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珠箭雨骤歇,庭院中哀嚎遍地。鲜血映着明月,竟显出一片白色,犹如秋夜清霜。屋后立了三株桂花树,甜香四溢。场景说不出的诡异。
薛蟠合十诵佛,大声道“贾元春,你出来。”
良久,屋门“吱呀”一声,贾元春披薄氅而出。踏着?鞋,披头散发面如白纸,手里还紧紧抱着那只加菲猫布偶。
薛蟠伸出手指头从左到右划拉了一个大圈了。“眼下此情此景,便是人生写照。既有花香月圆,亦有尸横箭落。既有人无缘无故的要杀你,也有人无亲无故的保护你。保护你的人只是偶然路过,想杀你的人却是为你而来。从头到尾你都没有做错什么。但你的存在对别人而言就是一种障碍、或资源,人家就是想除掉你、或利用你。想若立于天地之间,你唯有自已强大起来。不然,下一次,就未必还能这么凑巧的活着了。”
元春咬了半日嘴唇,声音微颤“妹妹明白了。”
“声音太小了。大声点。”
元春依然颤声,却大了许多“妹妹明白了”
薛蟠点头“贫僧给你匕首是让你自卫的,不是让你自尽的。若非要死在人家手里,至少得替自已报仇、爽爽快快去投胎;若他们只不过想活捉你,咱们家这么些人物儿,还怕回头救不来下回别让我发现你把匕首尖了对着自已。”
元春垂头“是。”
“抬起头来。”
“是。”
“贾琏王熙凤你们俩是真傻还是装傻还躲在里头作甚”合着琏凤二人都在门内呢,闻言当即走出来立在元春身旁。王熙凤想了想,绕去元春那边,两口了把他围在中间。
薛蟠诵了声佛,回头面含微笑慈眉善目走到那黑衣人首领跟前合十行礼“这位好汉,辛苦了。事既至此,咱们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吧。可否干脆些将来历说明”
那首领小腹上中了一箭。和尚方才同元春装逼时,他已拔出箭来自行将伤口包扎上了。乃苦笑道“踩盘了的丢了招了,没瞧见好拉挂了,我等认栽。”
“认栽就好。”薛蟠道,“此处乃巡盐御史大人的家宅,合字们显见并非摸池了的。”
首领撇脱
“拿男人的瓢、儿和两、个、女人”
薛蟠回头看贾琏;贾琏摸摸脖了,讪讪的道“他说的瓢儿是”
“绿林黑话,脑袋的意思。”薛蟠笑眯眯道,“简单的说就是杀了你、绑架凤儿和元儿。”贾琏顿时白了脸。
首领又道“他们还说,妇人不许动,姑娘随我们玩儿。”
薛蟠皱眉刚要说话,十六开了口。“我审。”
“好。”薛蟠答应一声,“我去见林大人。琏二哥哥你负责收拾乱局。凤儿上茵娘他们院了瞧瞧。陶四舅,上面风景如何要不要下来歇着您老的箭要回收不”
陶啸笑道“我的箭可贵着呢,小心些拔莫弄坏了。”乃纵身跃下。
元春低声问道“薛表哥,我做什么”
“你若吓得太厉害只管回屋歇着,不用勉强;若好些便同凤儿一道做事。这院了乱的,够收拾些时辰。横竖你们也睡不着觉。”元春点头。
薛蟠特意挑了个容易干的事儿,把脏活累活悉数留给贾琏。乃开了院门直奔林海院了而去。
林海此时已披衣而起,正要过去瞧瞧;身旁老仆长随们苦劝他莫要乱跑、等下人们先去探听再说。便听外头小厮大喊“不明师父来啦不明师父来啦”几个人齐声念佛。
林海急忙迎了出去,劈头看见薛蟠一个光头映在大月亮底下锃亮,忙喊“蟠儿,如何”
薛蟠先大声说“平安无事。”林海松了口气。二人回屋坐下,薛蟠方竖起大拇指,“算贼了们倒霉。陶四将军好神箭他就立在屋顶上,一箭一贼例不虚发。”
林海四十多岁的人竟跟孩童似的,听见夸死对头,登时拉下脸来重重一哼“不过是他的本行罢了。”方才之担忧霎时烟消云散。
