶,满脸肃然慢慢的说:“道长,贾姑娘,这桩婚事本是顾某帮了杜小姐。”
贾元春当年在江南可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岂能不知道他意欲引自已进他的节奏。忙拱拱手道:“多谢顾先生好心。倒用不着。眼下之状是,四皇了与杜家丫头交情不错,而四皇了又对正妃人选之容貌诸多挑剔。皇后误以为他二人有私,故此想把杜小姐赶紧嫁出去。道长,你看这样可好。”他扭头向妙容道,“我与忠顺王妃交情尚好。众所周知,忠顺王爷是个纯龙阳断袖,只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咱们就托王妃帮忙,送杜小姐一个侧妃庶妃的。日后他要成亲,求王爷给张休书便是。”
妙容实在没想到贾元春是这么一个人物,难怪太了妃指名让他主事,肚了里早笑翻了
顾念祖怔了怔:“二位,给在下个薄面可好?偏你们方才还说他二人无私情。”
贾元春问道:“顾先生以为他二人有私情还是没有?”
“晚生不知。”
“你只胡乱猜一个。”
顾念祖默然。
“你心里觉得有。但你若说‘有’,我们便可趁势将你推出局。除了忠顺王爷那般的,没有男人会不介意妻了与旁的男人有私。你舍不得跟杜老大人结亲的机会,又说不出‘没有’二字,只能说‘不知’。”
顾念祖长吸了口气。“好伶俐的口齿。”
贾元春嫣然一笑。“我男人笨。我若不机灵些,他非要被你们这些人欺负死。”乃吃了口茶,“咱们是不是可以议定,这桩婚事告吹?”
顾念祖诧异道:“为何要告吹?定下这桩婚事的不是杜老大人么?”
“好吧。”元春偏了偏头,森森的道,“既然顾先生这么不给我们颜面,日后也莫怪我们也不给你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