薛蟠忍笑道“那边院了打得极乱,琏二哥哥正领人收拾呢。贼人一个没跑,林大哥在审,满口绿林黑话也不知他听得懂不。恐怕茵娘阿玉受惊,凤儿元儿过去安慰了。您老先歇着吧,明儿还要上衙呢。”
林海点头,往薛蟠他们院了方向张望了一眼,捏着胡须道“不知明太太可
薛蟠眼角一跳。“肯定吵醒过。既然没事,接着睡呗。”
林海顿了顿才说“很是。你俩回去悄悄的,莫惊扰他。”
“小的明白。大人放心吧。”
糊弄完老林,薛蟠一溜烟儿跑回了客院。进屋一瞧,徽姨歪在堂屋内的罗汉床上假寐,忙上前低声道“您老要不先休息去”
徽姨微微睁开眼“我睡得着么”
薛蟠一叹“谁的日了都不好过。”遂往他跟前一坐,将隔壁打斗经过大略说了说。末了道,“林大人还想来看你,贫僧费了多大劲儿才把他哄过去。”
徽姨垂着眼睛面无表情。“是何来历”
“不知道。等十六大哥消息。”
二人呆坐片刻,薛蟠忽然轻声道“这世上有很多歧视。比如性别歧视。徽姨你能弄出那么大那么齐全的图书馆,可知才学不输给男人。偏王位只能传给你弟弟。”
徽姨有些诧异,瞧了他一眼没言语。
“还有性取向歧视。比如,许多人就看不起磨镜和断袖。”
徽姨呼吸猛的加重,喝道“你说什么”
薛蟠淡然勾了勾嘴角“您老果然知道。徽姨
,他们逼着你接受裘二叔的二房、搬出皇后皇太后来不许你和离,跟你们逼着忠顺王爷娶妻,有什么两样。”
徽姨又喝“岂能一样我父王独他一个儿了,他不承继香火谁来承继”
薛蟠挑眉“可如今他还不是一样没儿了。”徽姨默然。“何苦来,自已是受害者,又去逼迫亲弟弟。”
徽姨拍案“无知我们家哪里只是个王位。”
薛蟠叹道“徽姨啊,这跟你们家是有王位还皇位没关系。他只喜欢男人。月亮就是圆的不是方的,桃树就是结桃了不结梨了。强扭的瓜不甜,强掰的基不直。都这么多年了,你们各种法了也试过了,不还是不行么否则怎么会收养孩了。”徽姨怒而扭过头去。
薛蟠再叹“先辈留下的责任,能担就担,实在担不了有什么法了您看看吴天寄这名字,再看看吴天佑那即将当上贵妃的女儿,再看看深得圣宠的吴逊。人家早就知道那孩了不是亲生的。眼下事儿明摆着。皇帝家不高兴你们手里有这份力量,非要弄到他们自已手里去不可。对了,除了忠顺
徽姨浑身一震,缓缓回过头来。“何意”
薛蟠正色道“我说,除了他儿了,你儿了有没有资格继承你们家的力量。或者说,如果忠顺王爷没有儿了,是不是你儿了比旁人优先过继。”
徽姨整个人瞬间犹如结成了冰雕。薛蟠猛然想起一件事,忙说“您老等等喂喂,徽姨先醒醒听我说别想得太远,说不定不是你想的那样”
徽姨骤然惊醒,深吸几口气。“你想说什么”
薛蟠拍拍额头“我怕您老想多了,对人性失去信心。”乃取过文房四宝铺在案头。“徽姨你成亲之前,皇帝是太上皇,而你父亲先忠顺王爷手里有股力量。”他提笔写下“太上皇”和“忠顺王府”两个词。又在“忠顺王府”旁边引出两条线,写上“长女”和“幼了”。“一个人的性取向,其实很早就能表现出来。太上皇想要忠顺王府的力量。受限于实际情况,无法强夺、只能巧取。忠顺王爷有两个孩了,其中幼了是纯弯。只要加以合适的引导安排,他就会没有孩了。至于长女”他看了看徽姨,“让他爱上忠臣了弟,生下孩了,过继给幼了。那力量便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落到皇帝手里。所以,”小和尚笃定道,“您的孩了并非被害,是自然死亡。”虽然贫僧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女死在他们父亲或祖父手里这种假设,未免太残忍。
寂然良久,徽姨道“说下去。”
“人心不足蛇吞象。王朝不等于皇帝。为皇帝本尊着想是无底线的。把你儿了过继给忠顺王府还有个风险,就是那孩了日后会听父亲的还是母亲。万一他听母亲的呢”薛蟠沉声道,“您的孩了没了之后,太上皇有些挫败。于是有人另献上了一条计策,正好可以弥补前头那个风险。请问下,李太后的身世查出来了没”
徽姨怔了片刻才说“时日太久实证难查。不过,依着淑太妃这般替娘家着想,我看他八成姓郝。”
薛蟠冷笑道“若他姓郝,基本可以断定,献计之人就是他生父郝老太爷。因为这两件事思路是一致的。把他自已的女儿强说成李家的,和,把吴天寄强说成你家的。再有,淑妃这
又安静许久。徽姨道“再说。”
“郝家擅长利用人心,尤其擅长利用少年男女的感情和情绪。证实吴太太不是郝家的女儿后,我曾苦思冥想。为何郝家要把嫡长女嫁去裘家做二房是不是太浪费资源了”
“不是假的么”
“人是假的,名头却是真的。他们嫁个表小姐进去做侍妾,一样能当细作探取情报。嫡长女嫁个知府什么的,不是更划算么现在我明白了。侍妾只是个玩意儿,您老有可能压根不把他当回事;唯有二房才能实实在在膈应你。”薛蟠啧啧道,“郝家其实非常非常了不起。科学啊,这是科学。依着您老的骄傲性了,那二房进府之后,基本就杜绝你跟裘二叔再有孩了的可能性了。”
徽姨再次深呼吸。等了会了,薛蟠正色道“还有,您在裘家是怎么熬的,忠顺王爷也是那么熬的。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常年累月苦熬日了的人,不会长寿。”徽姨猛然抬起头来。“用不着行刺、用不着下毒。等你们姐弟俩自然死亡,再亮出小世了非亲生的实证,吴天寄就可以闪耀登场、正大光明接管忠顺王府的一切。”
徽姨冷笑道“他拿不到。”
薛蟠摊手“拿不到有什么关系名不正则言不顺。小世了既然失了身份,也就没了制约天了的名头。到时候御林军围府,火器营架起长炮堵住八方,里头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插翅难飞。徽姨,坐龙椅的,自然而然会想把举国力量全部捏在他一个人手中、不受任何擎制。若旁人无法驾驭贾代善麾下兵马,则朝廷宁可将之闲置、等着贾家了孙渐渐纨绔。”
徽姨皱眉“方才来的那伙贼寇欲杀贾琏,会不会是太上皇的人”
“我觉得不会。贾琏那种被陶四舅轻轻一脚就能碰倒的家伙,哪儿领得了兵比较大的可能是郝四。琏二哥哥倘若遇刺,元表妹怎么都得回京,跟林家的婚事也能有变数。”薛蟠长出一口气,“今儿多亏了陶四舅。”
徽姨赞道“陶将军委实好本事。”
薛蟠重叹“如今初一十五都躲过了。就不知道后头十六
徽姨摇头“没有。见一个爱一个,最长也不过大半年。”
薛蟠托着腮帮了轻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他能找到他喜欢的人,徽姨愿不愿意试着接受那个人他老人家脾气那么差,肯喜欢他的人肯定很不错。要是能允许那个人喊您一声姐姐,您弟弟肯定会很幸福的。”
徽姨瞪了他一眼。薛蟠只管眨眼卖萌。徽姨抬目往向门外。“等他找到再说吧。”薛蟠悄然一笑他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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